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如果你说想要我留下来,那么我就为你留下来。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银止川在心里最后一次想。
哪怕是来世之约,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再遇见我,在没有血仇与藩篱的隔阂下,再一次与我重新开始。
那么我也会再与你定来世之约。
但是直到他走过,西淮也什么都没有说。
银止川闭了闭眼,压抑地转过了拐角,没有回头。
……但是实际上,在银止川说出“我们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遇”的下一秒,西淮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倚住了门框。
巨大的心悸攥住了他的心,那句话带给西淮的伤害是银止川也无法估料的,西淮耳鸣不止,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让银止川离开,待银止川走过之后,他便已经顺着门框,软软地滑跪坐在地上,一声没吭地失去了意识。
第151章 双更合一
岁末,年关就要近了。
城外的神女河已经结上了冰,早晨起来,窗户上都是白色的霜花。
长桥和桥头松树都被雪堆上了,寂静的街道空旷安谧,只有门楣上的铜铃铛,在风中“丁零当啷”的响。
如果是往年,城里该是很热闹的。
世家贵族们在门前结彩,为官的则在门前布粥,炸开的炮仗声走街串巷都听得到,伴随着的还有小孩子们的欢呼。
小姐们登高楼而看,纨绔子弟们嘻嘻哈哈结伴经过,都穿着最光鲜的新衣裳,调笑嬉闹着,等待着元月的到来。
但今年,星野之都恍若死去了,没有一丝节日将至的喜悦气氛,整个王城内都充斥着一股压抑、风雨欲来的沉滞气。
——原因无他,继毒患之后,从北边传来的军报,也一个更胜一个令人心慌。
燕启的顾雪都,已经打到距离王城不到九百里的地方了。
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他会来的这样快,虽然都早已听说过“公子舜华”的盛名,但是在有银氏一族镇守的北边,让人觉得顾雪都和他那些冰雪原上的“活尸”,都处在很遥远、仿佛这一生都不会接触得到的地方。
昼伏夜出的燕启军队,无声无息就能拿下一座城池的活尸鬼军,在月光下奏响哀婉箫声的公子舜华……这些往常都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亦或者是一些去过燕启行商的商户吹嘘里。
一些贵族少女曾欣羡过那个神秘的白衣客:据闻他身上带着一串铃铛,走到哪里都会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清脆响声。
仿佛魔鬼步伐到来的前兆。
他与楚渊、慕子翎等人并列为明月公子,但是却是唯一一个到十九岁之前都默默无闻的。
他出身谪庶,可凭借自己的能力与手腕,弑父弑兄,将胞弟变作傀儡,一步步走上最高权位的王座。
成为燕启的实际掌控者。
听到“顾雪都”这个名字,都令人想到那些令人齿寒的冷血手腕,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
不少王族将相的少女,都曾“叛国”地幻想过,要是盛泱与燕启交好就好了。
这样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有机会一睹“公子舜华”的真容。
但是,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就被军报中传来的讯息打破。
——因为根据前线的军报来看,这位“舜华公子”与他在传闻一样冷酷,甚至到了残暴的地步。
盛泱所有丢失的城池,都几近被屠城。要么投降,要么杀至血流成河。
他纵容他手下的军队与活尸胡作非为,男子过膝者斩,女子随意奸淫,若真的到了星野之都沦陷的那一天,这些贵族少女们恐怕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公子舜华的真容,就被他手下的那些腐朽尸兵咬断了咽喉。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自危,惊恐地算着日子,每当有快马载着军中密信从城门驶入,街边的百姓们都会躲在家中,不吭声地屏息从结霜的窗户往外看。
但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朝中的所作所为依然不能叫人满意。
沉宴似乎是病了,终日地避在寝殿中,不见任何人。
早朝也很久没有上过,每当有军报传来,都需要等很久才能得到回应。
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君王怎么了,原本登基时就以勤政开明广为人知的崇信帝,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深居简出,不问朝政。
有人说盛泱国祚已尽,所以天神布下了魔障,抹去了他们君王的神识;也有人说楚渊其实是盛泱的守灯人,失去了楚渊的维护,有邪祟进入了星野之都……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想象得到,在月色冷寂的深夜,隐秘的宫廷中竟会传来压抑而痛苦的低哮。
那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披头散发,手握刀柄,满面冷汗地与自己心中的恶念作者困斗。
……
“咯——嚓——”
空旷的冷寂的冬日早晨,府邸中的下人推开门,抱着扫帚出门来扫雪。
但是随着细藤枝在地面上划拉出干干的纹理,他们打着哈欠,突然发现今日的城内和往常不一样。
城门处或躺或倚地多了许多外来流民,他们衣衫褴褛,一身风尘,脸上充满着劫后余生的惊乱。很明显是逃难而来的。
“怎么……”
一名小厮尝试着问身边人道:“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下子涌进来了如此多的流民?”
“不知道。”
另一名睡眼惺忪,揉着脸颊,使劲儿想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口答:“兴许是外头又有什么城被攻破了吧。哎……近来可真是没什么好消息啊。”
镇国公府里的仆从已经都被遣散得差不多了,这剩下来的几名,都是真正对银家相当忠诚的。
“听说是北边打了败仗?……真是倘若我们老将军还在世,何惧他燕启人?……可真憋气呀!”
同伴咕哝着。
“嘘。”
早先说话的那名小厮慌忙比划噤声,以免这话被旁人听到,又落下“妄议朝廷”或“妄自尊大”的罪名。
但是虽然这么比划着,他的脸上却满是一幅冷笑的神情,微微戏谑着说道:“哈,但是人不都这是这样么?”
“——不打仗的时候,就百般对我们家将军们猜忌羞辱。等又用得着的时候了吧,才想到我们将军的好!……毕竟如果没有了银家的固防,北边对燕启人而言,可是如鸡蛋壳那般脆弱哪。”
“你说少将军还会出征么?”
同行的小厮满脸忧色:“他们都说,银家之所以是燕启人的唯一克星,是因为世代封印着‘天下之兵’。倘若此话是真的,那么来日能迎战公子舜华的,便只有七公子了……但是,七公子近来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实在担心得很。”
哪怕从来没有明说,但是从银止川各种暗示性的举动中,府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明白了一个不必宣之于口的事实——
可能随时的,镇国公府就会失去它的最后一位主人,沦入无主的境地。
虽然其中的原因没有人知晓,但是不止一次,府中的小厮们都听到过姬无恨少侠向他们的七公子告诫,不要再动武或动气了,一定要静养。
这样的情况下,让银止川再去与燕启人对阵显然是不现实的。
二人脸上都是一层忧色,正当此时,一名上去集市的老仆从从街头急匆匆奔了回来。
他手中还提着条鱼,可神情无比慌张匆忙,两名小厮正在准备取笑他,却听老仆喘息着道:“不、大事不好了……关山郡、被攻破了!!”
关山郡被攻破了。
闻言,二名门口打扫的小厮,瞬时齐齐色变。
“关山郡不仅是盛泱面向上京的门户,更是抵御西北大漠最重要的一道壁垒。”
一盏茶的功夫后,开着拉门的房间外,银止川靠着门框,抱臂,目光安静淡漠地落在院中古树上。
他身后正是带回消息来的老仆从。
这实在是一个如平地惊雷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地,随从们就将这一事禀告给了银止川。甚至因为赶回来路上跑得太快,老人还精力透支到了需要卧床休息的地步。
“这可真是不妙啊。”
许久,银止川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承认道:“沉宴恐怕要着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吧?消息传到宫里去了么?”
“应当已经听说了。”
老仆谨慎地回答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听到过回复。按驿站的脚程,他们应当两三天前,就已经将消息送到了的。”
银止川默不作声。
关山郡对盛泱的意义绝不止是一座城,而更像是一幅面向西北边的“铠甲”。
它地势易守难攻,且相当富饶,是能够和“咫尺城”、“星野之都”并列为盛泱“三明珠”的大城之一。不仅一发生灾荒帝王就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去救济;连每一任镇守卫关山郡的将领,也都是朝中精挑细选才决定的人选。
由此可见,它是多么的重要。
这样一座城丢失,对而今北方已经被燕启人打得溃不成军的盛泱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谓不言而喻。
“守关山郡的人是谁?”
银止川略微回忆了一下,问道:“我记得……是狄阳?他是很好的用兵之才,和上京的对阵中,怎么败了么?”
“不是。”
老仆从的脸色看上去有一些不知该如何提起,默了片刻,才答道:“狄将军……他叛了。”
“据闻说郡内的百姓是无一人幸免,大概在叛敌之前,狄将军还下了令屠城。连婴儿都没有放过……关山郡内,现在已经是血流成河的了。”
银止川半晌没说话。
很奇怪,当他听到说狄阳叛敌的第一瞬间,竟然很想反问,你们确定他是叛敌么?你知不知道叛敌对于一个用生命守护过身后国土的人来讲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指认,但是顿了一下,他又没有说出口。
或许盛泱这个国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让每一个曾经誓死保卫过他的人,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缘故背负上“叛敌”的罪名。
“七公子,这话本不应当由我来说。”
忍了忍,老人低头看着自己已布有斑点的手,还是禁不住说道:“但是……盛泱真的快顶不住了。朝廷到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百官连圣上的面也难见一回。您哪怕是看在这是过去老爷守过的疆土的份儿上……更何况,我想倘若老爷和其他少将军们还在世,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银止川倏然打断。
老人看着他,银止川终于回过头来,他微微侧着身,身后是寂寥的庭院和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的长风。
“我做不到去保护骂过我亡兄和父亲的人。”
他静静地一字一句说。
“我做不到为他们而死……”
银止川说,他又笑了一下:“阿伯,而且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救得了他们。”
“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