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不过,即使是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汉夷之别依然明显。南方的汉族不肯接纳北方的蛮夷,而北方的各个游牧民族也非常排斥汉族和敌对部族。亡灵大军已经将这个世界分割得支离破碎,人类只能各自为战,龟缩在弹丸之地,苟延残喘。长此以往,人族必将灭亡,这个世界便会成为亡灵之地,彻底陷入黑暗。
乌孤平静地想着。那怎么可以呢?人类的世界不能拱手让给黑暗中的亡灵。一定要击退恶魔,让人族继续生存下去。
这些想法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没有救世主般的英雄情结,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他就觉得应该这么做,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可怕的声音,他非常冷静,没有一丝恐惧与退缩。
突然,阵法附近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沉重,虚浮,没有规律,仿佛有两个人类正在奔逃。
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腿上移开,慢慢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看向阵外的黑暗。
很快,三个隐约的身影闯过来,却被挡在阵法之外。三人扑倒在无形的防护罩上,满脸恐惧,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乌孤害怕惊动黑暗中的邪恶力量,脚尖移动了一下石头,将三人放进阵中,再将石头移回原地,使阵法重启。
这时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中青年男子跌进来后摸索着爬起,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乌孤也坐回女儿身边,淡淡地看着他们,也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人壮着胆子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乌孤能够感觉到他们深刻的恐惧,于是平静地答道:“嗯,你们就待在那里别动,可以睡一觉。这里很安全。”
“是是。”那人如蒙大赦,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谢谢谢谢,谢谢恩人。”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乌孤温和地说完,就不再出声。
那三人累得筋疲力尽,也一起躺到地上。他们很快就感知到这里没有风,很温暖。外面的混乱动静也像是隔着一层,离自己比较遥远。这让他们很安心,索性什么也不想,很快就睡着了。
乌孤靠在石柱上,一直闭眼假寐,放松休息的同时依然保持着警觉。
外面的激烈响动持续了一夜。亡灵们自相残杀,千方百计地想要吞噬同伴的灵魂之火,以达到晋级的目的。即使是死后的亡灵,也是想要变得强大的,这让它们杀戮与吞噬的本能无限放大,难以控制。
已经是深秋,夜晚比白天长,如此凶险混乱的夜晚就更长了。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来,外面的风声才渐渐减弱,那些诡异的动静也迅速消失。
乌孤睁开眼睛,看着一丝曙光闪现在天际,不由得轻轻吁了口长气。
他借助迅速向上延伸的天光看向四周。不少大石变成碎石,小石头化成沙砾,可见整整一夜战斗的激烈。枯草间散落的白骨变得更多了,大部分是兽形,小部分是人形。所有骨头都苍白脆裂,显然完全失去了生机,已经到了快要变成化石的程度。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身旁仍然熟睡的女儿,再看向并排躺在不远处沉睡的三个男子。
第390章 月光下的感动(1)
睡在中间的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两旁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三人的相貌有些相似,应该是一家人或是血缘比较近的亲戚。他们的身材不高,都很瘦,鼻梁高挺,褐发微卷,有典型的西羌族特征,应该是西羌族人。
西部的少数民族都很剽悍,他们三人都是青壮年,只要彼此齐心,互相帮助扶持着,能在天灾中逃出生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羌族在西部,鲜卑族大都在北部和东北,两族基本没怎么打过仗,因此没有世仇,如果遇到,只要没有利益纠葛,基本可以和平相处。他们大概也是想投奔燧城,在乱世中找到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乌孤判断出这三人没有魔化,也不是妖魔幻化,浑身没有邪气、魔气、血煞之气等等负面力量,也没有妖族血统或是异族血脉,就是纯血人族,并且都是普通人,对自己全无威胁,于是把目光重新投向东方。
渐渐的,天光大亮,荒野上有沙尘缓缓扬起,飘过一段距离后,再慢慢落下。枯草不断摇动,却并不剧烈,显然秋风并不烈。对于人类来说,这就算是好天气了。
乌孤拍醒女儿,抱着她站起身,才叫醒了睡着的三个人。
三人猛地醒来,有一瞬间的慌乱,接着就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这才松口气,想起昨晚的遭遇,赶紧爬起来,向乌孤连声道谢。三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赤脚上裹着板结的破烂兽皮,头发乱糟糟的,瘦得很厉害。
对着乌孤,三人都有点局促。这年头,敢于一个人带着个小女孩在外行走,还能在黑夜里弄出个神奇的东西,待在里面安然无恙,那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定是个强者。
乌孤对他们很和气,“你们打算去哪里?”
中年人嗫嚅着说:“我们……我们想去……燧城。”
乌孤温和地笑了笑,“我们也是去燧城。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走。”
三人大喜,“真的吗?太好了。”
乌孤伸出脚尖,轻轻将阵眼上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燧石移开,就带着他们走出去。三人乖乖地跟着,态度上一直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乌孤带着他们回到昨天遇见的那条小溪旁,大家一起洗脸、潄口、喝水、吃鱼,过了一个无比满足的早晨。那三个汉子惊喜交集,简直觉得已经身在天堂了。
这次有多余的人手,乌孤便多烤了二十多条鱼,用树枝穿着,让一个人拿着。他又去找了几个巨兽的头骨,用来盛装溪水,忽然用树枝穿在一起,交给另外两个汉子挂在脖子上。三人都非常珍惜这些食物和干净的饮水,一路上都严密保护着。
他们很少交谈。不用问,大家肯定都是家破人亡,甚至族人尽丧,这种惨事没什么可聊的。说话很伤元气,他们需要保持体力。三个汉子是叔侄兄弟,已经有了共识,以乌孤马首是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是故意坑自己去送死,他们都愿意听从。
很快,他们就走出荒野,进入横亘在东北方的一片山岭。
这里同样草木凋敝,也看不见什么活物。荒草间偶尔会出现散乱的白骨,数量比平原上少多了。山野间异常寂静,让人不免发慌。乌孤却步伐坚定,神情淡然,大步流星地沿着山道向上走去。那三人跟着他,心里很快安定下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上山之前,他们将手上的烤鱼吃完,又在溪流里捕了一些鱼,烤熟了带上。进山以后,溪水在深涧里蜿蜒曲折,他们却是往山上走,没有办法再依靠这条溪流。不过,山上仍有草木,那就饿不死人。三个汉子饿了不知多少天,在他们眼里,草根树皮都是美味。
乌孤估算着时间,在黄昏时找了个山洞,用遍地都能看到的燧石在洞口布下防御阵,然后全体吃喝之后就各自休息。那三人的身体都很虚弱,走了大半天,已经没有力气了,吃饱喝足后,躺下就睡了。
乌孤抱着女儿坐在洞口,看着西天的晚霞映照着山脊。稀疏的树干上还有些零落的枯叶,在霞光中泛着金光,有种凄美的韵味,让人心中涌出几分苍凉。
乌云出神地看着,忽然轻声叫道:“爹。”
乌孤温柔地回应,“嗯。”
乌云低低地问:“我们能够活下去吗?”
“当然。”乌孤肯定地说,“有爹在呢。”
乌云就安心了,向后靠到父亲怀里,眼里有了一丝愉悦。
随着黑暗渐渐降临,乌孤想了想,将女儿小心地放到一边,起身走进山洞,从睡着的中年男子身旁拿起一把胡琴,然后坐回洞口,借着残余的微弱天光,仔细打量着手里的二胡。
这种只有两根弦的琴起源自北方胡人,因此叫胡琴。中原流行的是琴、瑟、笛、箫、琵琶、三弦,对这种简陋的乐器一向嗤之以鼻。乌孤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似乎就精通胡琴,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就教自己拉琴,还夸他天赋极佳,将来必会成为有名的乐师,可以唱诵古老的史诗赞歌。
乌云扒着父亲的胳膊,看着已经模糊不清的那把琴,然后皱了皱小眉头,“这个是什么?我不喜欢它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