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非非非
荆雪尘脸色开始泛白。
毫无疑问,那个阵法是作用于狰的。剥离前的狰是什么?剥离后的……又是什么和什么?
“肉|体剥离的效果,是什么样的?”他问道。
玉卢君道:“一般来说,是从整体里切除一块肢体的效果吧。”
“可是如果,剥离之后的肉|体还和原来一模一样呢?”
这就是荆雪尘最难以理解的地方:剥离魂魄之后的狰失去了神志,这个他很清楚,但依他之前所见,狰的肉|体却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切除肢体,总该是有所残缺的吧?
“这个吗,”玉卢君思索片刻,“按理说剥离前后一模一样的情况不可能存在,除非你所说的‘整体’,本身就是由两部分构成的。”
“两部分……”荆雪尘呆呆重复。
狰是由两部分组成的。
那章莪山的软哥哥到底是谁?
阮哥哥又是谁?
他们的名字在骗他,味道在骗他,就连过于相似的性格也在骗他。
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玉卢君关切道:“已经赶了很久路了吧?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荆雪尘点头,又摇头。
路上因为害怕追兵,他根本不敢稍停,这十五天不眠不休地赶路才赶回无量宗。发|情期全靠硬熬,对他的身体损伤极大。
“别想太多,先休息罢。”玉卢君注意到他眼下两抹青黑,“朝云处很久没有人住了,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我想回去看看。”荆雪尘捏着手指道。
“好。寒舍随时欢迎你的到来。”玉卢君起身送他,“明早一同去拜见宗主吧,虽然你们断了师徒,但雪尘永远是无量宗的弟子。”
荆雪尘猛地回头:“断师徒?”
玉卢君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抱歉道:“是我多言了。”
荆雪尘又猛地垂下头,在没有人看到的阴影里,他嘴角忍不住下撇,嘴唇颤抖。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就连师徒这最后一层关系,也被断得干干净净了吗?
他不是不理解商梦阮心有苦衷,只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纽带被剪断,他就心痛难忍。
最后荆雪尘还是没能圈住眼泪,咸涩的液体掉在枯叶上,压折了它的草茎。
朝云处的小花小草枯萎了一地,尸体倒在泥土中,并不新鲜,也没完全腐烂。
本来就是冬日,花木枯萎不也很正常吗?
但他曾见过它们在暖阳里活泼鲜艳的模样,也曾嗅闻过春日的芳香,见过闻过,就再也忘不掉。
见过灿烂的生命,就格外难以忍耐现在的荒芜。
他像鬼魂一样晃过修炼室和炼器室,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冰潭边。
在这里,他与狰久别重逢,他也第一次见到了师父与平日不同的样子。
那只大家伙,应该被商梦阮带去天鸢宗了吧。
荆雪尘走向潭水中,一层薄冰在他脚底蔓延,撑起他的身体。
那时见到的狰,并没有神志与记忆,或许也没有魂魄。
在幻境中,他通过狰的内丹瞥见了狰兽诞生的场景。异兽的魂魄皆被蚕食,狰也是同样€€€€由纯粹的恶念之力汇聚而成。
师父也说过,狰并没有魂魄。
若是狰没有魂魄,那为什么软哥哥会教幼时的他认字,陪他玩耍,用肚腹温暖他,用角供他趴着睡觉?
狰体内的魂魄到底来源于谁?
荆雪尘想起自己做的梦,在梦里商梦阮总是以半兽半人的形态出现。是不是他潜意识里,早已发现了那个事实?
“是我想的那样吗?师父。”他喃喃自语。
他呼出一口气,蹲下|身,撩起一捧冰水浇在脸上。做完这个动作之后,荆雪尘才发现自己不光是脸,就连身体也异常滚烫。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他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最后自暴自弃地跳入冰潭中,试图用冰水浇灭欲|望。
一入冰潭,荆雪尘忽然全身一震。
水中有一种很熟悉的灵气波动。
狰残留的气息吗?还是说……
“师父?”他吐出一串气泡。
没有人回答。
荆雪尘脑海中顿时什么都装不下了。他如离弦的箭般电射而出,冲那个散发着熟悉灵气的方向游去。
那个气息来源也在动!而且比他更快!
“师父€€€€”荆雪尘大喊。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根本追不上目标!
突然间,少年开始浑身抽搐,他难受地扼住喉咙,口中溢散出大量破碎的气泡。
不多久,他便停止了挣扎,如溺水者般昏厥过去,坠向冰潭深处。
远处,一个黑影逐渐浮现,抱起少年,浮出水面。
在他们肢体相触的瞬间,荆雪尘双腿迅速缠紧他的腰身,胳膊搂在他脖颈上,甚至冒出了湿淋淋的大尾巴,一圈圈在他腿上环绕。
半妖少年骨骼柔软得可怕,宛若一把软乎乎、湿漉漉的锁,严丝合缝地绞紧猎物。
谁都逃不掉。
商梦阮对上了那双明显很精神的金色猫眼。
他被骗了。
“徒儿不乖,使诈,是只坏雪豹。”荆雪尘剧烈喘息着。他紧紧抱着猎物,心里雀跃,又装出委屈的样子:“都怪师父看得不紧,放任徒儿长歪了,学了好多妖法……”
少年望着商梦阮,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师父关心则乱。”
半晌,商梦阮才吐出两个字:“胡闹。”
“不对啊,听说我们已经断师徒了,那你岂不是管不着我了?”荆雪尘眯着眼生气,又很快弯了眉眼:“我是不是可以一直喊师父阮哥哥了?”
商梦阮薄唇紧抿,没有回答。
荆雪尘这才注意到师父浑身微颤,手背青筋微显,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不说话,那双掩藏在睫毛下的眼睛,却灼灼燃烧着火焰般,一瞬不离地盯着少年的脸。
这一眼,就已经胜过无数想念的话语了。
“阮哥哥,你不是不愿意见我么?”荆雪尘轻声道,“那为什么抱我抱得这么紧呢。”
商梦阮的眼睛很深,被他注视时,仿佛要被旋涡卷入其中。
那是想要吃掉他的眼神。
荆雪尘浑身颤栗,着迷地凑上前,吻了一下那双眼睛。
因着这倾身的姿势,他脖颈伸长,露出脆弱的曲线,宛如甘愿被神吞吃的祭品。
睫羽在他唇间跳着舞,腰间的手劲猛然加重。
“阮哥哥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坏人。”
荆雪尘撤回来,注视着他,在他耳边呢喃。
“分离神魂很痛吧……”
商梦阮瞳孔一缩。
只这一瞬间的动摇,荆雪尘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狰,他的软哥哥,他的师父,从头到尾都是面前这个人啊。
“终于找到你了。”他露出失而复得的笑容,眼泪却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淌进脖子里。
商梦阮将他紧紧按入怀中,与他交颈并头。滚烫的眼泪也滴在他的皮肤上,连带少年的那份心情,火辣辣地烫在他魂魄深处。
“你太可恶了,我为了找你,窝不要了,身也卖了,欺负也受了……找了那么长时间,你却一直瞒着我。”荆雪尘呜咽着,“戏耍我很好玩吗……呜。”
或许商梦阮应该解释一番,或者道歉。
但他道:“我很想你。”
他们十指交缠之时,荆雪尘道:“阮哥哥,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了。 ”
商梦阮侧头,猛烈地吻上他。
好。他心想。
他的全部都已经牢牢攥在这少年手中了。
不是他会不会放开,而是他根本无法放开。
无论怎样思考、说服自己、分析出正确的判断,但只要瞥到这少年一眼,就仿佛变成了皮影戏中的影人,浑身牵满丝线,丝线的尽头是雪尘。
一颦一笑,皆撼动人心。
他早已身不由己。
第66章
十八年前的商梦阮, 未曾料到过有这么一天。
名唤荆霖的女人刚刚经历过一场分娩,无法起身,商梦阮便用尾巴卷起婴孩, 洗净他身上的血污。
“……他还没哭。”荆霖虚弱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