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辞归
而应暮归则有那么一瞬间希望盛云霄承认,是他将此物送给了他母亲。
而非那个男人所说,她母亲整日拿着偷来的东西睹物思人,卑微到愿意与同盛云霄只有三分像的男人春风一度。
“不曾。”盛云霄的回答却如利刃戳破了他的希望。
“当年我与小师哥受邀前往落雪飞花谷,不慎遗失了这枚剑穗……多谢应谷主代为保管。”
应暮归紧紧闭上眼,深深提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恢复了冷静,“我明白了,多谢前辈。”
谢他不曾戏弄母亲的感情,谢他口中的“代为保管”,为母亲留了一丝颜面,没有计较母亲将其据为己有的私心。
他朝盛云霄行礼,转身离去。
作为这场对话的见证者,程接雨先是为盛云霄果断地否认而庆幸,紧接着又为他后一句话蹙起了眉。
原来师叔不但去落雪飞花谷做过客,还是和方师叔一块去的!
他忽然心里闷闷的,不太爽快。
心头的烦闷在回到归雪峰后更甚一层。
因为他竟看见师叔将那枚褪色的剑穗,放进了装着方师叔旧信的匣子。
原来这枚剑穗竟然也与方师叔有关!
凡尘舞剑唱戏的才喜欢佩剑穗,因为瞧起来漂亮。但入剑道的修者大多喜欢干净利落,少有人往剑上佩华而不实的穗子。
以师叔的性子,本也不该有此物,但如果是珍视之人所赠,那便解释得通了。
莫非,师叔与方师叔真是道侣?
可是,程接雨摸向自己手腕上的姻缘绳,那师叔为何还要与他交换姻缘绳?
“师叔。”
程接雨不喜欢这种烦闷憋屈的感觉,心头的疑问太多,不如索性问个明白。
盛云霄抬头“看”向他。
程接雨:“惠问法师昨夜说,我长得像方师叔,是真的吗?”
白绸之下的眼睫微微一颤,盛云霄静了一瞬,答:“像,却也不像。”
这个答案令程接雨心头一刺,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哀。
像,至少外貌有几分像;却又不像,定是神态、气质、性格不够像。
可这个答案并不能解答他的所有疑惑,他仍不明白。
“那,师叔昨夜为何与我换姻缘绳?”
盛云霄又沉默了片刻,反问:“那你又为何答应?”
程接雨忽然一怔,好似哑了喉,猛地红了脸。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了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他呐呐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最后逃避似跑出了盛云霄的屋子。
然后一整日都避着盛云霄,武课亦是自己练剑,没同他说话。
也由此发现,若他不开口,盛云霄似乎与他也无话可说。
好在他还有亲儿子雪茶。
吃饭睡觉撸雪茶,午后去上炼丹课也带上了它,以防这个小东西趁他不在又窝到盛云霄怀里。
落雪飞花谷几人依旧告假。却没想到,方瑶一脸好奇走过来,问他:早课后应暮归拦住他和盛云霄,是不是给师叔送了什么东西?
程接雨:???
他一问才知,上午应暮归归还剑穗那一幕被人瞧见了,后来竟然传出应暮归对云霄仙尊有意的传闻。
“如今众说纷纭。”方瑶给他解释,“最可信的便是说应师兄其实早就爱慕云霄师叔,只是一直不敢说,如今得知师叔收了别人的姻缘绳,便想表明心意为自己争取一番。”
程接雨:“……”
他无言以对,只能对编出这个瞎话的人赞一声编剧鬼才。
方瑶又道:“只是如今大家依旧不知道云霄师叔手上的姻缘绳是谁送的,也没有任何人出面承认。”
程接雨悄悄拉下衣袖藏住手腕上的姻缘绳,无比后悔没有早点把它取下来。
夜里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正在编穗子,身边似乎有女子的声音在教他,可惜内容听不真切。
但他手上动作不停,一枚红穗子在手中逐渐成型,竟与白日见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梦中的场景一转,白雪皑皑却鲜花怒放的院子里,身长玉立的男子正在练剑。
“盛云霄!”他朝那人跑过去。
对方收剑回身转过来,是他熟悉的模样。
“看!”他拿出新编好的红穗子,“原先那个丢了就算了,我送你一个新的。”
他拿过对方的剑,将红穗子系到剑柄末端,“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不许再丢了。”
盛云霄笑着对他说:“好。”
程接雨这次没有惊醒,而是极为平静地睁开眼睛,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师叔脸上那抹温柔的笑。
他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心想:你完了程接雨!你不但对师叔有了非分之想,你还想取代那个人在师叔心里的位置。
他竟然凭白天师叔和应暮归的对话勾勒出一段梦境。
梦在落雪飞花谷,师叔丢了那枚方师叔送的红穗子,然后他亲手做了一枚新的送给对方——
程接雨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酸涩的情绪渐渐取代了方才的悸动,充斥着整个胸腔。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也意识到,梦境映射的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渴望自己取代那个曾陪伴师叔的方掬水。
手腕上的姻缘绳搭在了鼻尖,竟然能闻到属于师叔的淡淡气味。
在这一刻,为何昨夜那么委屈,为何又答应交换姻缘绳,为何一直那般在意师叔的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想把师叔据为己有。
不留任何余地的。
全部为他所有。
醒来后他依旧去上早课,只是连续两日没让盛云霄送他。
却不知盛云霄其实一直远远跟在他身后,默默护送他。
上完早课程接雨又去了灵溪药谷,浇了水,除了草,甚至松了松土,消磨够了时间才回到归雪峰。
盛云霄照旧坐在窗前等他回来上武课,雪茶照旧窝在他腿上,一切照旧,不同的只是他与盛云霄手上多了两根姻缘绳。
程接雨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师叔提出与他交换姻缘绳的原因,与他答应交换的原因是一样的?
有没有可能,他们的心意是互通的?
有没有可能,他将来能胜过“小师哥”在师叔心里的地位?
“师叔。”
单方面冷战十二个时辰后,程接雨开口喊了对方。
盛云霄没有任何迟疑地朝他“看”过来。
程接雨忽然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醉酒后的胡闹,事后的逃避,通通被对方包容着。
师叔从未对他不耐或同他置气。
他心中一暖,跑到窗前,目光含着期待又略带试探,“我想看看您的归雪剑。”
他也是从《镇魔列传之九霄双璧生死别》里知道,盛云霄十七岁灭幽魇魔门之时用的便是归雪剑。
早在那时,他的剑便以扶云九霄宗的归雪峰命名,想必也与方师叔有关。
如今师叔虽然教他武课,却始终还没有动用过归雪剑。所以程接雨也未曾见过。
他想看看这把剑,再问问师叔,愿不愿意像他梦里那般,换一枚新剑穗。
盛云霄没有丝毫犹豫,召出了归雪剑。
程接雨来不及欣赏它凛冽锐意的剑气,就在看见剑柄上那枚鲜红的剑穗之时脑子轰然一炸,怔在原地。
——师叔的剑穗,不是丢了吗?
旧剑穗在应雪莲谷主手中保管了二十余年,此时剑上的穗子又是哪来的?
是了,梦里的他能想到送师叔一个新的,方师叔自然也能想到。
迟了,一切都迟了。
他与师叔相遇之初便迟了。
师叔心里永远有一个人,因死亡而隽永,牢牢镌刻在他心上。
他如何能比得过?
“这个……也是方师叔送的吗?”程接雨低头望着那枚剑穗,鼻尖发酸。
盛云霄刚要启唇应声,忽然眼睫一颤,心头大震。
他并未告诉过对方剑穗的来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的?又是为何突然想看他的归雪剑?
是不是……是不是终于记起了什么?
“你……如何知道?”盛云霄喉咙发紧,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期待。
“猜的。”程接雨抬头看向他,却不知此刻自己眼含湿润,语带鼻音,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盛云霄本该再次失望,却看着少年的表情,极为通透地意识到什么。于是他抓住少年覆在剑上的手,问他:“你在意?”
在意自己长得像小师哥,在意小师哥送给他的东西。
程接雨张了张口,没答。
他垂下眼望着两人腕间的姻缘绳,心想:师叔为什么要问他在意与否?
是不是意味着……师叔心里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