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说话的是名蓝衣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谈到了绝色的女子们,脸上一派眉飞色舞之态:“星野之都的美人,一成在赴云楼,一成在秋水阁,最后的那一成,则是都被收到了王为良大人的府邸哪!”
西淮手指轻轻一顿,原本侧目在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雨。
闻言,他握着茶杯,将雪瓷静静放到案上,转过头来。
“我一名朋友,曾有幸入王大人的宅邸参视一番。”
蓝衣男子说的很起劲儿,神情中有一副卖弄之意:“他回来同我说啊,这王府里处处都是佳人,即便是那端茶扫洒的小厮,都是绝色之姿,恐不输秋水阁头牌呢!”
“噢?”
“你们知道什么是绝色么?”
蓝衣男子继续说道:“就是温柔、妩媚、对你有求必应!”
周围一片嘘声。
“我朋友说,他进去的时候经过了一道内门。那道内门门口,专门有美人跪在门口为人脱靴。那都是雪瓷一样的肌肤呀,却叫人随意地把脏靴子踩在他们身上,低眉顺眼地为人料理脏靴上的泥泞和灰尘。”
蓝衣男子道:“柔软雪白的手指揉在你身上,啧,你想想那一副光景……最重要的是,你即便起了什么心思,他们也绝不会对你说半句拒绝的话……随时随地,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嘿嘿……”
那笑声里大概暗喻了什么,周遭的人纷纷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别有深意。
“可惜了。”
话说到此,蓝衣男子的话头却又倏地一转,叹息道:“这些美人,却听说都有些残疾。不是哑不能言,就是目不能视,严重点的,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膝盖以下也没有半分知觉……想必真正玩起来,也不是那么称意。”
听到这样的缺陷,围观的人群中,也随即发出不少失落的叹息。
“花家在王府世代为奴,过着人畜不如的日子。”
在一阵阵嬉笑声中,西淮耳边,却忽然回响起这句冷四春的话。
他默默注视着雪瓷杯中舒展开来的茶叶,想,大概也是因为如此的原因,才令花辞树那样不计后果地想要推翻盛泱,结束这样血腥的统治吧?
他确实是从地狱走回来的人,倘若不比那些人更狠,是无法结束他们的罪孽的。
……哪怕这样也会让自己同样弄脏双手。
但是,即便是王孙贵胄,能如此大规模地蓄养奴隶,甚至将奴隶虐杀至死,取骨制箭,恐怕也不是太光明正大容于律法的。
王家世代敢如此肆意妄为,背后必然还有其他的支持者。
——这也是西淮来此处的原因。
银止川目前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朝野,倘若能增加他手中的砝码,那麼即便是沉宴有朝一日想要翻脸,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而王为良背后的支持者……西淮内心有一个大胆至极的猜想,但是他不能断言。
倘若能从王府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印证他的猜想,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桌下西淮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蜷。
他将几枚铜钱留在了案上,带着伞,走下了酒楼去。
……
王为良府前是一道熙熙攘攘的长街。
西淮穿过人流,停在一个小门前。小门左右有两名看守的小厮,打量了西淮一遭,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人?”
西淮微微一笑:“是很久以前与王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此番有事同王寅公子细商,特来拜见。”
王家的府邸还是上次珍品展的时候,西淮和银止川一起来过。
他不确定王寅是否还记得他,便只这样托词。
小厮们见西淮气质不同寻常,衣着隐秘,一时有些犹豫,判断不出来他话中的真假。
“这是我的玉牌。”
西淮说,同时从腰上解下一块玉质的东西,递到小厮们手中,说道:“你们可以拿去呈给王公子,而后带我去见他。”
小厮们接过了西淮的腰牌,见上头雕刻精细,玉质纯粹得几乎可以说是剔透,互相对了一个眼神,这次对西淮说道:
“……是。公子里面请。”
西淮同二人一起走在王府的别院中。
大概是因为走得正路的缘故,没有瞧见茶楼里人们绘声绘色描述的旖态。但是西淮也在不动声色地记着路形。
他从没打算真正见到王寅,递玉牌也不过是为了混进王府。
他需要在王寅察觉不对之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再不动声色溜走。
“上次拜会时,王寅公子带我去看了他的书房。”
犹豫片刻,西淮斟酌说道:“其中珍贵藏书、连城珍品,令人目接不暇,直至今日还犹记在心。”
“是啊。”
小厮不疑有他,自然而然接道:“公子别的没有,就是珍贵宝贝多得很!家里的银子,大把大把的,都花在这上头了。喏,您看。”
说着,他遥遥一指,笑着道:“这府里的书房,可算是我们园子里最气派的地方了。离得这么远,又跟着雨幕,那屋上的夕璃瓦是不是也看得清清楚楚、光彩夺目?……当初造起来的时候,可是真金白银花了大价钱的。”
“我们老爷……也是希望儿子成龙成凤的嘞!”
西淮微微一笑,顺着小厮的手指望过去,暗暗记住了那气派书房的地方。
又走了一会儿,似乎是到了一个假山的地方,西淮跟在小厮身后,却突然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小厮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您——”
然而后面几个字还未说出来,一只冰凉的手却已经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唇,后脑勺闷闷挨了一下,小厮无声地软倒下去。
西淮剥了他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又将人藏到假山之后,眉目沉静地往书房去了。
另一边,王寅正在与他一个心爱的女人钻在被窝中温存。
他是好享乐的人,家里蓄得什么奴隶出落得漂亮了,总要第一个挑出来享用。
只不过这个奴隶长得好看,却实际上是个聋子,一幅倾国倾城的容貌,却口中只会发出“呃呃呀呀”的笨拙之音,一点甜蜜温语都没有。
王寅一面沉浸在这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绝艳中,一面恼火姓花的为什么都有残疾这个问题。
“美人儿,伺候好我,我就不让爹拿你去炼琉璃箭。”
王寅着迷地说,他手指往下摩挲着女子柔软的腹部,窄窄的如细蛇一样纤细的腰,往上数寸,就是肋骨……谁能想到,这样柔弱脆弱的身躯里,却藏着那样令“公子舜华”顾雪都都色变的武器呢?
当上天赠与一个种族人人都想得到的珍宝,却令他们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时,其实就是让他们走上了死路啊……
所谓怀璧其罪,就是这样吧?
“公子……公子!”
门外,却有仆从急促地敲着门,低声地催促着。
“什么没有眼色的东西,滚下去!”
王寅恼火地说,想不也想就呵斥。
“是有人要见您。”
仆从不敢退,却也因为王寅的不耐语气而有些瑟瑟发抖。
他们主子是白日宣淫惯了的,任何敢打搅他的人,都会受到重罚。于是仆从转变了语气,改换措辞道:
“……是,是一名十分清秀的少年。他拿着玉牌,说曾与您有一面之缘,想再见您一次。”
大抵是后来补上的那句话打动了王寅,他眉头稍稍动了一下,这才从被窝中钻出,趿拉着鞋,走下床来。
“有多清秀?”
王寅打开门,同时问道:“有那银七找的小倌漂亮不——”
“这是他托小人交给您的玉佩。”
仆从讨好地说,将手心的玉正面向上奉出——
然而王寅看到了那枚玉佩下一秒,眼皮蓦然一跳,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说:
“……我操他个老娘诶!”
……
西淮很顺利地就潜入了王为良府邸的书房。
根据冷四春之前提到的线索,他从书架上也轻易找到了藏有和宫内互通来往的信笺。
西淮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薄薄的旧记事簿,翻开其中一页——
那是他曾经从父亲那里保留下来的小簿,叶清明在其中记录了一些曾在盛泱官场,遇过的琐碎小事。
叶清明实在是个细心又很爱记录的人,由此,一些他上奏过的折子,被圣上批改过后,也会截取部分附在旧薄中。
西淮想通过与这上面字迹的比对,找出和王为良互通书信、世代豢养花氏家族,抽骨炼箭的人是谁。
起初一些字迹都大相庭径,不知道是不是先王在世最后几年已经病得极重的原因,许多奏折的批复都是极为草率的。
直到翻至一页……
西淮手指几乎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那泛黄纸片上的留墨,像是极其吃惊,又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西淮在核实之前,就已经有过相关猜想——在先王最后的那几年,都是作为太子的沉宴主政较多的啊。
但是他为什么?
西淮想:是沉宴默许了这件事?
他分明是那样风评温和的君王,据说伺候太子的近侍也曾说过,殿下性情宽仁,绝对是千古留名的仁君。
但是他在人后,竟然曾经支使王为良去做这样残忍至极的事情?
西淮已经无法揣摩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了,他直觉其中还有更深、不为人知的猫腻,但是涉及王室秘辛,已经不是他此时一时半会儿能够打探出来的。
西淮轻轻抽出一份信笺,加入父亲的旧薄中,准备抽身而退。
但是,他不知道,银止川搜寻他的力度远比他料想得要大——
镇国公府的公子命悬一线,身中剧毒,自然要将下毒的“细作”快些绳之以法。
而王寅对他的关注度和印象之深,更是远超西淮预料。
当日珍品展上,白衣人临风词笔,晕开举世风华,即便是冠盖满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当时王寅的视线不知道在西淮身上流连了多久,早将他的一厘一寸都装进了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