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这种倒错的恍惚感令沉宴头痛欲裂,他撑着额头,如支撑不住了那样扶着旧椅慢慢坐下来,但是随着接触到阁楼内的东西,晕眩也越来越重——
好像有什么曾经封禁在他心底的东西即将冲破失控,小心维系了这么多年秘密和平衡终究无法维系。
沉宴头痛至极,盯着仿佛有重影的玉瓷地面,蓦然晃动两下,一下栽到了地上。
而同一时刻,正在求瑕台起床梳洗,等着言晋来给他梳头的楚渊蓦然心口绞痛,苍白伶仃的手指痉挛绞紧,伏在塌边,颤抖着呕出一口鲜血。
……
镇国公府,瞻园。
西淮一般情况下是去银止川的房内睡的,但是夏天满园青木的瞻园远比银止川那边更凉快。
从几天前起,银止川就宿在西淮这边了。
他们又胡闹了一整夜,此时天蒙蒙亮了,银止川总算歇下来,汗涔涔地搂着西淮准备睡去。
但是过了会儿,他睁开眼,发现身旁少年正在看着他。
“怎么?”
于是银止川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勾着西淮的一小缕头发缠在指尖玩:“还不想睡?那我们再做做?”
西淮摇摇头,也不说话。
少年鼻梁细,皮肤白,眼睫漆黑蜷长。这么静静侧躺着看人的时候,窗外的朦胧晨光都照了进来,恰巧落在他的眼睫上。
好像在那黑而长的眼睫上撒了一层金粉。
“你亲我一下。”
良久,西淮倏然说。
“什么?”
银止川愣了一下。
“你亲我一下。”
西淮又重复了一遍。
“刚才不是亲过了么?”
银止川的手指点在少年锁骨,慢慢地往下滑,一只滑到胸口处,轻轻地戳了戳,脸上是戏谑轻佻的笑:“还没有亲够?”
“亲这里。”
西淮摸了摸唇,低声说。
“好罢。”
银止川于是凑过来,在他额头、眼梢、唇角各自亲了亲:“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心肝。”
西淮却不说话,只是手捂在心脏的地方,闭目听了一会儿。
好像在仔细感受什么。
“你到底在听什么?”
银止川看了他片刻,见他这么一副认真安静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拨少年蜷长漆黑的眼睫。
“……”
西淮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许久之后,在银止川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少年才重新睁开眼。
只是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点茫然,又有点震惊,许久之后才喃喃说:
“……好像真的变快了。”
“我的心跳,在你亲了我之后,真的变快了。”
第111章 双更合一
西淮和银止川在镇国公府内闷了几天,期间西淮时常面对着银止川发呆,再或者是怔神。
有时候银止川发现他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地望着自己时,冲他看过去,西淮又收回目光。
第九天,西淮终于受不了了,同银止川说:“我要出去给小番茄买一些新鲜的小黄鱼。”
银止川懒洋洋的,应说:“你去啊。”
“——门口守着的就是李斯年,你冲他打个招呼就行了。”
于是西淮就提上一个小竹篮,出门买鱼去了。
只是数天没出府,此时再看着这星野之都,仿佛有一种天地颠倒的陌生感。
最初中毒而亡的那些尸体已经被清理掉了,大街上没有明显的横尸,但是弥漫着一股恶臭。
丧葬店铺门口排着长队,每个人都面死如灰,神情呆滞。只站在那里等待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种蛇毒极其奇诡,中毒后,并不会叫人立刻身亡,而是有一段缓慢的延漫过程。
在这过程中,伤口处会不断流出腐血,如果碰到身上同样有破口的人亲属身上,那么这位亲属也会同样染毒。
西淮这么一路走过来,见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点着魂灯,灯芯若隐若现的,在白昼的天里,升起袅袅的烟。
显得又诡异,又寂寥。
“西淮公子。”
正当西淮看着周围景象怔神时,耳旁倏然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
西淮一顿,回过头,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那人这次没有穿深青的官袍,而是一身很低调的常服。连脸也用帷帽前的纱挡起来了。
西淮略微顿了一顿,还是认出了来人,迟疑问:
“……林御史?”
林昆稍稍颔首:“有缘了。”
御史台,镇国公府,观星阁,都是在那场礼祭大殿上被占卜出会出亡国三星的地方,西淮和林昆更是都被下令禁足。
没想到却会不约而同地在外头遇见彼此。
西淮将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道:
“林御史出来这是……?”
“随意逛逛。”
林昆答:“你出来买东西?”他视线同样落到西淮手边的小竹篮上,说道:“不如同路走一段儿吧。”
礼祭大殿上的蝶梦玉,本就是西淮动过手脚的。上面出现的三个地点,也是他想要除去的三个人而已。
否则用脚指头想,都会明白林昆怎么会出叫盛泱亡国的人?
——这样一栋摇摇欲坠的大厦,银止川林昆等人早已是它最后的支撑梁柱。
故此,此时西淮和林昆在一起走着,难免心中一时有些心事重重的,也略微提防着林昆。
加上他人本就少有言词,更是显得仿佛十分冷淡一般。
“西淮公子似乎不太喜欢我,是么?”
同行片刻,林昆倏然开口问。
西淮确实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时闻言,稍稍一顿,略微笑说:
“怎么会?”
“恐怕这次如果不是我戴着帷帽,西淮公子一时没有认出我来,公子也是会伺机避开的吧?”
林昆显然还记得上次他们同行前往平民棚,西淮全程避着他的事情。
“林御史取笑在下了。”
西淮稍稍行礼,脸上带着一种礼节性的微笑:“我只是一个出身赴云楼的小倌,身份卑贱,与林大人同行只会觉得赧然,又怎么会刻意避开林大人?……只是林御史这只帷帽,确实叫我没有认出您。”
“是么?”
林昆淡淡笑了一下,平静说:“只是我现在如果不带这帷帽出门,走在路上是要被人砸臭鸡蛋的。”
他是极其清雅冷逸的人,平常一身普普通通的深青色官服就穿得鹤立鸡群,而今俊秀的面孔却整个被帷帽的轻纱遮的严严实实。
要在过去,街上谁喊一句“御史台的林大人出行啦!”,恐怕整条街的人都会赶过来围观,想要亲眼瞧一瞧这位清正廉洁、出身世家却甘愿以权势对抗权势的御史大人是何模样。最夸张的时候,说是万人空巷、前呼后拥也不为过。
却没想到现今已经整个颠了个个儿。
但是林大人万幸心态还算平稳,此刻说起自己会被人砸臭鸡蛋的事,神情中也毫无波澜,平平淡淡。
西淮沉默了一下,片刻后说:“万民迂腐,希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万民迂腐啊……”
林昆喃喃着这句话:“所以不值得保护,是么?”
西淮心里一顿。
他心想和林昆说话真是太累了,这个人很聪明,也足够敏感,只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容易被抓住把柄。
“西淮。”
但他还没来得及即想好怎么回应,林昆就已经再次先开了口。他挑眉望着西淮,问道:“可以这么叫你么?——其实,我刚在望亭宴上见到你时,就注意到你了。你是很有才华的人,是么?……但是,你又很冷情。”
西淮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诧异神采,但是很快,他又立刻收住了。
“噢?林大人何以见得。”
“你从镇国公府出来,我一路上就在你身后了。”
林昆说:“你看着路边成堆的冥间纸币,哀哭着出殡的人群,甚至脚下踩到混杂着香灰的污水,神情中都没有一点点变化。甚至连行走的速度都没有改变过——你只是看着他们,心里平静至极,不会被旁人的喜怒悲愁感染到分毫。”
“林御史过誉了。”
西淮却微笑道:“只是我来自很偏远的边陲小镇,如此死人出殡的场景,已经见过许多次。而今看来,就比较习以为常了。”
“噢,是么?”
林昆轻声道:“但你真让我想起一个人……虽然我一直没能见到他,但是已经仿佛早已是神交。”
“南有叶家,北有林”的俚语,仿佛是早已流传整个盛泱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