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遁光在眨眼一瞬,已经飞出去很远。靳温书无力阻止,只能稳定心神先保全自己,随后便在心神之内听到一声仿佛刚刚醒来的飘渺男声。
“是他?”
“是。”靳温书忍着肺腑里翻腾的血,“但气息很淡。”
对方沉寂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观测什么。
“不是真身。”
“他跟身边的那个正道剑修,成了道侣。”靳温书道。
“……哼。”神魂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冷哼,随后一道金色的箭从漩涡中飞出,但并不是追踪江远寒,而是冲着那个剑修弟子去的。
随后,无论是声音还是光芒,全都渐渐平息了。只留下满地的山势变化,巨剑如峰,古木下血色漫流,汇入川河。
一直远遁出去好几千里,江远寒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没啥事儿。
他这个状态就是再被围杀一遍,也就是回返真身,还能怎么样?完全没损失啊。
不过既然是变态,当然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他不能不顾忌小师叔的安危,离了这么远,估计神念也定不上位置了,才渐渐松了口气。
江远寒这时气息一松下来,才发觉青霖姑母借给他的天恒剑也消散于半空,估计是距离得太远了的缘故。
他抬起头,发现小师叔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凑过去抱他,贴着对方问:“伤得重不重,我看看?”
李承霜的眼眸凝视着他,片刻之后,才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比如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逃,那个金色的漩涡是什么?你遇到了什么危险,为什么会让人这么心慌?比如时至今日,你愿不愿意对我透露底细,说一句确确实实的话?
江远寒怔了一下,思考了几息,道:“呃……你的剑……辟寒剑,没了?”
李承霜眉峰不动,体内毁去本命之剑的伤还在作痛,他点了下头。
那可是魔界的顶峰魔剑之一,江远寒呆了一下,想到这是自己父亲给对方的,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这就……就没了?
“天地棋局,不是那么好破的。”李承霜道,“如果不是靳温书受伤已重,得知和棋之后又心境紊乱,气机有所破绽,就算是毁剑拼死,也不能脱离。”
江远寒听得心疼,轻轻地亲了他一下,还是那种简单的,像安慰一般的吻,随后用很活泼的语气跟他说:“这说明我的小师叔很厉害,连天道都不能违逆你的意志。你好厉害,我很喜欢。”
“你很喜欢吗?”
“当然,我特别喜欢。”江远寒带着笑意看他,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看向高峰边缘的流云,“千里外乌云散去,原来正值落日余晖。小师叔……我要坐到你那边看,那边好像更清楚。”
沉进山峰间的红日晕染开周围的云层。
这点小事,李承霜自然不会不肯,他任由江远寒跟自己换了一下左右位置。
“落日我也喜欢,云霞真的很好看。”江远寒在他身边轻轻地感慨。
“嗯。”李承霜看着他。
“我说好看,你却一眼都不看,为什么只看着我。”江远寒望着残霞,开玩笑似的道,“你是不是贪图我的美貌?”
李承霜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山谷之间流淌进深处的河流,不断地压低、不断地沉没了下去。
“夕阳常有,每天都可以看,这里的山川流水也是同样。但是你,还有跟你一起坐在这里的机会,已是看一眼少一眼,寸寸光阴,难挽留。”
江远寒怔住了,笑意收敛,一切的故作轻松都如同坠进深海的孤舟一般,被席卷向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十九章
极轻的晚风绕过耳畔,撩起墨色发丝。
江远寒忽然不知该如何应答这句话,他不清楚小师叔是否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明白应不应该说些安慰之言。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对方的肩头袍角,映着素净的道袍与上方的点点血迹,几乎有一种渐渐朦胧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念头,忽地道:“天地之大,人生之长远,总有重新相见的一日。或许……或许那一天,你我都能不再受世事局势的影响左右。”
李承霜静默地注视着他,他清浅微冷的呼吸,淡而缭绕的气息,如同残阳沉没后投入神州大地的第一缕冷月清光。
江远寒不躲不闪地回视,心里的负担一下子就卸去了,他牵住对方的手,打趣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清心寡欲的玉霄神总算领会到,情关难过。”
李承霜颔首应道:“确实是这样。”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也是一个道貌岸然、搏取虚名的宵小之辈,或是一个表面满口大义,心中却唯有自己一人的狂徒。”
这话从江远寒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一些奇妙的反差感,无论是从行事作风还是从身份上来看,他都更像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反派。
宵小之辈,皇天后土、九州大地之中,自然数不胜数。而后者虽然不多见,但如靳温书一流,也是有一些的。
江远寒转而望向天边逐渐沉沦的残阳,色泽透入云层,似极柔软的浸血丝绸。
他听到小师叔说。
“我见你,如见魔障。”
江远寒没有真正地懂得“魔障”这两个字的深刻意义,他只觉得自己当时确实狂妄放肆,理该被对方觉得是邪修一流,不以为意,却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更不懂得在贬低辱没的含义之外,道门正宗里对这个词的另一种解释意义。
对某人、某物,达到相当地走火入魔的状态,才能称作“魔障”。
小狐狸笑了一声,道:“要是有机会的话,下次我见到你,一定乖乖地让玉霄神从头捋到尾,每一根毛都顺顺溜溜、服服帖帖的。”
这么假设地一形容,好像他真的是一只叛逆反骨、牙尖嘴利的狐狸了。
李承霜想回应对方地笑一笑,却没能笑得出来,他盯着江远寒垂落的发丝,见到对方侧颊边缘如灰烬般消散的几根墨发。
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心脏。这颗从小到大,都被教育着仁爱善良、清正公平的心,似乎从对万物的博爱垂怜之中,被钻破了一个口子,向外狂涌着风,那些风浩浩荡荡地呼啸而过,在他的心口穿过。
李承霜仿佛只能听到那些空荡荡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