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221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谁?”

  然而,突然间,他警惕地抬起头,望着门外出声问道。

  房间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照应在窗纸上,像是从房外路过,又像是在稍微犹豫着,要不要出声。

  静了会儿,才听一个低哑微凉的声音传来,西淮答道:“是我。”

  他原本站在侧后,处于一个银止川看不太见的地方,答完后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白衣胜雪,抱着只猫在怀中,眉目淡而素幽——

  映照着屋内的橙色烛火和外头的皎白雪色,显出一种同时混杂着柔和和冷郁的矛盾感。

  “你怎么在这里。”

  银止川收回目光,脊背无意识放松下来,消去了警戒,目光低垂问道。

  “小番茄夜里跑丢了,我出来找。”

  西淮回答。

  ——说的倒也是实话,只是也有些另外的意思没有说出来。

  比如为什么找到小番茄时,没有立刻回去,反倒在这样寒冷冰冻的雪夜里停留了这么久。

  西淮犹豫地看着银止川,他无法向他形容出方才自己路过时,瞧见银止川屋内烛火点燃着,却没有一丝动静的心情。

  他差一点……就要推门进去,确认他还好不好了。

  只是在门外等得太久,终于快要下定决心的时候,银止川又自己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

  大概两个人已经真的走到了相对无言的境地,银止川瞧西淮就这么站在门外,既不离开,也不说话,相当诧异地,他抬起头,复又朝西淮看过去,问说:“还有什么事吗?”

  “……”

  西淮乌青蜷黑的眼睫扑簌簌眨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他抱着猫,经过银止川的门前,逐渐走远去。

  银止川瞧着他的背影,房内正烧着温暖的炭火。有暗香幽幽浮动,外头雪色澄然。月光和夜色相映交辉,皎白的光在雪地上缓缓流动。

  隆冬里的雪夜。

  告别前的最后一面。

  其实后来无论是银止川还是西淮回想起来,都有一丝那么或多或少的懊然——

  因为他们本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向对方说明误解,挽回一切的。但是……但是。

  偏那样一次次错过。

  盛泱末年的这个冬天,下了星野之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棉絮一般的雪花飘了四天四夜,将屋顶和地面上的一切都染成了洁白色——所谓瑞雪兆丰年,放在往常,这本是一个好兆头的。

  但是看着这样下不尽的雪,盛泱的人们却自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样大的雪,也仿佛是天地在送葬一个即将灭亡的旧王朝一般。

  所有的百姓都很慌张,提心吊胆守望天明;所有达官贵人都很忙碌,托人问着能不能逃到梁成等他国;只有镇国公府和惊华宫是静悄悄的,仿佛凝望着这场巨大谢幕的送墓人。

  “爹亲。”

  西淮站在院中的高墙下,凝视着屋脊上厚厚的积雪时,在心中问道:“你当初……有想过盛泱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这样灭亡吗?”

  但是能够给他答案,解去他心中所有迷惘的人早已长眠地下,一切至亲都不再。

  西淮嘲讽地垂下眼去,抱着猫,笑了一下。

  要走么?

  他看着怀中小番茄毛茸茸的脑袋尖儿,怅然想到。

  这个府中,已经没有人希望他留下了。连银止川……也与他立下了来生来世,永不相见的誓言。

  西淮长久默然不语地仰望着北方的星空,第一次面临着与当初走出沧澜时一样的茫然与迷惘。

  如果来生不见……那么起码这一世,不要再留下什么亏欠吧。

  许久,他想到。

  西淮放下小番茄,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往门外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第二日,银止川听到回禀,西淮从银府中消失了。

  银止川不想承认最开始他不愿意放西淮离开,就是因为心底终究放不下而已。

  编那样多的理由,什么西淮带走了府中的情报,会令府中上下人都遭到连累……说得有多么冠冕堂皇,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盛泱将亡,继续留在镇国公府将有性命之忧,银止川就早已解去了对西淮的监视。即便西淮自己不走,银止川也会着手安排,到万不得已之时,会叫姬无恨带他一起离开。

  只是承认受到那样的欺骗之后,还对一人挂心忧念,放弃不下,实在是在一段感情中显得太过乞怜。让银止川无法面对也无法承认,才不停自欺欺人下去。

  当听到西淮离开了的那一刻,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终于不用再自欺欺人了。

  再也不必受那样的折磨……明明爱一个人刻骨、却只能站在原地,守着一丝可怜的可笑的颜面,假装并不在乎。

  父亲您当初算得那一卦,是真的很准啊……

  银止川想,原来二十三岁这一年要经受的劫,是真的这样的痛。

  只是那一晚,他站在门前,满院落下的雪冰凉又寂静,他站在那里许久,说不定……也是想和我告别的吧?

  银止川弯唇笑笑,给了自己一个相当自我安慰的念头。

  萧瑟冬风渐起,他站在檐下,看着日渐萧索下去的府邸,无声站了很久。

  等回过神来时,手中的木栏都留下了深深的手指印记。

  ……无论多么不想承认,终究骗不了自己。西淮走了,银止川其实依然那样痛与难过。

  姬无恨靠在好友身后的走廊柱子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

  银止川的肩膀在不可自抑地颤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姬无恨知道他一定泪流满面。

  这世上有最蠢的人,是明知在被背叛被伤害,依然放不下曾经心动。

  ……也有最理智最聪明的人,说我只傻这一世,任你欺骗和算计,下一次再绝不相逢。

  他终于用那最后一丝可怜的体面和狠绝,把西淮“赶走”了。

  可是为什么这压抑了整整数个月的悲伤和痛苦,爆发出来时依然这样汹涌不可抑制?

  “花辞树在哪里?”

  可相当令人意外的是,与此同时,西淮其实也正踏入一间客栈。

  那间客栈的外表看上去破败不堪,十分不起眼。但不知为何,却在门口有隐隐约约至少五十名精锐刺客无声守卫。

  西淮披了黑色的斗篷,挡住大半脸颊,恍若什么也没有看到,抬脚便往里走去。

  直到被一只横过来的剑鞘突然拦住。

  “怎么?”

  白衣人不惊不惧,淡淡抬眼,甚至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冷冷凝视着挡在面前的冷四春,寒声道:“花辞树不想见我么?……除非,他已经不想找到‘那个人’了?”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果不其然,屋内的阴影深处传来平淡、但足以叫这方圆十里的刺客尽数俯首的声音。

  冷四春持剑的手微微一顿。

  花辞树拧转轮椅,回过身来,身后依然跟着那名神情沉默的黑衣刺客。

  他推着花辞树的轮椅缓缓往前,脱离阴影。

  于是西淮这才看清了花辞树的面容。只见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问道:

  “许久不见,没有想到今日还能看到你。”

  “……但是,既然敢于来找我,想必就是真的拿到了什么可靠的消息了吧?那么你想用它来交换什么呢?……让我猜一猜。”

  “——红丸么?”

  “不是。”

  然而破天荒的,西淮沉默否认。

  他抬起眼直视着花辞树,在众人讶然的眼光中,一字一句说道:

  “我要被你们用来暗算银止川的,迷梦草的解药。”

  ……

  银止川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

  在西淮走后,他逐渐发展出了一个在院子中乱逛的爱好。

  逛累了,就一跃飞纵到屋顶上,就着月光喝酒。

  府邸已经空了,原本几个不愿离去的仆从,也迫于星野之都愈来愈危险的局势,被银止川赶走。

  从屋脊上高高的往下看去,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有时候都会有一种已过百年的沧海桑田感。

  “有什么事……就飞书找我。”

  姬无恨离开时,默然地朝银止川这样说道。

  他大概还是放心不下银止川身体内的迷梦草,总觉得尚有一丝希望,不至于走到绝处的那一步。但是银止川却心知,比起没有迷梦草没有解药,更可怕的是他心神已经无药石可医。

  一直以来困兽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好不容易遇到一人,以为和自己一样,也是这世道的叛徒,欣喜靠近,却才知是一场关于复仇的骗局。

  银止川实在又疲又倦,对这人生再没什么活下去的期望。

  “喂,你这儿空着没有人吗?”

  一日,傍晚的时候,却来了一个小孩,他仰头看着屋顶上的银止川,问他道:“那我在你这儿坐一坐。”

  银止川低头往下看去,原来是一个打扮十分褴褛的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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