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星
贺忱轻轻拨开明义的衣领,给他把红豆戴在颈上,妥帖戴好。
看到明义身上的另一枚红豆时,贺忱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神色喜怒莫辨。
明义乖乖任贺忱动作,仰着脖子看他,等他收回手去,就低下头看了看身上这枚新的红豆。
“贺忱,这是做什么?”
“你身上的伤,”说了半句,贺忱不知为何默了默,然后才继续说下去,“是鬼怪。戴着它,不再有任何鬼怪能够伤害你。”
明义“哦”了一声,弯起眼睛:“贺忱,你对我真好!”
贺忱听了这话,轻轻蹙了下眉,嘴唇也抿起来。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喜烛这次似乎在探查贺忱的踪迹,确认他走了,半天才又出声:“贺忱现在这个狂躁的劲……哎哟,我的老天爷,他在干什么??”
第23章
明义原本按照贺忱的话,躺倒要休息了,听喜烛这话,忙一骨碌坐了起来:“贺忱怎么了?”
喜烛好像已经被惊得进入了半痴呆的状态,颠三倒四道:“烧了……”
明义对“烧”这个字很过激,顿时瞪大双眼,心跳都快了两拍,焦急道:“贺忱??”
说着,他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哎!!”喜烛反应过来,忙喊他,“不是贺忱烧了,是他把戏台子烧了!!”
但是它喊的晚了,明义已经跑下楼了。
喜烛只得作罢,它仍旧没回过神:“就,烧了?足足在那里看了一百年的戏……”
它还记得自己刚生出灵智的时候,贺忱也才没多大,日日在宅子里四处晃悠。
如果以妖怪的年龄来看,他那时候实在是年轻的过分了,还是个孩子,远没有如今波澜不惊。他每天看起来一直在做事,写诗作画,弹琴煮茶,风雅极了,一刻也没停过。
但喜烛莫名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总是很孤独。他做所有事的时候,眼神都很空。
只有在听戏的时候,宅子里才会略微热闹一点。
喜烛在各个楼里都待过,那会它喜欢被贺忱擎在手上,带着一起去听戏。
兴致好的时候,贺忱会抱着琴,偶尔和几声。台上的傀儡低眉回首,在描金扇面之上露出一双眼,盈盈看向贺忱。贺忱对上它的视线,也会拨弦应和,仿佛知己。
后来的许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想到贺忱有一天竟会烧掉戏台……
火生得极旺,明义跑过去的时候,戏台已经几乎烧的只剩了石头底座。原本雕梁画栋的精致建筑,如今付之一炬,全都化作飞灰了。
而贺忱站在与戏台一水之隔的岸边,垂着手,漠然看着那处,仿佛事不关己,眼底一片熊熊烈焰。
贺忱先前将外衣脱给了明义,至今也没再穿上,身上只有一件白色里衣。他很少穿白,倒衬出几分书卷气,临水照影,显得风度翩翩,俊美非常。
那白色里衣也染上了火光,泛着艳艳的橙黄色。即使与大火隔着池水,但贺忱看上去仿佛也在燃烧似的。
明义控制不住地跑过去,重重抱住贺忱,像是怕晚来一步,这个人就会消失在火中。
贺忱的身子僵硬了一瞬。
两个人都衣衫单薄,这样抱在一起,连对方的身体的暖意都能感知到。
储备粮小小的身子扑在他怀里,身条细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也少的很,但却很软。
抱在怀里,很服帖,也很踏实。
好像他的怀抱,生来就缺了这样一个人。
明义慢慢回过神来,又开心又有点后怕:“贺忱,你没事!没事就好……”
“嗯。”过了一会,贺忱慢慢应了一声。
两人谁都没有动。木头燃烧的噼啪之声传过来,衬得此处十足静谧。
好半天,明义放开贺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戏台:“贺忱,你为什么要烧了它?”
贺忱的脸色沉下来:“那只悬丝傀儡……是它害了你。它已经不在此处,但此处是它的本源,烧了这里,它也不剩几口气了。”
明义想了一会,才记起那天在这里看过的戏。悬丝傀儡……台上那个漂亮精致的人,是他吗?
原来他也是妖怪……可他为什么要推自己……?
贺忱伸出手,竟轻轻摸了摸明义的头发:“我不会放过它的。”
明义被他这样摸了,脑海中却一下子浮现出了锦鲤的话:“他也喜欢黏着你……”、“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有一个人被他这么对待过,他不喜欢你喜欢谁?”
明义眨了眨眼:似乎……没错吧?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黏着贺忱?贺忱会好些吗?
明义正认认真真纠结着,身子却突然一晃,被人直接抱了起来。
贺忱又蹙起眉了:“怎么不穿鞋?”他表情不好看,语气却轻轻的,并无责难的意味。
这种语气,让明义想到了他娘。记得有一次,小弟下着雨还跑出去疯玩,回来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那时候娘斥责他的语气就是这样的,先生说,这不是怪罪,这叫……
心疼。
明义想到这里,再看贺忱皱着眉的神情,不但分毫没觉得害怕,反而更觉得亲切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抚了抚贺忱的眉心,想把它熨平。
贺忱停顿一瞬,神色有一刻几乎是空白的。而后,他再次恢复了惯有的平淡神色,眉头却也松开了。
快回到小楼的时候,明义听到贺忱低声说:“我没生气。”
明义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啊。”
贺忱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
那之后,贺忱开始要明义喝一种古怪的汤。那东西尝起来很苦,还有一种明义形容不出来的怪味。
明义尝了一口,很是抗拒:“贺忱,这是什么呀……”
贺忱接过碗,捏着明义的下巴:“咽下去。这是……安神汤,能治你夜里的怪病。多喝一些,晚上就能睡个好觉。”
明义被捏着下巴胁迫着,只得咽了下去,表情有点狰狞。他平时吃别的都尝不出太多味道,可吃这个……怎么可以这么苦哇……
那种苦简直仿佛穿透了他不太灵敏的味蕾,直达心底。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贺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把明义唇角残留的药汁擦掉。他低垂着眼睫,不知在看哪里,像是出了一会神。
片刻后,贺忱问道:“真的那么难喝?”
明义使劲点头。
贺忱默了默,安抚道:“我会想办法。”
之后的一段时间,贺忱似乎忙碌了起来,甚至时常不在宅子里。连喜烛都很吃惊:“这么多年,我是没见过贺忱这么频繁地出门……”
明义几次找不到他,也很茫然:“贺忱这是做什么去了?”
喜烛奇怪道:“这不是得问你自己?”
“问我?”
“可不,”喜烛晃悠一下,“我算明白了,贺忱每次不合常理的举动,都是因为你。你想一想我这句话,是不是这样。”
明义“哦”了一声,觉得贺忱明明一直是这样。贺忱一直都是对他很好的大善人,没变过嘛。
不过没过多久,贺忱就不再外出,而他带给明义的汤竟然也真的好喝了许多。
明义尝了尝新版的安神汤,咂了咂嘴,眯起眼睛笑了:“真好喝!好甜。”
是真的甜,而且明义竟然能品尝出这种绝妙的甜味。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不由笑得很开心。
贺忱看着他的笑脸,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用拇指轻轻在明义唇边抹了一下。
接着,他把沾了明义唇角药汁的手指,慢慢放到唇边,尝了一口。
第24章
直到唇齿间真的弥漫开甜意,他才恍然回过神,顿时微微睁大双眼。
他这是做了什么?!
明义果真是未经人事,此时还一脸坦然地笑着看贺忱,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很甜?”
贺忱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在走出去的路上,贺忱察觉到内心再度涌上了那种熟悉的焦躁。前些天,即使他已经避开了储备粮,这种感觉仍旧不时出现。而这会,它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快步走进老妖怪的院子。
老妖怪照常闻了闻,有点吃惊:“你出门了?有外面妖怪的气味。”
“嗯,”贺忱简单回答道,“见了几个朋友,问了点问题。”
老妖怪更吃惊了:“你?主动去找别人?我还没耳背吧……”
贺忱“啧”了一声,本就不耐烦,这下更烦躁了。老妖怪看见他的脸色,话风一转:“有事找我?”
“他们说……我恐怕快成年了。就在这两天。如果我没吃人,成年的时候……究竟会怎么样?”贺忱道。
老妖怪端详他一会,坐直了,神色也严肃了点:“真是快了。你养着的那个,不吃了?”
贺忱没说话。老妖怪叹了口气,正想劝他,却听见贺忱道:“不吃了。”
他语气没有多斩钉截铁,但老妖怪一下子听出来,他这是已经做了决定,而且不可能再改变。
老妖怪闭上了嘴。
贺忱是妖宅中生出的妖,与其他这些修炼而成的妖不同,没有什么前人经验能够参考。贺忱并非妖兽或妖物化形,而是来自于……念想。没人确切地知道贺忱究竟是因何而生,但他能够以人们的谎言为食,大家便猜测他大概就是生于这些东西。
像贺忱这样的大妖,数百年来,老妖怪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妖宅的前任主人,也是让老妖怪得以化形的大妖,另一个便是如今的贺忱。但老妖怪生于前任主人成年之后,也并不了解太多情况,只隐约听说……
只听说那一夜,他妖性狂发,极为可怖。据说当时有只小妖听到动静,很担心他,闯进了他的院子,却被他当场残忍地虐杀了。后来他也性情大变,精神似乎也出了些问题。
老妖怪想起喜怒无常的前主人,打了个寒噤,如实向贺忱描述了一下他听说过的事。
末了,老妖怪又记起了什么,犹豫道:“不过宅子里一直有一种流言……算了算了,太荒谬了,估计是那小姑娘话本子看得太多……”
贺忱听着老妖怪的话,面色一直淡淡的。听到最后,他却反问了一句:“什么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