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也许他的确是天生的阴谋论者吧。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顾笙的反应居然是那样的——对方像见了什么久别的亲人一般又惊又喜,还拿出了祖父母留给他的几件遗物。当然,最贵重的那一件已经以顾家人的名义捐献给国家了。
这件事最终也只有祁同岷和顾笙知道。顾笙恳请他等他父亲过世之后再宣布归终笔的真正主人,而他选择了把这件事彻底掩盖下来。毕竟归终笔已经被顾爱国实施了血系之法,他已经没法再使用了。而且这样一来,他失去了一个空空的名头,却获得了顾笙的愧疚。
那还真是个老好人啊……祁同岷再次想。就连他组建起来的第三行动小组的那些年轻人,都跟他在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绝不会像他挑出来合作的袁非,野心勃勃,欲壑难填。
可以说,是顾笙重新塑造了他一部分的人格,可惜也只是一部分了,他终究有比顾笙更多的欲望、更高的目标,所以也要走不同的路……
想得太多了。祁同岷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小区,把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罢了,袁妍送出去,袁非暂时也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而且袁非大概也忘记了,女儿在国外,他将鞭长莫及,等于是送了个把柄给别人。当然,他是希望这个把柄没有用上的一天,毕竟袁非这个人还是很好用的。至于荀草丸,他要是能从种植基地那边弄出来,也就随便他吧。
车子驶进小区停车场,祁同岷乘电梯上了8楼。这里不是他的房子,或者说,至少在房产证上不是。整个特事科,还有袁非,都不知道这里才是他的家。
开门的是个神情温柔的女人,一看见他,笑意就发自内心地从眼睛里透出来:“今天有点晚了,加班了吗?没吃饭吧?我做了三杯鸡。”
祁同岷反手关上门,把黑暗关在了门外。客厅里的灯光柔和,照着干干净净的墙面、地面、玻璃和家具,还有那些精心安排的小摆设,让人一进来就觉得一阵舒适。
“祁叔叔——”一个女孩子从客厅一角站起来,干巴巴地喊了祁同岷一声,随即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卧室去了。
“琪琪——”女人想喊住孩子,但女孩已经把卧室门关上了。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去取了拖鞋来给祁同岷,“她还有作业没写……”
没有作业也是一样的。祁同岷淡淡地想。有些孩子就是养不熟的,比如陆琪琪,即使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根本不想抚养她,还是不愿意喊别的肯养她的男人叫爸爸。
不过这话他也懒得说出来。事实上谢菲自己心里也清楚,只不过那是她的女儿,她这个做妈妈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三杯鸡端上来了,散发着微甜的鲜香,很适合吃米饭。谢菲的厨艺很好,跟她的脾气一样的好,但是就因为没生个儿子,她的价值在有些人的眼睛里就一落千丈,真是讽刺。
“慢点吃。”谢菲把一碗汤放到祁同岷手边,眼睛里仍旧含着笑意,坐下来看他吃饭,仿佛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似的。
“你吃过了?”一般来说,只要他在首都,谢菲就会尽量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她知道他对这个看得很重。
谢菲抱歉地笑了一下:“那个——今天琪琪不太舒服,所以我陪她先吃了。不过我还想喝点儿汤……”
祁同岷微微皱了皱眉,吃了一口饭,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送琪琪去国外读书?”
“去国外?”谢菲怔了一下,眉宇间就浮起一丝哀愁来,“琪琪她就是不太懂事,等她再大一点儿……”
就是等她到二十岁,养不熟还是养不熟。祁同岷往卧室那虚掩的门瞥了一眼。谢菲不是没有跟她讲过,她的亲生父亲因为嫌弃她是个女孩,所以在离婚的时候假意抢夺抚养权,事实上却是为了逼得谢菲放弃索要抚养费。
开初那几年是谢菲辛苦工作养她,但后来就是祁同岷在照顾他们母女两个了。谢菲还在工作,但仅凭她自己的工作,根本不可能让她读私立初中,还要上什么英语辅导班。
然而事实都摆在眼前,陆琪琪却仍旧时不时地找出些小麻烦来,阻挠他和谢菲的相处。这已经不能用年纪小来推脱了——祁同岷冷冷地想。
“去国外读书,对她也有好处,至少在国外,没有人会问她父亲是谁。”说起来这还是从袁妍出国得到的灵感,虽然肯定是要花一大笔钱,但送她出去,谢菲也就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另外陆琪琪的学习还可以,将来若是能在国外站住脚,倒也省了谢菲为她担心。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往往都不是大问题。
谢菲闻言也有些心动:“不过琪琪的年龄……还有费用……”这费用想想也知道很不少,都是祁同岷负担。
“去国外上高中就行。我看她的英语学得很不错,不至于语言上不能交流。”祁同岷直接做了决定,“她不是有同学也出国了,当时我看她也很羡慕的样子。既然这样,我们多花点钱也不要紧。就这么决定吧,回头我看看要办什么手续。你放心,我肯定会给她安排好。”
如果让谢菲做决定,一旦陆琪琪反对,谢菲势必又要为难,倒不如他来决定,陆琪琪如果要埋怨他也无所谓,只要别牵扯谢菲就可以了。
谢菲想到上次陆琪琪说起那个出国的同学,言语之中不无羡慕的样子,不由得低声说:“同岷,谢谢你。”陆琪琪有意的找麻烦,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女儿或许是到了逆反期,有什么话都不肯说出来,只能靠她去观察。要说观察,她还没有祁同岷观察得仔细,这个妈妈做得未免也有些惭愧了……
祁同岷笑了笑:“这么客气做什么。她好了,你就高兴,你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不是吗?”再说没有陆琪琪在身边干涉,他再向谢菲求婚,应该也就不会遇到什么阻碍了。这件事情已经拖了好几年,如果不是陆琪琪,他和谢菲早就该有个名份了。
少年时期的错过,兜兜转转又相逢,而且还恰好相逢在他已经有能力把她留在身边的时候。若不把握机会,岂不辜负了命运的安排。
窗外吹进微凉的晚风,还有外面车辆驶过的声音,混合着客厅里的饭菜香气,很平凡,却让人觉得踏实而舒适。
祁同岷把目光落回谢菲身上。这个人,以及他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这个城市,还有容纳着这个城市的世界,都是他要保护的。为此,他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在这个位子上稳稳坐住,甚至再向上一步。
那么,卵就是必不可少的了。祁同岷又想起了邵景行的报告——活石。
别人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综合芦屋葵与五色蛾的传言,他已经能够确定,贺茂川祖父所发现的活石,应该就是一枚成蛹。
山海世界里,有一个地方,存在着大量的蛹。这个地方他必须找到,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第72章 荀草丸的策略
无论是那场发生在黑暗之中的谈话,还是后来的事,邵景行当然都是无从得知的。这个时候,他正从霍青的摩托车后座上下来,很觉得今天的交通未免有点太过顺畅,简直辜负了首都这大都市的名头——怎么就没再多堵一会儿车呢?
“上楼去吧。”霍青看他磨磨蹭蹭,伸手把头盔从他手里拿了过来。
邵景行不想上楼。上楼就得面对邵仲言那张脸,他还不如多看看霍青呢:“你现在住哪儿啊?”
“总部的招待所。”霍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外地来的特事科成员都住那儿,虽然房间窄小,但相当方便了——这也是祁同岷上任后才有的新福利。
“那多不方便啊——”邵景行眼珠子一转,“你搬来跟我一块儿住吧!”他都能想像得到,邵仲言到时候肯定是一副便秘脸。哦不,便秘是有货想出却出不来,邵仲言应该是憋尿脸——明明出得来,就是不能让它出。
霍青不理解他的思维:“有什么不方便的?”邵景行目前住的其实是邵仲言的房子,这才叫不方便吧?
“我们不是得一块儿行动吗?”
“你现在也是特事科成员了,可以住到招待所去。”那才是真的方便,说什么事也不必像在外面那么忌讳。
“诶,对啊!”邵景行一跳而起,他怎么早没想到呢,“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住过去!”
他这行动太快,霍青都有点跟不上:“现在?现在要开房间可能不太方便……”毕竟不是酒店,24小时都有人服务。再说招待所房间有限,要来住也要提前打个招呼,否则可能没有房间安排的。
“跟你挤挤嘛。”邵景行只恨自己早没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坚决不放弃。
霍青有些无奈:“我现在住的可是单人间。”招待所可没有什么大床房,单人间的床就是正常的单人床,即使现在的床尺寸都相对宽大些,但要睡两个成年男人仍旧会很挤。
“我不怕挤啊。”艾玛,单人床那不是更好吗!邵景行有贼心没贼胆地想着,一脸纯洁,“那个荀草丸的事我也很好奇啊,而且还有别的事,你每天来接我,再送我回来,光在路上都耽搁很久啊——首都这边,不是我说啊,这个交通真的是太不行了,你看这都过了高峰期了,还是堵成这样……”
天地良心。倘若首都的道路能说话,一定会呸到他脸上——刚才你还嫌不够堵呢!
不过很可惜道路并不会说话,因此也就没有人来拆穿邵景行无耻的谎言。霍青只能无语地看看他,点了头:“你不怕挤的话就搬过来吧。”邵景行连医院的病床都睡不习惯,还能跟人挤一张单人床?能睡着才奇怪了。估计今天晚上就连他都别想睡好了。
“那你等我一下!”邵景行跳起来,嗖地一下就冲进了小区。
他这么大半夜的跑回来收拾东西,邵仲言直接就是腹泻脸了——他等了侄子一天,还想再跟他谈谈,看是不是能再考虑一下特事科的工作,至少不要在什么行动组,那听起来就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地方。谁知道这倒霉侄子跑回来,居然是收拾东西要搬出去住的!
邵仲言一肚子火气,终于像急性腹泻一样憋不住了,追在侄子后头噼哩啪啦就来了一串,也不管会不会惹得邵景行跳脚了。
然而他的发作仿佛石沉大海,邵景行就像根本没长耳朵似的,在他的抱怨声中迅速收拾了几件衣物,打了个包就要往外跑。
邵仲言一把拉住他后襟:“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邵景行翻个白眼,“但你不觉得这些话在我出门前都说过了吗?早我就问你,要不要你去跟周部长说,特事科太危险不让我去?那你怎么回答的?”
邵仲言噎住了。他当时没回答,因为没法回答。
“是吧?”邵景行一摊手,“要是不去,岂不会影响领导对你的印象,耽误你的前程吗?我说邵同志,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啊,你既希望我建功立业塑造你在领导心目中的先进印象,又想看见危险就往后缩——你这要求是矛盾的啊。”
邵仲言脸上不由得火辣辣的,勉强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这话说的倒也是真的。
“行吧。”邵景行耸耸肩,“那你到底去不去说呢?”
邵仲言沉默。眼看着邵景行走到了门口,才低声说:“你小心点,要是真的太危险……不行就回来吧,我顶多就是再也升不上去,不至于为了这事降我的级。”
这也难得了。邵景行心想。邵仲言这辈子的意义好像就是升官升官再升官儿,“不能升”对他来说可能比古代女人“不能生”更可怕,能让他说出刚才那些话,也算他邵景行价值不菲啦。
“放心吧。”邵景行一脸正经地冲邵仲言比了个大拇指,“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哪儿能退缩呢。拜拜啦您哪——”
他跟脱缰的野狗一样欢乐地冲下楼,直接跳到了霍青身上:“走啦!”
“什么事这么兴奋?”霍青把狗皮膏药从身上撕下来,“你二叔,你——我是说,邵处长同意了?”叫二叔也不对,说爸爸更不对了。
“同意啦!”邵景行睁着眼说瞎话,“邵仲言同志对我积极上进的态度表示十分的赞赏与支持。”
霍青瞥他一眼:“我觉得你在胡说。”他早看出来了,邵仲言上次来医院的时候就一副很想把邵景行拽回去的样子,要说支持他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在这一点上邵仲言跟普通人一样,对这种超乎常识之外的东西怀有无法抑制的恐惧,并本能地想要远离。
并且,他也不是个真正愿意奉献的人。
“管他呢。”邵景行把手一挥,欢乐地跳上摩托车后座,“出发出发,回去睡觉!”
欢乐的邵景行在到了招待所之后就更欢乐了,因为那张单人床真的很,单,人!
“不然我睡地上吧……”霍青看看那张床,再看看自己和邵景行,有点无奈地说。
“为什么要睡地上!”邵景行从狭窄的浴室里出来,一听这话立刻表示反对。这边的浴室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容许他和霍青一起洗澡。既然这样,睡一张床的福利就绝对不能放弃!
“现在都是秋天了,地上多凉啊!”邵景行只当看不见室内温度计上的数字,义正辞严,“寒气入骨,现在年轻不觉得,等将来老了就要受罪了。”
霍青无奈地摇摇头,拿起毛巾进浴室了:“这一类的话你总是特别多。”
这是必须的!邵景行欢乐地跳上床,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可惜这有两个枕头,要是只有一个才好呢。话说既然是单人间,为什么要准备两个枕头呢?岂不是浪费科里的经费!改天有机会,他得提个意见才好。经费肯定是有限的,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嘛。
霍青洗澡很快,十几分钟就出来了。邵景行假装看手机,眼睛却偷偷地瞄他。霍青穿了件黑色t恤,特事科提供的衣物也是军队制式,并不讲究什么版型,以吸汗耐用为重,但是穿在霍青身上,平整的肩和结实的胸膛把整件t恤都撑了起来,特别显得腰部紧窄,以及——邵景行嗖地收回目光,假装自己在认真研究资料。
床垫震动了一下,霍青坐了下来:“在看什么?”
“查一下荀草的资料。”邵景行早有准备,把app的页面给他看——这还是拜托姬小九新给他装上的。
“有什么发现?”霍青看了一眼页面上的荀草图片就把目光收回去了。荀草就那么点儿书面资料,他早就背过了,才不信邵景行能从这么一段东西里看出什么花样来。
“呃——”邵景行脑筋急转,“我是在想,一样都是荀草做的药,为什么效果相差这么大呢?”
“也许是用量不一样。”霍青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一定啊。”邵景行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在认真思考,拼命地动脑筋,“就算一千块的药丸用量再少吧,这一吃两三年的,加起来也总比三粒五千块的药丸子含量多吧?听起来这药吃的人还不少,要是经常死人,还不早就被发现了?”
“你说得对。”霍青倚在床头,“我也觉得这个说法解释不通,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这个事情吧,要从头分析。”邵景行脑袋里又灵光闪了一下,“既然这个药已经证实了好用,而且用的人又多,那就一直这么生产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出新药呢?尤其这个新药还有用量的限制,未必利润就比旧药多,还容易出事,这可不划算啊。”
虽然他在碧城集团其实也就挂个名儿,并不参与实际的管理。可是每年年终董事会总要去坐坐,有些事听也能听懂了。一个已经成熟的产品,即使要更新换代也就是做些小改变,而且营销策略也基本会沿用,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换汤不换药。而这个荀草丸,在一代产品效果极好又不愁销售的条件下,却推出一款与一代“薄利多销”的路子完全不同的二代产品,而且还明着告诉顾客“不能买多,买多了后果自负”——这是啥路子啊?要是这样的策划在碧城出现,肯定会被喷回去的。
“嗯——”霍青已经侧过身,认真地注视着邵景行,“你说得对。所以呢?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看霍青听得这么认真,邵景行心里不由得有点飘,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就让他落回地面了:“这个……这个吧……我觉得……可能策划脑子抽了,或者换了新策划。”这主意就不像是同一个人能想出来的。
“我说认真的。”霍青对他的回答有些啼笑皆非,“你是说做药的人脑子抽了吗?或者换了制药人?但这种旧药还在销售呢。”
这个问题他怎么知道啊,他又不是卖药的,怎么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邵景行心里哀嚎:“那什么,也可能——对了,顾叔和小九呢?不然找他们一起来研究一下?”
“他们已经回灵海了,晚上的火车。”
艾玛幸好走了,不然今天晚上真要谈一晚上的荀草了:“怎么这么急?”
“灵海那边不能没有人。黄宇也要开学。这几天是组里别的人出任务回来顶一下,等顾叔回去,人还要去外地。”
“咱们第三小组总共几个人啊?”邵景行终于想起这个重要问题,顺便把荀草的话题跳过去,话说他在私家菜馆好像就没看见几间宿舍,以至于他一度还以为顾笙手下就那么几个人呢。
“当然不止这几个人。”霍青好笑地说,“这边不过是常住灵海市的人的宿舍。第三小组目前负责的范围是浙闽赣皖四省,还要往湘渝那边延伸,只有几个人怎么够用?不过他们平日多半停留在自己负责的城市,只有年终的时候大家会聚会一下,也做一做总结报告。”
“嚯,这么说顾叔手下还有不少人呢?”
“嗯。等年底聚会的时候你就都认识了。不过也不算多,加上你,现在有十二个人了。平常还好,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人手也是不够。”
“那顾融怎么不来第三小组呢?”邵景行扼腕,“要这么说祁科长可不大够意思了,第三小组才这么几个人,他还好意思抢顾融啊。就算顾融和顾叔有点误会,他也应该帮着解决啊。抢人可不厚道。”
“二组的人也不够用。”霍青摇了摇头,“他们负责的范围更大,人手也是永远都不嫌多的。而且他们没有预知异能的成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谁也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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