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tthia
冬蓟望着黑烟。阿尔丁走到旁边,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冬蓟回答:“一两句话很难说明白。你理解成另一种形式的誓仇者好了,它们二者有相同之处,但又不完全一样。”
说完,他把手探入黑烟内部。皮肤接触到烟雾的地方泛起细小的字符。他读过字符之后,摇头叹气。
“怎么?”阿尔丁问。
冬蓟说:“三月……也就艾琳€€塔尔,她已经死了。”
“所以誓仇者失控了?”
“是的。主人去世时,如果誓仇者并未被放出,而是在主人体内,那么它们就会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散;如果誓仇者正在外出执行命令,这时主人突然死亡,誓仇者就会失控、发狂,它们会攻击任何辨识到的东西,永远持续攻击下去,没有终止。”
“三月有两个誓仇者,”阿尔丁提醒道,“现在两个都在这吗?”
冬蓟摇摇头:“另一个不在这里。”
但从刚才的情况看,就像是两个誓仇者合二为一……如果另一个不在,那团突然出现的黑色暴风又是什么?
阿尔丁脸上带着疑惑,冬蓟暂时没有继续解释。他把手停留在黑烟内部,用手指写下了一串奥术文字。
文字刚成型时是血红色,接着逐渐融化在黑烟中。全部融化掉之后,黑烟“头部”的两团幽火剧烈闪烁了起来,像是在急切地表达着什么。
冬蓟望着它说:“既然是已经谈好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反悔。去吧,永别了。”
他说完之后,黑烟再次旋转起来。它先是收缩成一个小小的点,然后如离弦利箭般,射向森林深处。
现在这里只剩下冬蓟与阿尔丁了。阿尔丁打量着冬蓟,看他似乎没有受伤,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阿尔丁的视线移回冬蓟脸上,发现冬蓟也在盯着他。
“怎么,惊讶于我还活着?”阿尔丁问。
冬蓟说:“不,我惊讶于你竟然还在附近。誓仇者刚出现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跑掉,它是冲着我来的,只要你不妨碍它,它就不会追你。”
“我知道。”阿尔丁说。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跑。倒不是因为嘴硬,而是因为冬蓟肯定明白其中原因,不需要他多说。
冬蓟认为他会接着主动问点什么,就等着他问,可阿尔丁却不说话。
于是冬蓟主动说:“我把那个东西遣走了,它会去找到另一个誓仇者,用同样的方式吞掉它。说‘吞’其实不准确,这是虚体不死生物之间的同调嵌合……解释起来很麻烦,就理解成吞掉好了。”
阿尔丁问:“那个东西……它比誓仇者更强大?”
冬蓟说:“也不是。正常情况下,两个誓仇者是无法互相攻击的,即使来自不同的主人也一样。它们伤害不到彼此,只能伤害对方的主人……所以也没法比较谁更强大。但已失控的誓仇者就不一样了,它不再是完整的东西,而是一种法术意外终止后的残留物。我们使用同类型的虚体生物,就可以对它们进行同调嵌合。”
阿尔丁叹道;“哦,我可以理解为,就像是游隼佣兵团遇到了一个逃兵队伍,队伍里没有指挥官,于是我们很容易就能把他们收编到手里。”
“有点类似吧。”冬蓟先是笑了笑,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估计得没错,另一个誓仇者应该是在三月身边保护她。三月肯定是在希瓦河附近,那边人多,誓仇者一旦失控可不好办……但愿还来得及。”
阿尔丁说:“三月死了,说明死灵师肯定是和神殿骑士发生冲突了。”
冬蓟点头叹息。
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一旦有人发现实验室里根本没有卡奈,死灵师就应该撤离,城邦方会继续防守河岸。
如果是这样,双方都不会有什么伤亡,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但冬蓟也早就明白,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而事实往往会出现各种变数。他做不到兼顾各方,就只好优先于自己的最大目标€€€€完成法术。
想到这,冬蓟有些疑虑地望向阿尔丁。他本以为阿尔丁很着急,会赶紧问法术成功了没有,但阿尔丁就是不问。
他们已经说了这么多话,阿尔丁就是不提卡奈,一句沾边的也不提。
这个时候,阿尔丁正在旁边走来走去,捡起一些枝枝叉叉。冬蓟问他在做什么。阿尔丁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开阔的地方。如果你不急着离开的话,我们去那边吧,生点火,暖和一些。”
冬蓟很想说,要想暖和还不简单,回地洞里就可以了……地洞里本来就比外面暖,实在不行还有恒温法术,这类法术在室内等狭小空间里效果比较好,在室外用处有限。
但是他忽然意识到,阿尔丁不是忘了那个地洞,是他不想主动回去。回去就可能直接看见卡奈。
如果冬蓟主动说起这些事,阿尔丁肯定是想听的。他想去生火,就说明他想坐下来详谈。但他又不问,显然是不想听到坏消息,所以正在进行微弱而无谓的逃避。
冬蓟叹了口气,望着阿尔丁的背影,苦笑着跟了上去。
第99章
制作誓仇者需要很多前提条件。
首先,受术尸体不能是病死或死于意外,必须是死于已知的谋害。其次,施法者要与尸体生前认识彼此,不能是陌生人。如果条件不满足,法术就会失败。
法术开始起效之后,施法者会损失大量血液。随着法术的咏唱,血液由虚空之中借道,奔涌向受术尸体的身体各处,在其皮肉之下静默地燃烧。年久的尸体会先逐渐充盈起来,然后一点点变成焦黑色,最后化作虚体,原地消失。
尸体消失一定时间后,誓仇者就会出现。在誓仇者出现前,施法者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甚至有死亡风险。如果施法者虚弱而死,法术也会随之失败;一旦誓仇者与施法者成功见面,施法者的身体就会恢复健康。
见面后,施法者可以询问誓仇者三个问题。问题必须和他的生前经历有关,他必将以实话回答。
回答过问题后,誓仇者就正式被启用。他会先去为自己复仇,仇人死亡之后,它就回到施法者身边,成为施法者绝对忠诚的保镖与奴仆。从此以后,它就不再具有语言能力和自我意识。
制作誓仇者是巫祭法术的一种,它的施法条件非常主观,而且涉及很多不可量化的细节。这些特征与现在的高阶奥术体系非常不同。
高阶奥术更像是制作器具,或者比喻成做饭也可以。有更清晰的操作范式,施法材料可替换、可优化,风险和效果都更加明确,没有那么多主观因素。
而巫祭法术不同。它起源得更早,与异界、虚空、神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有很多别称,中性一些的说法是“古魔法”,贬义的说法是“巫咒”,又好听又吓人的说法是“次等神术”。
巫祭法术本质是献祭,是与混沌不明的东西进行交换。而高阶奥术的本质是操纵与提炼。
如今人们十分排斥死灵学派与异界学派,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两个学派的本源与巫祭法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读过三月拿来的文献之后,冬蓟发现制作誓仇者的法术并不是很难。涉及的咒语、符文、施法技艺都难度不高,对施法材料要求的也不是十分精密,它的难点是那些很主观的限制条件,还有对施法者身体的伤害。
冬蓟试着把这个法术精简化理解,发现它的本质和复生活尸差不多,都是从一个受术体里提取一份残余量极少的灵魂,然后把灵魂当燃料,加入施法者的血液助燃,重塑受术体的生命属性。
至于“施法者要与死者认识”这一点,应该为了更容易产生共鸣。用精炼师的语言来说,就是易于进行同调嵌合。
誓仇者完成后,它的身体并不是原本那具受术体,原受术体已被烧尽。以死灵学派的角度来看,这一代价有些过大了,死灵学派也有其他类似法术,通常并不需要消耗整个受术体。
怀着这一疑惑,冬蓟详细分析了誓仇者法术的核心符文,逐渐搞懂了它的原理。
人死之后若无神域可去,灵魂即沉入虚空。虚空只接受灵魂,原则上不可能接受躯体,而死亡已久的躯体上能用的灵魂太少了,施法者不得不用魔法把死者的躯体改造成可接受的祭品,然后用它换来想要的效果。
那么,如果受术体上的灵魂极为丰盈呢?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消耗躯体?比如……如果一具身体上有两个完整且健康的灵魂呢?
在这样的思路下,冬蓟尝试对唤起誓仇者法术进行改锻。这是嵌合法术技艺的一种,精炼师们称之为改锻:比如说,把锐锋法术换成延时出血,改变了符文核心,更换了其中多个运作中的恒定魔法效果,但并不需要改变该器物的整体外形,也不需要把它拆解或重铸。
就这样,冬蓟把制作誓仇者的法术用在了卡奈的躯体上。他并不是真的要做誓仇者,也不需要烧掉卡奈的整个身体。他有自己的新手法。
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处理一个很头疼的问题€€€€卡奈提前服下的紫鼠草汁毒剂。
卡奈用的毒剂也是经冬蓟改良的版本,生效过程与原配方不同。如果使用原配方,中毒者从无感到昏睡大约需要一刻到两刻时间,进入昏睡阶段后会迅速毒发,然后很快会死亡;改良后的毒剂则不同,人服药后会迅速昏睡,昏睡后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活着,最终再慢慢毒发,也就是睡得更快,但毒发更慢。
当初冬蓟改造药剂,主要目的是为了限制乌云,让它来不及在卡奈清醒时占据身体。毕竟乌云不同于普通人,冬蓟担心他有办法应对体内毒素。
现在看来,改良药剂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根据白湖城大神殿的侦测,卡奈确实没有完全死去。他的灵魂尚未离开,对神术探知有反应。
这可能是因为卡奈身上有凭依锁法术。这个法术会把身体和灵魂完全绑定,人不生不死,正常的生理变化完全中止,所以毒素的发展也停在了某个阶段。
现在的问题是,解消凭依锁后,紫鼠草汁的毒素该怎么处理呢……如果乌云自由了,卡奈却迅速毒发死去,那这件事就做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冬蓟有需要使用一些来自毒物学派的法术。
有一类法术可以将药剂导出,也能移除已进入人体的毒剂。“导出”并不是“解毒”,而是把药剂提炼导出来供施法者使用。对受术者来说,这个法术虽然确实可以清除毒素,却也不是“解毒”这么简单,因为据说导出过程极其痛苦,连颠茄水也安抚不了这种痛,一般人难以承受。
不过卡奈这边倒简单了。他身上有凭依锁,灵魂是封锢状态,无知无觉,不生不死,自然也不会痛。
紫鼠草汁和一般毒物的导出手法略有不同。它是由奥术催化的成品毒剂,导出后,它无法制剂化,必须立即将它导入其他活物体内,这样才能把受术者体内的毒物清理干净。
这么一来,被导入毒物的另一个人似乎必死无疑。
但对冬蓟来说,这都不成问题。他已经提前想到好了应对方法:
在元素学派里有个大型范围法术,叫做重雾壁障。它需要借助已自然形成的天气,稳定住天气的性状和持续时间,主要用于隐蔽和防御。
毒物学派也有需要借助天气的法术,叫做浸入术。效果是借助潮湿水汽去扩散药剂的效果。不同程度的天气对应不同效果的药剂,还要计算好的剂量,限定扩散范围。
将这两个法术进行嵌合改锻,就是冬蓟如今施展的法术了。这是他身为精炼师的真正本行。
冬蓟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施法的,他从几天前就在准备,昨天起雾之后,他一直在持续进行施法。
他做的事情其实很易懂。简单来说就是:他把紫鼠草汁毒素导出,利用重雾壁障和浸入术进行传播,把毒素导入给了雾气范围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工人、护送队、处刑队、城邦卫队、猎人、死灵师……当然也包括阿尔丁,还有冬蓟自己。
距离卡奈的身体越近,摄入的毒素就会越多,越会有明显的不适。人们摄入毒素的剂量并不平均,因为导入效果有一定随机性,还会受到局部小气候、法术扩散效果、个人身体素质等等的影响。
但总而言之,大家摄入的都是安全剂量。有这么多人分担毒剂,每个人都会有些难受,却都没有太大的风险,都不会有后遗症,更不会有人死亡。
先处置好紫鼠草汁的事,才能完成最后的法术,也就是分离乌云与卡奈。
乌云不是虚体生物,而是一种必须依附人体的不死生物。要让它离开卡奈,那就必须再给它别的身体,否则无法完成分离。
但冬蓟肯定不会给乌云找身体,更不会傻到拿自己冒险。他使用了经过改造唤起誓仇者法术,用这种方法,把乌云的灵魂孤立了出来。
法术不需要消耗卡奈的整个身体。这个身体里灵魂丰沛,有足够的燃料,不需要烧肉身来献祭。
施法过程中,仍然会有消耗大量血液的那个步骤。冬蓟并没有只使用自己的血。
他检查过法术的基底符文,发现它的本质上需要的并不是“施法者的血”,而是“誓仇者主人的血”。只不过在从前,“施法者”与“主人”通常是同一个人。
将来,乌云会作为另一种形式的誓仇者醒来。它仍然需要依附于“主人”,但冬蓟并不想把这种东西绑在自己身上。
冬蓟利用刚才的重雾壁障和浸入术,不仅让大雾中的每个人都被导入了毒素,同时也在每个人身上都提取了少量血液。这么多人均摊一下,每个人都根本感觉不到失血。
献出血液的人,就是誓仇者的“主人”。也就是说,大雾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誓仇者的“主人”。
虽然主人众多,却不用担心他们滥用誓仇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只有冬蓟知道真相,也只有冬蓟懂得如何驱策这个“誓仇者”。
其实乌云不能算是真正的誓仇者,它经历的唤起步骤有太多改动,最终效果不是很完美。
它一直是半实体半虚体,没有别的誓仇者那样稳定的外形,也不需要回答三个问题。与誓仇者一样的是,它不能说话。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用声带、嘴巴来使用语言。
冬蓟想出了别的沟通方式。他直接在誓仇者体内书写奥术字符,把想沟通的事情传达给乌云的意识。
法术基本结束之后,冬蓟察觉到三月的誓仇者来到附近,还带着异常的魔法波动。于是,他和乌云打了个商量。
一切的大前提是:我不可能放你自由。
他告诉乌云,无论是从我的意愿上来说,还是从法术是否能实现的角度说,你都不可能实现你原本的目的了。
我也不想做你的主人,不想使用誓仇者,无论它是不是你。
乌云也给出了反馈。它说不了正常的句子,就用奥术文字排列了一下,没说别的,只是重复了一遍施法者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