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师尊近了,秦子游到底欢喜,唇角快速勾起,又惦念父亲,轻轻叫:“师尊。”
楚慎行说:“有何心事?说来。”
秦子游叹道:“这样明显?”
楚慎行不置可否。
秦子游问:“师尊,你修行百年,断尘缘时,是何心境?”
楚慎行看他。一支细细藤蔓在秦子游手边破土而出,长成小苗,勾在秦子游手上。
秦子游“呀”一声,低头看那小苗,心中多出许多细密的甜。师尊知他难过,这样安慰他。
小苗细软,挠在手心,有浅浅酥`麻。秦子游心情松快许多,加上太阳升起,日光洒落于肩。他转而握住那小苗,用指尖逗弄上面的嫩芽。
秦子游全然不知,自己的动作,恰似挠在师尊身上。
楚慎行感受到了很细微的痒意。他从容,说:“我娘去得很早,父亲,则在我上归元后取了新夫人。到老,算是儿孙满堂。家中序齿,仍然记得我这个‘长子’。但往下一代、两代,便少有小辈知道我这个‘大伯’。”
他对秦老爷的记忆已经很淡。
过往会有怀念,但身在此处,背后就是昏睡不醒的秦老爷是,楚慎行愈发觉得:我的父亲,早已溘然长逝。床上这个,是子游的父亲。
因为他的干预,秦老爷的命运有了很大变数。此前,秦子游担心父亲娶了续弦,为自己再填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这担心其实很有道理,倘若一切平安,是该有这么一遭。算时日,楚慎行的大弟弟的确该在近年出生。
但秦老爷生性谨慎,在楚慎行看,他定不会在一切悬而未决时,贸然将旁人牵扯进来。
秦子游追问:“得知师公不在时,师尊……”
楚慎行回想片刻,说:“只是怅然,算不得难过。”
秦子游叹道:“如此。”
楚慎行解释:“我父亲不过一炼气修士,能有百余岁,已经算得上幸运。我知一切皆有定数,听到消息时,只在想,总算到这一日。”
秦子游闻言,手撑着下巴,看着院里一株杂草,久久不言。连对手上那小苗的触碰、逗弄,也缓缓停下。
楚慎行感受分明。
从魇兽遗蜕出来之后,子游便没有从前那样亲近他。若是在有熊氏秘境时,两人说到这里,子游多半已经靠在自己肩上。至少,也会凑得更近一些,看着他,认认真真讲话。
而不是现在这样,不看师尊,连藤蔓也不在意,反倒去看一株寻常的草。
这样看,徒儿的“长大”,不止体现在身材、容貌上,也在心境。那夜龙榻上,子游眼里有一层水色,说不要师尊有道侣。固执又倔强,一遍遍重复。现在再想,果然是小孩子胡话。再过几年,恐怕子游自己也要觉得好笑吧。
师徒二人陷入短暂寂静,也在这时,他们背后有细微咳嗽声。秦子游蓦然回神,“爹爹。”
他看一眼楚慎行,楚慎行点头,秦子游便身形一晃,去了床边。
昏过一遭,秦老爷显出些虚弱来。他握上儿子的手,嗓音沙哑,问:“子游,这究竟是……”
发生了什么?
秦子游反扣住父亲的手,先说:“爹爹,我而今已经是筑基修士了。”
秦老爷惊愕。
他眼睛睁大,有喜有忧。短短五年,儿子就有这番成就,自然该喜。可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何秦子游出现在这里。
秦子游简明扼要,说:“那年往郢都,我遇到许多事。当日急于给爹爹提醒,又怕说太多,反倒走漏风声,所以未曾言明。爹爹,归元宗的宋真人要害我,我不敢再拜入此门。好在往后,遇到师尊。”
“师尊?”秦老爷问。
第103章 传言
楚慎行收敛心神, 觉得自己堂堂金丹修士,怎能与一株野草相较。
秦老爷话音刚起,他便出现在床边,端的是仙风道骨、玉树临风。
他以一种微妙目光, 去看床榻上的中年人。这眼神穿越八百余年光阴,恰似落在那个在长子离家数年后娶了新夫人、有了新儿子的“秦老爷”身上。
中年人忐忑看他, 像是犹疑楚慎行的来历、目的。又记起这仙师是自家儿子的师父,修为定然远远高于“筑基前期”的儿子, 秦老爷眉尖微动,脸上多了几分笑,要坐直身子, 向楚慎行见礼。
楚慎行:“……”
他五年前就有疑问,不知天道是否仍把秦老爷认作自己父亲。到现在,依然没得出一个答案。
但有一点很清楚:当儿子的, 被父亲拜了,得挨雷劈。
楚慎行不欲冒险, 淡淡道:“不必。”
以他的修为, 面对近乎与凡人无异的秦老爷, 自然是言出而令行。秦老爷立刻发觉,自己身体僵在原处, 无法继续拜下。
他抿一抿唇, 心中惊惧交加, 脸上反倒是更温和, 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下, “这些年在外,楚仙师待子游多有照拂,实在无以言谢。”
在儿子的说法中,归元宗的真人害他,这仙师却丝毫不惧,还收他为徒。这么说来,岂不是无畏于与归元为敌?
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秦老爷面上不显,实则心惊胆战。
楚慎行能看出对方不自在。他心中微躁,既已露了脸、证明徒儿口中的“师尊”确有其人,大约也不必久待。
此前来会稽,还是和儒风寺那师兄妹几人一同,尝了当地一口金井酿出的黄酒。
楚慎行思及此处,开口:“子游,我算好时日,便在明日子时。秦老爷有什么难处,你先听着,回头告予我。”
语毕,他沉吟片刻,从袖中摘下一枚藤叶,三下两下叠成一只小雀、点了灵犀。手一抬,小雀便飞起,停在窗外树上。而后有“吱呀”一声,窗子闭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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