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邵先生——”陈总抬手摸了一下耳朵,触手处虽然有些疼痛,但他根本顾不上,“那个,是把那些,那些东西驱走了吗?”搞了这么些天,他一个无神论者都要相信自己是被鬼附身了。
“这个——”邵景行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听陈总问,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陈总,这世界上没有鬼的。”
“那我刚才耳朵里……”陈总喃喃地说,“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耳朵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邵景行挠了挠脸,周青山已经反应了过来,冷笑着说:“不管是什么,这会儿都不用劳动这位师公了。”
陈祥还没弄清楚情况呢:“什么,什么就不劳动师公了?这小白脸就放个火就驱了鬼了?叔,你可别上当!师公可是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公已经不见影了。这位在这一行里混迹已久,可比陈祥会看眼色多了,知道现在已经没自己的戏唱,这时候不走,难道等这踢场子的小子来羞辱不成?而且他刚才也看见从陈总耳朵里冲出来的小团黑影了,不管那是什么,都证明这个小白脸有真本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陈祥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师公这是逃了。他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又厚起脸皮往陈总身边凑:“叔,没想到周总这还真找来位高人。哎,鬼驱了就好,驱了就好,要不然叔你这些天这样子,我看了真是着急……”
陈总现在哪有工夫理他,还拉着邵景行问:“邵先生,那不是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邵景行蹲身下来,研究那团落在地上的灰烬。这东西落地就碎成一小滩灰尘,不过仔细看看,里头好像还有点渣渣没完全摔碎。
周青山不愧是常玩古董的人,身上居然还带了个放大镜,这会儿已经掏出来,对着那滩灰烬观察:“哎,景行你看,这个,这个是不是个虫子?”亏得他有这个习惯,这放大镜还是个30倍的,仔细看,好像有几条腿在支楞着,似乎还有点翅膀的痕迹。
“这么小的虫子?”陈总眼睛可没他好用,眯着眼半天看不清楚,“这还没个针尖大呢,跟仙女蝇差不多了……”
得,这位也是个喜欢看《动物世界》的吧?邵景行也知道仙女蝇,这是世界上最小的昆虫了,据说针尖上能并列放5只,平时经常被误认为是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最小的昆虫,最小的昆虫……邵景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姬小九上过的课:“这是焦冥!”
焦冥,又写作焦螟,在《晏子春秋》里就写着:景公问天下有极小的虫子吗?晏子回答说有啊,东海有种小虫,在蚊子身上作巢生活,蚊子都不知道,人们给它起名叫焦冥。
“不止《晏子春秋》,《列子》里头也有记载。”邵景行拼命回忆着姬小九说过的资料出处,“连《搜神记》里都有田章回答天子大鸟、小鸟之类的问题,也提到过焦冥。”
“原来如此……”陈总惊叹地看着地上的灰烬,“只是,这竟然都是真的吗?”书里此类的记载他也是读过的,但从来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齐东野语罢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确实好像在湘西旅游的时候耳道里痒过一下,难道就是这种虫子钻进去了?天呐,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要是传染个什么病,简直是比蚊子还要防不胜防啊!也不知道国家有没有防治……
“这种虫子是,是变异的。”邵景行连忙解释,“就——数量很少,一般极其少见。它应该不会传染什么疾病,虽然吸一点血,但因为极小,所以吸血量也不多。”但麻烦的是,它们会繁殖。
“繁殖……”陈总一阵毛骨悚然。怪不得他开始的时候觉得只有一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后来就越变越多,敢情是焦冥在他耳道里生儿育女呢!这要是它们十年八年地生下去,他的身体岂不成了……他不敢再往下想,连忙问:“那现在是都驱走了?”千万别再有一半个的留下,继续传宗接代啊。
“应,应该是都驱走了。”邵景行也不知道这些虫子为什么突然集体搬迁,他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拿异能火焰去照明,惊动了这些虫子。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是都跑出来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再燎一下,就是吧……
“这个火也是会伤人的……”想当初他把霍青的腿烧成啥样了。现在就算控制着小火,烫伤可能也免不了。
“不要紧不要紧。”陈总连声说。比起有虫子在身体里繁衍生息,烫一下有啥了不起。就算烧得有点重了,可以去医院治啊,大不了植皮嘛。
“那,那行吧……”邵景行想了想,“它们寄居的位置其实也还在耳道口,稍微烧一下——其实只要以后您再没听见奇怪的声音,就证明它们都被驱走了嘛。”
陈总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还是烧一下吧,我不怕痛。”万一留下来的虫子学乖了,不再出声,只管悄悄吸血了呢?简直一想就恐怖。
既然陈总这样要求,邵景行只好小心翼翼地把火苗控制到最小,在陈总耳道口燎了一下。
就这一下,陈总的耳道口也发红了,但他半点都没意见,反而很高兴:“邵先生真是名不虚传啊!”
“您快拿冰块敷一下降降温,有没有治烧烫伤的药也抹一层……”邵景行被他的话搞得不知所措,不是,他怎么就名不虚传了?周青山到底给他传了什么名啊?
周青山倒是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可不是。别看景行年轻,本事可是实打实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景行啊,那老陈耳朵里总听见有人说话,这个焦冥居然还能说人话的吗?”
邵景行猛然之间如遭雷击——完蛋了,说错了!夭寿啊,他竟然忘记了陈总听到有人说话这个重要因素!
焦冥是不会说话的。确切点说,它们无法“作人声”。事实上它们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列子》里还说过呢,让离朱、子语这样眼力特别好的人去看,看不见它们;让师旷这样耳力出众的人去听,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啊啊啊啊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呢!师旷都听不到声音,陈总怎么可能听见说话的声音呢?
能作人声的小虫,那是“蜚虫”,就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蜚啊!
流言蜚语,也可以写作流言飞语。因此有些人认为,“蜚”即通“飞”,不过是两种写法罢了。
其实不然。姬小九给他讲过:蜚,是一种小虫,因其小,所以寄居于人身而人不知。但它们能做人声语,有时在人耳边作声,寻之无踪,故而把无凭无据不知何处而起的谣言称为“蜚语”。
所以,寄居在陈总耳朵里的,是一窝“蜚虫”,而不是焦冥。
要是只有陈总和周青山在,邵景行就干脆承认自己科普姿势不对,起来重说了。可是这不还有个陈祥吗?一直死皮赖脸站在旁边不走,竖着个耳朵在听。要是现在他承认说错了,陈祥还不定怎么在心里嘲笑他呢,多丢脸啊!
面子最重要。反正对陈总和周青山来说,就算认识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又不需要写研究论文。
邵景行打定主意,硬着头皮说:“一般焦冥不寄居在人身上,所以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他既不能说焦冥不能作人声,也不能再继续传播错误知识,非说焦冥能说人话,所以只好含糊过去了。
好在周青山也没有多想,只是感叹地说:“真是,这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啊。”
陈祥眼看邵景行搞定了场面,在旁边拍了几句马屁陈总也懒得理他,只得讪讪地走了。陈总看他出门,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邵景行:“这世上真的没有鬼吗?”
邵景行愣了一下,看陈总的神情竟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总一个无神论者,即使这次病了也未必就真的改了信仰,之所以容许陈祥弄人来他这里神神道道的折腾,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希望这世上有鬼魂轮回之说,这样,他的太太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但是这世上真的没有鬼。邵景行犹豫半天,还是说:“人死如灯灭,实在是没有鬼魂的。活着的时候感情融洽,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陈总叹息道:“但是想一想,以前本来可以对她更好一些的,但总是为了公司,或者别的什么应酬而疏忽了她……”等到人去之后,想起来就满是遗憾了。若是真有鬼魂轮回,也许就还有机会再补偿。
邵景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什么节哀之类的套话在这里都不适合。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其实如果真有鬼魂,下一世投胎您和您太太多半就成了陌路人,各自又跟别人组成家庭去了。这样就不专一了,还不如一生一世,只有这一双人。”
陈总怔了一下,哑然失笑:“小邵你虽然年轻,说起情来倒是别有见地。”
的确,这样一想,转世投胎什么的,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还真有点不友好呢,还是现在这样就好了。
“小邵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懂得这么多?”陈总这一会儿已经把“邵先生”换成“小邵”,觉得更亲近了些。
周青山莫名骄傲地说:“小邵对古玩也是极有眼力的。”全然不顾古玩跟什么焦冥或青蚨血似乎都没多大关系。
不过陈总也没意见,反而是跟着风马牛不相及地点头赞叹:“所以说,高人不高人,不是按年纪算的啊。”
第39章 这谁?这谁!
“你有——有完没完了?”邵景行瞪着邵仲言,险些就把“你有病”三个字说出了口,半路上才硬生生拐了弯,“又去探什么病?我跟你说我又不是医生!你以为人人生的都是怪病哪?”
他是快要疯了。他这二叔兼便宜爹也太能算计了,自打他从陈总家里回来,虽然已经嘱托了周青山保密,可是他自己因为有点得瑟,又被邵仲言几句话挖出了部分真相。
当然,他一发觉失言之后就闭紧了嘴再不肯说一个字儿,所以邵仲言到最后也不知道陈总是被蜚虫寄生了。但问题是,陈总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邵仲言随便打听一下,就听说他是被鬼附身了。
鬼附身什么的邵仲言不相信,但陈总得了怪病则是肯定的,而这怪病在邵景行跟着周青山去了一趟之后就好了,这里头的事儿,以邵仲言的精明,稍微联系起来一想就知道了——他侄子又露了一手!
于是,邵景行这些日子已经是第三次跟着邵仲言出来“探病”了。要说第一次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次有点不敢相信,那这一次他就完全明白了,邵仲言这是指望他又突然大发神威,再治好个谁呢。
相对于邵景行的暴躁,邵仲言却是老神在在:“这也是我的任务。现在我分管的就是卫生系统,老领导、老专家们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归卫生医药这一块儿啊。”
“那我不去!”邵景行脑筋一转,拉出一面挡箭牌,“我跟周文和周姝约好了,晚上出去。”周文就是周青山的儿子。他这个儿子当得也挺辛苦,又要替爸爸分忧管公司的事,又要遵从爸爸的嘱咐陪妹妹散心,真是要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了。
“晚上出去,不耽误现在工作。”邵仲言不为所动,“你还没下班呢。而且,周家人也会去探望的,他们家跟这位老领导还有点拐弯的亲戚关系。”
一提到现在是上班时间,邵景行就无话可说了,所以一小时之后,他还是跟着邵仲言出现在第三医院的特护病房楼里。
不过他们也并没能进入病房,护士说病人情况不好,现在除了家人之外禁止探望,邵仲言也只能隔着玻璃看了看,又向病人家属表示了一下慰问而已。
邵景行也在玻璃外面看了一眼,只见病床上的老人插了一堆管子,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管子和连接线淹没了似的,连胸膛轻微的起伏都很难察觉。
外头守着的有好几个人,邵仲言跟一个中年男人打招呼,邵景行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意识到这是病人的长子。看他那憔悴模样,显然已经熬了好几天,不由得心生同情。但是没办法,他刚才已经听护士说了,病人就是年纪大了突发心梗,虽然抢救了情况也不太好——这既不是鬼上身也不是什么异物作祟,他爱莫能助。
邵仲言还在那里跟中年男人说话,仿佛想再打听一下病情细节什么的。邵景行对他二叔这股子韧劲表示佩服,然后自己先溜了。
才溜到电梯门口,就见电梯门打开,周青山带着周文和周姝一起走了出来。
“周叔叔……”还真是你们啊!看来邵仲言自己就可以去铁口直断了,还找他当什么高人呢?
周青山果然也是来探病的,他和周文跟人说话,周姝就跟邵景行一样溜了出来。
“唉,我最不喜欢医院了。”周姝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是不太好,说话也有点儿闷闷的,“自从奶奶去世,我就很怕进医院。”
“我也不喜欢这地方……”邵景行看周青山跟邵仲言一样,好像一时半会儿话都说不完, “要去楼下花园透透气吗?”
周姝也看了一眼爸爸和哥哥,叹了口气:“算了,我这样自己走了不大好。”爸爸和哥哥这么殷勤地过来,她自己跑了,被别人看见说不定就觉得很失礼。她对家里的生意没什么帮助,可也不能拖后腿。
“哦——”邵景行完全没有自觉地随便答应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跑了对邵仲文有什么不大好的,“听我二叔说你们跟他们家是亲戚?”
“拐弯亲戚啦,好像是我奶奶的表妹嫁去王家,我也弄不清楚,不过逢年过节的我爸都要带我们去给王爷爷拜年什么的。”周姝说着,不自觉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唉,端午节去的时候,王爷爷还很精神的……”
邵景行看她有点难过的样子,不知是对王老有感情,还是想起了她的奶奶有些感慨,于是顺口安慰:“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生病也是很突然的事,这也没办法……”
周姝反而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邵景行看她是要说八卦的样子,顿时好奇起来,“有什么内幕吗?”
周姝压低声音:“现在外头都在说,王爷爷是被气的呀。”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正在跟周青山说话的王家长子,“都说是,因为他要跟郑盈盈结婚。”
邵景行毕竟生在南边,对首都这边的八卦消息还是不够灵通,想了一想才说:“郑盈盈,那也行吧?”毕竟是著名女高音,要说跟王家长子结婚也不是不行啊,现在也不是古早那时候了,歌唱家也一样可以嫁政二代啊。
“可是郑盈盈——”周姝声音更低了,“都说她以前跟某些领导有来往……王爷爷那个人在这上头可认真了。郑盈盈说要退出圈子,可是从前的事……”退了圈子,也不等于从前的事就没发生过啊。
“郑盈盈不是说出车祸么?”邵景行想起几个月前听过的八卦。
“那是退圈之后了。”周姝很知道地说,“《雪夜》你知道吧?本来定的是郑盈盈主唱,就因为她说要退嘛,把她的替提上来唱了女主角,然后女配提了个新人叫唐佳的,据说还是郑盈盈推荐的。接着郑盈盈就出了车祸,现在这个唐佳倒是红了,我哥有几个朋友,已经跟她来往起来了……”
这个来往是什么意思,邵景行很明白。不过他这些日子都快跟八卦绝缘了,竟然不知道唐佳已经红起来了:“唐佳唱得怎么样?”
“你认识她?”周姝疑惑了一下,随即就一脸了然,“哦,她是你们那边人嘛……怎么,你没去听剧?”
邵景行咳嗽一声:“就认识而已。再说这刚到首都来,忙得什么也顾不上……”
“唱得挺好。”周姝不怎么在意地说,“我倒是没去听,看了B站一点视频剪辑,声音确实好。”她顿了一下,小声说,“王爷爷好像就是去听剧的时候,因为说起郑盈盈……才发病的。”
王老正是在剧院发病的,因为光线暗,连王家长子都没立刻发现,所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些耽误了……
当时的详细情形当然没人知道,但现在外人都在猜测,王家长子大概是在看音乐剧的时候又提到了跟郑盈盈的事,惹得王老生气,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这个……”邵景行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难怪王家长子看起来这么心力交瘁的,这要照外头传言说起来,不就成了他把父亲气倒的吗?要是王老就这么去了,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吧?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认定了郑盈盈。”周家跟王家再怎么说也是亲戚,虽然关系远一些,也比别人多知道点事,“其实以他的条件,就算是二婚,也有的是人……”
“郑盈盈也不一定就……”邵景行想起自己和唐佳曾经的传言,忍不住替郑盈盈辩解了一句。还有那天他在KTV包厢里……明明就不是他点的人,他也根本没打算点人,结果被黄宇撞上,啥都说不清楚了。
周姝轻轻撇了一下嘴。邵景行毕竟是外地来的,首都这边的事他不大清楚,但郑盈盈是真的曾经出入过某些富商政要的家,如果只是传闻,那王老也不是那么古板到不肯做半点让步的人。
其实那些事,王家长子应该也知道,毕竟他继承了王老的资源和人脉,有心的话全都能调查清楚,但不知是他坚信那是谎言没去调查,还是调查了以后仍旧选择郑盈盈——反正不管是哪种,他也都算是很痴心了。
只不过,现在王老这一倒,王家长子的名声马上就不好了。对从政的人来说,这可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他最近不大好过吧……”邵景行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种事,对头怎么可能放过,还不给你大肆宣传,恨不得人尽皆知呢。
“是啊——”周姝小声说,“不光是他,王家都受影响呢。”
两人正小声说话,周文走了过来:“爸爸再跟王叔说几句话,小姝咱们先走吧。景行,邵伯伯说了,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周青山也不愿意让儿女长时间留在医院里,露个面也就行了。
周姝小声欢呼,拉住邵景行:“走,去万象城。”
这也是早就约好的。他们去吃晚饭,然后再看场电影。当然周姝还打算买几件衣服,周文负责刷卡,邵景行就是拎包的了。
周姝这几天都心情不佳,不过女孩子对漂亮衣服永远有兴趣,走了两家品牌店之后就开心起来了:“去这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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