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烬天翼
“她永远不可能再想起三千年前与我的情……无论生死,六界生灵万千中我也再无办法认出她……从今往后……生死不识……一生陌路……我与她从此永生相错于繁华三千中,不知对错,永世离分,再无所谓的‘重聚那一日’。”
裴焱看着他,心也禁不住跟着他的话揪了一下,下意识的反应,是紧紧握住了身旁洛寒州的手。
白衣仙人顺目而望,便也回握住了他。
“我知道你已心如死灰……只欲叫整个南武为当年的歙人公主陪葬。”语声轻寂沉缓,裴焱慢慢道了这一句,而后骤然凝目,紧紧看着罗彥:“但若你一心想要覆灭的南武,是歙人公主哪怕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的……接受血咒仪式成为血替代替太子皇兄而死,也是歙人公主自愿的呢?”
罗彥倏地狞目,冷冷掷声:“不可能。”
裴焱回忆起他与洛寒州跟随晴琬公主、晴霜太子去到南武皇宫地牢中所见,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事实就是如此。”
……
数日前御书房中,南武皇帝看着裴焱:“看来妖君不光对我‘南武传统’已有些许片面了解,还有横加干涉之意。”
裴焱闻言已怒,正欲应声——
“不是……那样的。”
晴琬公主随行于晴霜太子身侧,走入御书房内,看着裴焱与白衣仙人,镇重道:“无渊殿下与孤尘仙君若不弃,晴琬可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裴焱与洛寒州对视一眼,而后跟随晴琬公主、晴霜太子去了宫牢中。
皇宫地牢内,裴焱几人立身于暗处,正见其附马入宫行刺皇帝的那位南武长情公主跪坐在牢房外,满目心疼地抚着五附马的脸:“你怎么那么傻?听母妃提及血咒之秘后就想在明乐死后我未及完成血咒仪式前刺杀皇上?”哽咽一瞬,长情公主哭道:“可你知不知我是自愿成为皇上的血替……每一任公主都是自愿成为皇室血替,代替皇子、太子、皇上去承受伤痛?”
附马用满目震惊的眼神看着公主,连带裴焱二人也一脸震色。
“举行血咒仪式时……只要我等心中有一丝不愿,仪式便不会成功……从始至今,这都是我们身为南武公主,自己做出的选择……父皇与皇兄从未协迫过我等。”
孤尘仙君听到此处,忆及了御书房内那处暗阁中最后所看到的两列血字。
——承亲之重,吾命负罪,五洲一统,天下大同。
原来是这样。
所以南武皇帝的御书房才会有那样一处省心静室。
陈列着历代所有因血咒之秘为南武死去的公主……它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血咒之秘并非是南武皇帝、太子一方的意愿——否则南武皇室只会极力抹杀公主们的牺牲,而非在御书房中设下一间静室,时时鞭策历任皇帝自省其罪、励精图治……一统五洲。
“你觉得不公,觉得不值,觉得歙人公主不该代替那一个贪生怕死、卑劣至极的南武太子去死……”南武上空中,冷夜无风。“可知歙人公主又是怎么想的?可有觉得不值?”
裴焱看着面前绛色长衣之魔,禁不住沉声言:“对于南武皇帝、太子而言,让公主代替自己承受伤害,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和负担?他们无论是选择的人还是被选择的人,其实都是在承受。”
罗彥的脸色在冷月下一瞬间极尽苍白,久久未言。
“只是这真的就是南武的传统,是他们作为皇室子女守护自己的君主和国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方法……而愿意继承的人,都选择了相信。”微顿了一瞬,裴焱道:“相信被选择的人,也相信自己的牺牲……值得。”
裴焱再看罗彥:“所以此时此刻,魔君陛下应能明白……我们脚下的南武,是包括歙人公主在内的所有南武公主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守护的……王位上坐的,正是歙人公主用性命换来平安的太子皇兄的后人……”
看见罗彥眼中越来越盛的不可置信和癫狂,裴焱最后道:“你可能是最爱她的人……可你在践踏和摧毁她所想要守护的。”
脑海深处,三千年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经意浮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的责任,如果有一日我突然离开了你……”
……
罗彥痛苦地往后退:“这不对。”
“是不对。”裴焱看着他:“可是她们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
“男卑女尊、女为子命……这必然不对!”语声凄厉悲怆。
“是!”裴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所有公主都是因自小受南武传统教授,故而她们会自愿,是因她们在男尊女卑的南武长大,受社会风气影响,才会在潜移默化中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使命,这就是她们身为南武公主最大的责任和价值——用性命去保护自己的亲人、守护自己的君王、维系国家的稳定。”裴焱又道了一遍:“所以……她们会自愿。”
回看了一眼睁目看着自己的罗彥,裴焱语声一哑,轻声问他:“可你忍心拂她吗?”
绛色长衣之魔整个晃了一下,眼眶猛然红彻。
“固然她们用的方法可能不对,但是歙人公主和所有南武公主一样,心中想要做的……是守护。”
罗彥捏着妖灵之心的那只手陡然不停在抖簌。
裴焱能明白他的感受。
自己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却不惜她自己去守护一样不知对错的东西。
若非这个东西,他不会失去此生挚爱……多想要、多想要毁灭这个东西!
可它,偏偏又是心爱之人舍却性命都想要保护的……
“呵……呵呵……”罗彥连笑数声后,难以忍受地怒声长泣:“啊——”通红的眼眶刹那间被眼泪浸满,他低下头来看着手中妖灵之心,也看着脚下的南武皇城……气、恨、怒、悲。
舍不得,气不过。
如此愤恨,又如此难过。
“容容……”抑声轻唤一句,眼泪滚烫落下:“容容……”
像难以纾解的情绪堵在胸口,一点一滴都无法释放出来。
他茫然又难过地站在夜空中,突然无助地哭了起来:“容容……”
手里的妖灵之心难以捏碎,也难以放下。
他像个小孩一样哭得彷徨无措,可悲、又可怜。
只是难过,抑制不住的难过。“容容……”
裴焱看着他,不觉间竟也满目殇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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