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 第109章

作者:matthia 标签: 玄幻灵异

  说完之后,阿尔丁与冬蓟一样靠在了树干上。宝石森林里的大树十分粗壮,两人靠在上面可以肩并着肩,只有面部微妙地朝着不同方向。

  冬蓟想了想,问:“你想让我回去,具体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你不一定需要回商会,”阿尔丁说,“如果你能回海港城就足够了,毕竟你和西郊工坊的那群人合得来,海港城气候也比较舒服。”

  “不需要我为商会服务了吗?”

  “说实话,还是需要的。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很需要。但问题是你肯定不愿意啊,那我说这个就没意义了。”

  “为什么呢……”冬蓟若有所思。

  他的“为什么”更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指明问的到底是什么€€€€是问为什么希望他回海港城?还是问为什么可以不为商会工作?又或者是问别的什么……

  阿尔丁也没有追问。他不需要问得很清楚,即使不问清楚,他也可以给出回答。

  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回答:“因为你很特殊。”

  “什么叫特殊。”

  “反正就是不太一样……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冬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水汽融进了正在逐渐淡去的雾中。

  他的声音有点像叹息,还带有细微的颤音。

  阿尔丁望向他,他微微扭头,头发和兜帽遮住了侧脸,也挡住了以往会泄露情绪的耳尖。

  良久,冬蓟轻轻说:“好巧。”

  阿尔丁疑惑:“什么?”

  “好巧,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冬蓟感叹着,“对我来说,你也很特殊。”

  这话让阿尔丁目光一闪,但脸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为他完全明白冬蓟的意思。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心意相通的剖白,不是那种令人感动的言辞。

  它只是一个事实而已。只是描述一个已经产生的、持续存在的感受。

  这种感受实在是太难以定义了。

  会产生这种感受,恐怕是因为他们在某些地方有点相似。

  比如说,他们都是身边只剩下唯一一个亲人,而且都曾为这份亲情头痛过。但再怎么头痛,亲情也不难描述,它很容易被自己、被对方、被所有人理解:因为血脉相通,更因为天长日久的相处,这是人与人之间注定断不开的联系。

  再比如说,他们都走在一条很特殊的道路上。乍一看去,这条路一点也不孤独,世上有很多法师,世上也有很多野心勃勃的商人……他们会遇到很多同路人,其中或敌或友,反正热闹得很。

  这条路的问题不是孤独,也不是危险,而是走路的人如果走得太深、太久,路就成了绝对不可被替代的东西。

  温暖平和的生活,正义感,信仰,爱……这些都是好东西,却都无法代替他们脚下的路。

  什么东西是唯一真理,什么东西可被替代、可被抛弃,可被视为次之?

  于是,在自己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之后,渐渐就只能独行了。

  这么一来,他们就无法定义对方算是什么。说是什么都不太对。

  不止是盟友,算不得敌人,不符合亲情,不能叫朋友,也根本够不上世人所赞颂的所谓爱。

  根本套不进别的模子里。

  两人之中,如果只有其中一个人这样想,另一个人就有一定几率产生误会:要么低估了这种“特殊”,要么把它高估成什么更飘忽的东西。

  而如果两个人都这样想,两个人都清楚明白,那这种感受就会变成默契。

  既是默契,也是透彻得近乎于无情。

  如今他们身在北方寂静的森林里,这里除了草木、薄雾和篝火,就只有他们自己。

  所以也没必要构思什么的委婉的漂亮句子了,实话实说更好。

  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篝火。

  然后冬蓟先打破了寂静:“我不能一直留在这。我该走了。”

  阿尔丁点点头,站直了身体:“那你去吧。我把篝火处理一下。”

  冬蓟离开了片刻。这段时间里,阿尔丁灭掉了篝火,把火堆残渣清理了一下,再仔细检查周围有没有留下不该出现的个人物品。

  很快冬蓟就又回来了。他拖着空的滑橇,滑橇上不再有人体,却多了两个小背囊,冬蓟从死灵师的地洞里拿了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走过阿尔丁身边,冬蓟点头致意,以示告别。

  他刚要走,阿尔丁拉住了他的手腕:“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带你喜欢的那两种点心来。”

  冬蓟望着他,摇了摇头。

  阿尔丁以为冬蓟的意思是不会再见面,他叹口气,放开了手。

  这时冬蓟回答道:“谁知道下次见面是在哪呢?难道你还能天天都带着一盒点心?等将来再说吧,等我去海港城的时候。”

  “你会回海港城?”阿尔丁问。

  冬蓟说:“嗯,我是个精炼师啊。等一切平息下来之后,我还有很多事想做呢。西郊工坊我肯定得去,你们的救济院市集也是好地方,我可能还会去买东西。”

  他回答得很认真。看得出并不是假意敷衍。

  “好。随时欢迎。”阿尔丁说。

  冬蓟提醒道:“但我承诺不了具体的日期,你可别认为我在骗你。”

  “不会的,我都明白。”

  阿尔丁说完,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冬蓟问他怎么了,阿尔丁说:“我想起刚才你说了一句话。你以为我要杀你,然后你说了这么一句€€€€‘交给命运就好。’我发现这句话很对。”

  说完,他摊开手,胳膊拢住冬蓟的肩膀,冬蓟也走近一步。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

  冬蓟把脸埋在阿尔丁颈间,阿尔丁吻了一下冬蓟的发顶。

  这种亲昵有点像回到了以前。但实际上并没有,他们并没有回到过去。这是不同的。

  将来是更加疏远,还是止步于此,或是会有其他的可能性€€€€此时谁也无法做出回答。

  都交给命运就好。

  拥抱后,他们慢慢分开,轻拍了拍彼此的胳膊。

  仿佛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街头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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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多人在实验室门口说话,西蒙在门边坐着仔细听。

  好像是交换人质的事有了什么进展,还发生了战斗,反正听起来是不顺利。

  人群很快散去了,西蒙还是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紧张地咬着嘴唇,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之前有法师给西蒙简单处理了伤处,拆了个卷轴匣做成简易夹板,固定了他折断的手指。西蒙捧着手,脸上泪痕未干。

  过了一会儿,有一些受伤的人被送进了实验室。这一带没有比实验室更暖和的房子了。

  西蒙放眼望去,屋里到处都是伤得比他更重的人。他想,这时候留在屋里反而休息不好,可能还得帮别的法师干活……还不如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正好找人打听一下情况。反正他穿着附有恒温魔法的袍子,不怎么怕冷。

  他离开实验室,装作忙着找什么的样子走来走去,走到了河边的灌木附近。

  他不想距离河面太近,就想赶紧离开,这时,他看到有个年轻骑士孤零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那人没穿铠甲,身边也没有武器,衣服和头发都湿了,却不披毯子。西蒙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寻思着要怎么开始交谈。

  这时,年轻骑士浑身一凛,猛地伸手拉住西蒙的袍子。

  这个人很年轻,五官俊秀,有一双橄榄石般的眼睛。但此时这张脸却十分苍白,他双眼圆睁,眼白泛红,在一瞬间迸射出某种激烈的光芒,也说不清是怒火还是热情。

  西蒙正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抱歉,我认错人了。”莱恩说。

  看清来者的模样后,他扭回头去,目光又转到黑暗的河面上。

  西蒙说:“不不,我才应该说抱歉。是不是吓到你啦?”

  莱恩摇摇头。

  西蒙问:“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莱恩又只是摇头,不吭声。

  西蒙又说:“天这么冷,你这样会生病的。他们在那边弄了篝火,比较暖和,去那边坐着吧?”

  西蒙蹲在莱恩身边,又说了很多关切的话,其中捎带着问到战况如何、现在大家准备做什么等等。

  莱恩目光放空,基本不怎么回答,要么摇摇头,要么偶尔“嗯”一下。

  西蒙报上自己的名字,问对方怎么称呼,莱恩倒是很礼貌地回答了“莱恩€€巡信者”这个名字。

  西蒙并没有直接见过莱恩,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应该是和海港城那些人有关。他在贝罗斯身边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西蒙无意间提到:“篝火那边工人多,有点吵闹,所以你不愿意去?那你去实验室里也行啊,那边也暖和。”

  莱恩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他问:“你是法师吗?”

  西蒙可以算是,但也不能算是。他比较严谨地说:“我是法师的助手。”

  莱恩问:“你认识冬蓟吗?”

  那可太认识了。西蒙说:“冬蓟嘛,有很多法师认识他。”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不表现出自己的喜恶,也不体现出冬蓟在附近。因为在明面上,“冬蓟”这个人并不在宝石森林里,那个半精灵只是另一位精炼师而已。

  西蒙深知,如今做事说话都要小心点,如果他胡说八道,没准将来就走不出宝石森林了€€€€反正谁死了都可以把责任推给死灵师。

  他不知道眼前这人与冬蓟的关系是好是坏,谨慎点总没坏处。

  莱恩想了想,又问:“如果你认识冬蓟,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或者这么说吧……你们那边的精炼师做了什么?”

  西蒙哪知道。他还想问别人呢。

  他说:“我只是个助手,懂的不多,不太明白他们的法术……”

  “精炼师在哪?就是主要负责做事的那个。”

  “这我也不知道……”

  “他早就不在实验室了吧?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