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好。”苏东辰温和地笑道,“谢谢。”
晏斐长叹一声,“谢什么?你能听我的话就好了。”
苏东辰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不是一直都听着吗?”
他的声音带着磁性,悦耳动听。晏斐只觉得有根羽毛轻刷自己的心,让他浑身酥麻,简直忍耐不住。他长长地吸气、呼气,半晌才控制住心猿意马,勉强平静地说:“你记得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句话很平常,晏斐也说得很平和,仿佛天经地义,不必多想,可苏东辰的心里却骤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怔了一下,一时却又想不明白。如今千头万绪,也没有时间去梳理杂乱的心思,他很快便丢开杂念,温和地笑道:“我会记着的,你放心吧。”
他与负责上直京卫的信国公世子常允达商量好防卫事宜,两边共同部署保卫措施,风险共担,功劳共享,这样就基本消除了来自上直京卫的抵触情绪,差事也就好办多了。
他每天都要进几趟行宫,但从来不靠近皇后与嫔妃们居住的那些宫苑。现在皇帝病着,大家都要侍疾,也没理由把他单独叫去问话。不到要紧关头,后妃们都不能随便见外男,不能干预朝政,这是祖制,谁都必须遵守。
有各种规矩礼法拘束着,苏东辰并不担心皇后的谋算。但是,他忘了,规矩礼法只对理智的人有用,如果那人突然疯魔,就很可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一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第56章 生离死别(2)
已是秋末初冬,北方的气候一天比一天冷,常有狂风呼啸,有时秋雨绵绵,有时雨中甚至夹着冰粒子。那么多人滞留于此,冬衣和柴炭都很紧张,只能优先供应皇帝、皇后、皇太孙、皇子和二品以上嫔妃,外面也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会得到一些柴炭,缺乏的部分只能各人自己解决。皇太孙已发下令谕,从京城紧急调运粮草柴炭以及过冬衣被,似是打算在此长居。
皇帝高烧了几天方才退热,却一直浑身无力,咳嗽不止,常常昏睡,甚至有咳血迹象,让太医们心惊胆战。大臣与后妃也都忧心忡忡,生怕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局面便会失控。
此时此刻,以苏东辰为首的京师三大营的动向便非常重要,来自各方的试探、拉拢、排挤等等层出不穷,让他疲于应付。这不同于他当初在西山大营,可以冷漠淡然,疏远一切人,现在他要办差,势必需要各方配合,因此不能粗暴对待别的势力,只能虚与委蛇,各种应酬。
姜元武是直肠子,石青是冷性子,看到这种阵仗,都暗自庆幸皇帝指定苏元辰主理行宫保卫事宜,他们就不必与那些说话曲里拐弯、心计如海、诡计多端的文官和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手段狠辣的皇亲国戚们打交道了。
除了文臣武将勋贵世家之外,宫中后妃也都想方设法地对苏东辰表示亲善友好。皇后首先出手,将行宫中的一些宫女赏出来,侍候那些没带婢女的勋贵重臣。她给安国公送了两个,给苏东辰也送了两个。
这两个宫女的年纪都不小了,已经二十岁出头,再过两年就会按宫规放出去,如今想要找个靠得住的出路,这自然是个好机会。两人都成熟稳重,相貌清秀,性子爽俐,落落大方,很符合武将的审美,显然皇后是用了心的。
苏东辰并不需要女子在身边服侍,却也不能拂了皇后的美意,只得将她们留在自己的临时居所,做些清扫、浆洗、缝补、烧水等轻闲活计,晚上却不许她们进屋值夜,免得出什么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两个宫女都不骄不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平时也不会乱走动、瞎打听,表现得安分守己,让苏东辰也不怎么防备抗拒,只当她们是普通婢女。只要守规矩,多两个人吃饭,他还是养得起的。
除他之外,姜元武和石青也都收到了皇后的“好意”。两人同样没带侍女,便把收到的宫女留在身边做杂活,显然都不打算收房。
行宫的宫女都是在京城后宫倾轧中被排挤发配过来的,在这个长年清冷的地方寂寞度日,以前再是国色天香,能一直保持容貌和朝气的人并不多,大都暮气沉沉,未老先衰。皇后虽精心挑选过,却只有给苏东辰的两个宫女算是中等偏上,赏给其他人的宫女在姿色风仪上都只能算中等。有些年老的勋贵和纨绔子弟觉得这些女子虽然没有美貌,不过还算年轻,又是宫里赏出来的,便收用了,也算是一个消遣,还可卖皇后一个好。阁老、重臣、实权勋贵、掌兵武将等人则比较谨慎,对收下的宫女都很疏远,有带家眷的便给到后院,只当成普通的丫鬟来用或是索性供起来,总之是不打算收作通房或纳为侍妾。
皇后只要他们肯收下自己的一番美意便成,并不在乎他们用不用。她的主要目标只有苏东辰,见苏东辰将两个宫女放在身边侍候,便觉得很满意。
在承德,几乎所有人的日子都按部就班。
皇帝卧床不起,皇太孙监国,三位皇子与皇后以及诸妃嫔都分了班次,轮流在皇上身边侍疾。众臣辅佐皇太孙处理朝政,阁老们每天会到行宫看望皇上。那些跟随家中长辈过来的晚辈公子都很安分,顶多上上青楼或者收用些美貌丫鬟,或是约上几个好友打打牌,小赌怡情,敢胡作非为的人几乎没有。
苏东辰颁布过禁令,值此非常时期,若有违犯朝廷律令者,轻则抓捕关押,重则就地格杀。他的“苏阎王”名号早已响彻帝都,人人都知道他无畏权势背景,是敢于下狠手杀人的,因此没人愿意犯在他手上。
皇帝一直病得昏昏沉沉,看上去越发不行了。皇后、三位皇子以及几个高位妃嫔都忧心忡忡,对于龙驭宾天后由皇太孙继承大宝的结果完全不能接受。朝野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一时间暗流汹涌,情势紧绷到极点,似乎整个承德都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轰然炸开。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
这日,天气格外冷,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苏东辰起身时天还黑着。像往常一样,他喝了粳米粥,吃了两张饼和几个大肉包子,便出门去了行宫。
皇帝仍在昏睡,侍疾的是皇太孙。他这些天睡得极少,白天处理国事,晚上陪着皇帝,小小少年一张粉嫩润泽的脸变得颇为憔悴。看到苏东辰进来请安,他的眼圈忍不住红了,表面上却得端着君臣礼仪的架子,看着父亲行礼,然后按照御前对奏的格局,问了问行宫防卫之事,又道了声辛苦,便让他退下。
苏东辰按照每日惯例,带着麾下军官在行宫内外巡视一圈,确认防卫部署都很到位,无人懈怠,无人犯错,这才回到行宫前门旁边的临时行辕处理公务。
还没到午时,不得膳食,众位军汉都有些饿,就有贤妃宫中的女官带着内侍宫人过来送了许多点心,其中专门给苏东辰和一些中高级军官炖了燕窝。这些天来皆是如此,苏东辰原本推辞了几次,可贤妃跟前的女官舌灿莲花,说得他无言以对,只得谢恩接下。军汉们本就不爱燕窝那种“娘们儿爱吃的玩意儿”,又是贤妃亲赐,基本上都不会碰。但这个确实是温补的好东西,对身体有益,苏东辰倒也不避讳,经杜漓探查后证实无毒,便吃了下去。
不仅是贤妃,皇后也时常赏菜赏汤水赏点心赏补品,另外几个高位嫔妃也各有赏赐,饮食居多,说是娘娘们的恩典,其实基本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军汉们食量大,来者不拒,这些日子吃香喝辣,很是舒爽。
既已习惯,大家都没在意,看到贤妃送来的点头和热汤面都很高兴,谢恩后便端起碗,大口吃起来。女官亲自将一碗燕窝送到苏东辰面前,温柔地请他享用。
苏东辰道谢后拿起汤勺,几口便连汤带水地吃完了,然后又吃了两块椒盐酥饼,便净了手,继续办理公务。
贤妃宫中的人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苏东辰突然喷出一口艳丽而诡异的粉红色鲜血,颓然倒在书案上,昏迷不醒。
行辕内顿时大乱。
有几人飞快奔进行宫,分别向皇后和皇太孙禀报,请宣太医。
不久,太医院医正率几位须发皆白的名医赶来,为苏东辰诊脉,见他情况危急,立刻用针灸和救急药丸设法稳住他的生机,又拿老参切片塞进他嘴里,为他吊住一口气。
几番诊脉、救治、讨论、辩论,太医们才予以确认,向陆续赶来的皇太孙、皇后、安国公祖孙、姜元武、石青以及几位勋贵重臣禀报,“这是南夷秘药,诡谲莫测。玉殒花汁本是制作香料的一种,用隐秘手法调制后涂抹在衣物上,可使人感觉神清气爽,时日久了沁入人体,便能肌肤留香。天鹤叶可入药,也可当作调料,能强壮身子骨,碾碎后混在菜肴或包子馅、点心里,更增美味。桐芽可当茶饮,也可做菜,有利咽生津的功效,会使人感觉清爽可口。这三种东西分开用都是好的,对身体有益无害,所以查不出有毒,可是,一旦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便会转化成剧毒,而且没有解药,可谓十死无生。苏将军的内外衣物上都有玉殒花汁,今早用的膳食中混有玉鹤叶,上午的燕窝里又有桐芽汁,三样东西一混,就成为剧毒。如今……臣等无能,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南夷秘药,只有前朝名医康时逸游历行医一生后留下的札记中有过一些片断记述,臣等方能勉强辨认出,可对于治疗之法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留下札记的康时逸也说无药可治,中者必死……臣等只能竭尽全力,让苏将军临去前能清醒过来,交代……遗言。”
他的话音刚落,苏钰孟便忍不住扑到床边,撕心裂肺般地大叫,“爹——”
皇太孙看着奄奄一息的苏东辰、老泪纵横的安国公和放声大哭的苏钰孟,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沉声道:“传令锦衣卫指挥使,将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拿下,一查到底。为安全计,请后宫各位娘娘都待在自己房中歇息,不得随意乱走。传令姜大人与石大人,立刻派出官兵保护各位娘娘的宫室,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遵命。”他身边的管事太监答应一声,飞奔出去。
第57章 生离死别(3)
皇后脸色苍白,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仿佛是中了别人的奸计,被人利用她赏的宫女行此谋害之事,栽赃陷害她。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没人关注她的惺惺作态,都把精神放在抢救苏东辰和抓捕凶嫌上面。
负责苏东辰浆洗衣物的两个宫女都是皇后赏的,在衣物上涂抹玉殒花汁的必是这两人或其中之一,而这种花汁才是下毒的关键,如果没有玉殒花汁入体,后面吃进去的天鹤叶和桐芽根本就不可能变成毒药。因此,这两个宫女难逃罪责。
当然,命人送燕窝过来的贤妃也有很大嫌疑,她身边的女官、太监以及涉事的内侍、宫人还没明白过来,就被迅速冲来的锦衣卫全部抓走了。
很快,整个承德都充满了紧张与惶恐不安的气息,锦衣卫和皇宫暗卫大批出动,在宫里宫外抓了不少人,随后迅速审讯,根据口供继续抓人。
外面纷纷扰扰,苏东辰躺着的房间里却很安静,也很压抑。变故来得太突然,这些出自古时少数民族的奇异秘法混杂而成的诡毒在杜漓下载的浩如烟海的资料库里都没有,可见其隐秘难测。苏东辰的身体在瞬间被毁坏,五脏六腑迅速衰竭,已经难以挽回。
杜漓急得大哭,幸好晏斐就在附近,虽然不能露面,却可以告诉杜漓要怎么做。虽然不能让苏东辰脱离死局,却能让他暂时清醒,将需要交代的话说完。
晏斐一边吩咐杜漓及时处置面临的紧急状况,一边不断尝试多方位刺激苏东辰。他担心苏东辰的意识出现混乱,将自我与本我混淆,灵魂认同“死亡”的现状,从而在昏迷中难以自拔,受到伤害。
晏斐本已尽力防范,苏东辰也是百般戒备,却防不住突发奇想并且事先并无成算的妇人。此事由皇后突然动手,而且不顾一切地动用了娘家成国公府无数年布局的各方棋子。苏东辰猝不及防,只有死路一条,算是遂了她的意,而成国公府几代人的谋划也就此暴露。虽然那些人在锦衣卫前去抓捕时尽皆自尽,没有牵连到成国公,可成国公府无数年的努力也付之东流。
对于这样一个位居中宫却并无大局观的疯妇,确实防不胜防,晏斐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帮助苏东辰完成最后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