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也不知道苏融怎么忍得了自己。
越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那个人,确实是很温柔,无论在什么时候。
面对不服管的小皇子,苏融曾说,只要越晟一次不交作业,他就要拿戒尺狠狠打越晟的手心,以示惩戒。
越晟毫不畏惧,他天天和其他皇子打架,还怕苏融轻飘飘一句“打板子”?
又一次见到越晟空白的课业本,苏融沉下脸,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果真从身后抽出了他特意带来的戒尺,长长一根,还刻着先祖训文。
十几岁的越晟恶狠狠地和他对视,喊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我不学!”
苏融拿戒尺抽了一下越晟的手心,越晟瞪视他:“你给蚊子挠痒痒?”
苏融持着戒尺,安静了片刻,忽然掉转方向,狠狠打了自己手背一尺。
越晟一惊,叫了一句:“你发什么疯?!”
“你要是不听话,又不怕疼,那我就打自己,”苏融淡淡道,“我体弱又娇气,极怕苦怕疼,你若是想见我失态的样子,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越晟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似乎正如苏融所说,他是个最怕疼的人,戒尺抽在手背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立刻起了一层绯红,刺目至极。
越晟怀疑再来个几下,苏融就要流血。
越晟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他向来不怕和别人对峙,什么痛什么苦都能自己扛下,却从没想过苏融会因自己受伤。
苏融对他很好,越晟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感觉到。
他天天闹腾,自暴自弃,一是因为自身不喜欢被约束的感觉,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苏融瞎了眼,何苦要浪费精力在自己这样没有前途的人身上。
越晟大概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是在某位皇子登基后被杀,就是被流放远地,饱受折磨。
再或者,还没等他成人,就会被无声无息地欺辱而死,在深宫的某个角落里。
他对谁都不重要,为什么苏融要这样看重自己?
越晟见苏融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个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苏融温柔却不懦弱,有才而不显锋芒,待人接物极其温和,自信且坚定,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无论什么人,看见后也许都会喜欢上他。
和深陷于淤泥里摸爬滚打的越晟截然相反。
越晟觉得苏融实在是眼神不好,竟然会自愿来教自己。
然而自戒尺一事过后,越晟却隐隐明白了什么事情。
他不再和苏融对着干,虽然心底里还是抗拒,却不甚熟练地收起张牙舞爪的野性,开始磕磕绊绊地学习起多年来遗漏的东西,从诗书礼仪到人情世故,苏融无一不教,越晟慢吞吞地学。
越晟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在寂静的偏殿里荡出清脆的回响。
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坠在床帐前的珠串。
越晟无意中瞥见床上放置的被褥,大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暗沉,越晟突然呼吸一滞,不由得稍稍后退了半步。
他忽然想起,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命人刻意将苏融引到这里来,也许那人就不会……
苏融他……那么怕疼,最后却是在极端的痛苦中离去。
寝殿里喜庆的红色变得沉重而诡异,流淌出血一般的锈气,空气挤压过来,越晟按住自己的额头,直觉得大脑痛得快要炸裂。
越晟一手往旁边抓去,不知道挥碰到了什么,地上砸出一声响亮的脆响,将越晟溺于回忆的心神猛然拉拢。
于此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殿外几声凌乱的脚步声,立即抬眼朝门口望去,厉喝道:
“谁!”
*
一盏茶前,苏融的身形隐在树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偏殿,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很想过去。
即使越晟挥散了周边的侍卫,但苏融打心底里就不怎么愿意重新来到这个地方。
三年前的除夕夜太过惨烈,将他和越晟之间的感情生生撕裂,一切美好的回忆都镀上了一层别有用心的雾纱,令人看不真切,疑窦丛生。
苏融等了一会儿,见越晟还没出来,于是果断转身就走。
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方雪阑的身份,不比从前的自己。
方雪阑要是被人发现在宫内闲逛,还守在越晟进去的偏殿外待了这么久,多半是要被抓去刑部问话的。
结果苏融走了没两步,忽然脚步一顿,闪身又退了回去。
他看见了傅水乾。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从宴会上逃出来的,明明苏融出来前,还见他被一群人围着敬酒。
傅水乾许是觉得热,暗紫色的外袍已经被他脱了,穿着一件纯白的中衣,悠悠闲闲地转来转去,非常的不成体统。
苏融虽然不知道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显而易见,傅水乾挡住了他要回去的路。
时间已经不早,再拖久点就不太妙。苏融感到些微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