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色鎏金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有个什么好歹吧。”卓钺嗤笑。
他停住脚步,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郦长行。郦长行微微一顿,很快平顺了眉眼,冲卓钺微微一笑。他略挑含媚的眼位垂了下来,显得有些无辜。那澄澈的翠色瞳孔因长睫的低垂而遮去了几分过于明亮的光泽,仿佛一汪被雾雨长云掩去波光的湖水,幽宁楚楚。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轻声道,“自我进到军营中来的第一日,便想真正融入进来,与所有人成为同气连枝的好兄弟。我担忧卓哥你的心,并不其他任何一人少——”
“成为我的兄弟,靠得可不是花言巧语。”卓钺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嗤笑道,“关曦明是我爹战友的儿子,我第一次拿刀的那天他就拖着鼻涕虫跟在我后面;小嘎是我从烂菜臭粪里救出的死俘,后来在战场上不知道替我挡了多少根冷箭;老张那人憨得很刚开始和我根本不对付,但我俩折胳臂短腿得打过一场后,只要我指东,是个悬崖他也会毫无犹豫地跳下去……有过这些交情,才算得上我的兄弟。”
“我不知道你这个花言巧语奉承人的习惯是从哪儿学来的,但在这儿,可没人吃这一套。”
听着这话,郦长行的眉尖微微一动,看着卓钺的目光沉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卓钺忽然觉得身上微微一寒,连毛孔都瑟缩着闭了起来。明明郦长行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可方才那种和煦自如的气氛却消无声息地消失了,尘嚣四起,寒风渐长。
卓钺微一皱眉,盯紧了郦长行。可他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自己,双目中闪烁着不明意味的情绪。
卓钺略有些懊恼——他身边人的心思大多如稀汤里面找米,粒粒分明。可唯独郦长行不同,这小子时而甜如蜜糖暖若冬袄,时而又高深莫测疏若秋风。因为他的来历,卓钺想把他放在身边仔细观察;可又因他的捉摸不透,卓钺又不得不时刻提防、昼警夕惕。
仿佛睡在一头犲豹之旁,可这犲豹每日里只是悠闲地舔着爪子,时而还诱你来捋一捋它的毛。
“卓哥你多虑了。”半晌,郦长行缓缓地道,“若你想要我通过努力证明自己,也没什么不行。只是若有那一日请你务必记得,从今日起到那时,我的真心真意从未变过。”
卓钺“滋溜”打了个冷战,埋怨道:“肉麻。你能不说这话不能?”
每次他这么软言细语的,卓钺都感觉自己好像个大姑娘。
郦长行望着他,微弯眉眼一笑,没说什么。卓钺怕他再说出来什么令人起寒颤的话,赶紧转身大步溜走了。
而他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郦长行几乎是在他转身的那刹那便淡去了笑容。一双润泽的翠色眸子彻底暗了下去,竟隐约透出幽寒的乌黑,就这么冷冷地望着卓钺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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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携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时,张老黑等人也已从大演练的教场里回来。众人皆是满面带笑,喜气洋洋,一见卓钺和郦长行进来立刻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后来发生的事。
原来众人重新评级后,成绩都颇为不错。后来王戎干脆不走了,搬了把椅子坐在点将台下,那教习官也再不敢敷衍了事,认真让所有人对校了一边,这才了事。
“后来王参将还一直跟我打听你呢。”关曦明笑道,“他问我你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军中少见有武功这么高强的人。我说你这把宣花斧是祖传,招式也是传家把式,他听得眼睛直发亮,说这两日有时间了便要来教场上与你讨教。”
卓钺笑着坐在了卧榻上:“讨教什么?再被他抽一下子么?”
小嘎立刻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卓钺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事情。”
小嘎皱了眉头,目光不甚友好地瞥过了站在卓钺身后的郦长行,冷冷地道:“伤势疏忽不得,若以后上了战场旧伤复发,这责任又要谁来担——”
郦长行微微一笑,轻轻将手搭在了卓钺的肩上,柔声道:“卓哥是万里挑一的汉子,这点小伤自然奈何不了他。”
“我自然知道卓哥是好汉。”小嘎愠怒道,“可伤势这种东西怎么能随意——”
“我相信卓哥心里有数。”郦长行微笑,低头轻声问卓钺道,“若是身子还有不舒服,我随时陪你回去看。”
卓钺生怕他再当众说出什么肉麻话,连忙道:“好,好知道了,我没事儿。”
郦长行含笑,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了小嘎,小嘎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卓钺的神经比麻绳还粗,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弯弯绕绕。他扫视了一圈儿帐子里的小兵们,哼笑道:“今天挺开心吧?最后评级的成绩都不错。”
张耳朵的都能听出这是句来者不善的问话。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带上了几分忐忑。
卓钺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道:“鸟铳给我考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脸笑?明日便要报上去五个鸟铳手的名额,就你们这些瘸到了坑里的瘸子,我连个高个儿都挑不出!舞枪耍刀是你们弄了十几年的把式,这个成绩也是你们该得的!为了这么点儿该得的成绩,笑成这狗熊样,丢他娘的人!”
帐子里一片死寂。众人噤若寒蝉,纷纷垂着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卓钺信口点了五人的名字,冷冷地道:“明日,我会先把你们几人报上去。但别以为这事儿就结了,其他人都得给我下狠劲儿练火铳!成绩好的,我会报给哨官把总,有赏银!伙夫若是练好了火铳,也可通过自荐转为火铳手。但若谁有半分懈怠,就给我去烧馒头、拉粪车去!”
关曦明捏紧了拳头,垂下了头。
“别忘了我说的话。”卓钺缓缓地道,“战场上,弱者死、能者生。今日偷的懒,都是明日阎王收的债。”
众人应声。如今时候已经不早,大家便散去准备休息。卓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掀被子准备躺下,这时却听脚畔悉悉梭梭,竟是关曦明蹭到了他的被褥之末,挠着头正欲言又止:“卓哥……”
“得了。”卓钺摆了摆手,“今儿个成绩不理想?”
关曦明抿着唇,头垂得更低了:“嗯……大多是 ‘劣’……”
“军中有多少勤恳练功的人,到头来也拿不到一个好成绩。你小子若信手耍了几日便能得个 ‘优’,那便真是武学奇才了。”卓钺瞥了他一眼,“知道上进就行。”
关曦明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个“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茶味满满的一章……
快该上战场啦!
第16章 战鼓擂
大演练后,成绩不错的士兵们均有嘉奖。而或许是校验场上王戎与卓钺拆招的事传到了主将耳中,大演练几日后,卓钺竟被破格提拔为哨官。还未开战便连升两级,这在军中是甚少见的事情,连卓钺自己都不知今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戎果如所说的那般,没几日便来三营中找卓钺切磋武艺。卓钺的功夫虽是家传,却并未受过什么名师指点,与王戎这种出身武学世家的练家子交流起来也觉得是受益匪浅。
“真是神器。”王戎抚摸着宣花斧的柄杆和斧头,目光中满是沉醉,“绝佳的好兵刃。”
这宣花斧长得的确漂亮。修长的杆头以青铜制之,上刻复杂雕纹,似蛇形鱼尾之状,在日光下泛着诡秘森冷的寒光。而斧头阔大,双片对开仿若盛开之花,斧刃旋合,自杆头延伸出一根略长的斧刺,仿若花中之蕊。斧面上亦有雕纹,只是经年之后被血润泽,一转竟能看到些许朱丹赤霞般的红色华光。
这斧,精致而粗犷,优美又诡秘。威严庄重令人敬畏,嗜血不详又令人胆寒。
卓钺虽也心爱自己的这把兵器,但看王戎此时这般痴迷的眼神也不禁有点儿浑身不自在。只见他抚摸着宣花斧的表面,那样子简直像是摸着小老婆白皙凝脂般的肌肤,若不是卓钺知道他是嗜武如痴,真要觉得这人是个变态。
“听说你的斧是跟令尊学得?”王戎看向卓钺,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令尊是何人,我可有缘得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