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我今天很喜欢你。
他极轻喃喃说,将头颅微微靠在了秦绎的阔直的肩膀上。
慕子翎想了想,还是没有将最后那四个字说出口,却闭上眼,低低微笑了一下。
…………
事后,慕子翎简单裹了袍子,赤足去酒馆的楼梯下拿了坛酒来。
他脖颈上有艳丽的吻-痕,仰头饮酒时显得格外明显。
秦绎望着他,哑声说:“受了寒饮烈酒,会难受。”
然而慕子翎一面发梢还滴着雨水,一面用狭长优美的眼角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笑道:
“关你什么事。”
外头的风雨拍得窗纸“呼呼”作响,慕子翎感受着烈酒从喉咙一路烧到胃的灼热感,垂眼低笑:
“快活过了才最重要。”
里衣的上衣大概只到慕子翎的大腿处,他懒洋洋地双腿交缠在一起,打着节拍低声哼唱一首秦绎听不懂的歌。
慕子翎的声音冰冷清冽,此时情-事刚刚结束,他的声音里更带上了一种沙哑惫懒的意味。
秦绎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慕子翎赤着的双足上。
慕子翎的小腿到脚踝处的线条异常漂亮,修长凌厉,踝骨处也圆润好看,刚才秦绎在那里捏了太久,现在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淡红指印。
“你知道么,赤枫关以前是片枫林,并不是沙漠。”
听着慕子翎的歌声,秦绎不知被触动到了什么心事,仰头喝了一口酒,低声说。
“我母后与我讲的话本子里说,是因为有神的佩剑掉落在这里,才令它变成这样。”
慕子翎一顿,似乎被那句“神君的佩剑”吸引了注意力,朝他望了过来。
秦绎却淡淡的,漫不经心道:“数千年前,十重天的诸神还没有寂灭,曾有一个神君与无间冥帝交好。他是十重天的众仙之首,为了苍生百姓,监视着恣意放浪的无间之主。”
“……只是无间与十重天注定敌对。后来没过多久,两界发生争战,神君死于挚友之手,佩剑落入赤枫关,就令赤枫关黄沙百里了。
想起多少年前母亲在每晚临睡前的歌谣和童话,秦绎冷硬的脸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娘亲很喜欢跟我讲这些传说……只是梁成不信奉鬼神,父王每次发现,都会斥责她。”
慕子翎的哼唱已经停了,秦绎朝他望过去,轻笑说:
“你的这首歌谣也是你娘亲教的么?”
慕子翎“嗯”了一声,目光却望着很远的地方。
“她没有和我讲过故事。”
他说:“但教会了我这首曲子。”
“这是什么歌?”
“何日君再来。”
慕子翎轻轻道:“我娘亲等她的情郎时唱的。……‘卿卿知我意,乘风且慢行’。她每日要唱一千遍,我四岁时就记住了。”
秦绎笑了一下:“很有意思的曲子……孤要是也会就好了。”
慕子翎挑眉看他:“你想学?”
秦绎“嗯”了一声,重复道:“‘卿卿知我意,乘风且慢行。’这句词,听上去就令人很难过。”
“这是一首不详的曲子。”
慕子翎说:“唱过的等待,都不会被实现。”
秦绎却笑起来:“梁成不信鬼神和宿命。”
慕子翎望着他,他的眼睛在晦暗的光影里很深邃而沉静。
“好吧。”
慕子翎笑了一下,朝他挪近了一些,与秦绎并肩倚坐着,轻轻地哼。“我教你。”
他们从第一句开始,慕子翎一句一句地带着秦绎。
这首曲子的音调轻灵而空旷,在空旷偌大的酒馆中,婉约得就像一场前尘旧梦。
只是与慕子翎的云燕异族方言唱起来不同,秦绎的声音更低沉厚重,唱起来有种荒凉之感。
就像在一片空无人烟的旷野上,追逐一阵早已逝去在光阴中的风。
唱曲子有些乏了,秦绎又拿来了两坛酒。
走时,还不忘将自己的一个坠饰放到了酒柜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慕子翎喝了口酒,问秦绎。
秦绎一顿,未想到慕子翎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你还要不要攻盛泱最后一座城?”
慕子翎问。
“自然是要攻的。”
秦绎道。
“好,我帮你。”
慕子翎眯起眼,非常随意地就脱口而出。
秦绎微微一怔,未想到慕子翎会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上。
“我要杀了它们。”
慕子翎低声说,他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隐隐痛意,哑声说:“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
秦绎微微哑然,静了片刻,说:“我记得,你说你要杀够七百万人。”
“嗯。”
慕子翎应了一声,却垂着眼,以一种说不出的神色道:“但是……我现在,有点改变主意了。”
秦绎挑眉,看着他。
“那个时候,我也会死的吧。”
慕子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那样多的人,不到一天就会将我的寿命吃光。即便毁去堕神阙……即便毁去堕神阙,又有什么用呢。”
他抬眼望着秦绎:“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我为何不为自己活一段时光?……我现在,觉得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暗淡模糊的夜色中,慕子翎的容貌一半隐匿于夜色中,一半显于皎然的月光下。
但秦绎此时看着他,却觉得他清丽苍白的五官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和从前的冷漠桀骜大不相同。
“我上次这么想,还是八年前。”
慕子翎低低微笑了一下,说:“那个时候,我有一位心上人。”
“……”
秦绎原本在喝酒,听到这里,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用粗糙的劲装衣袖擦了一下嘴角,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有点无由来的憋屈,不悦,烦闷。秦绎拧着眉头。
但慕子翎没有注意到,依然接着说了下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曾为了他想活下去。”
“他给了我此生第一份温暖,让我明白,原来被人照顾着,是这样的感觉。”
慕子翎低低地说,夜色里,他一向漠然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某种微妙奇异的变化,眼睫在烛光中不自主颤了颤。
“他人很好,第一次见面,就救了绝境中的我。”
说话时,慕子翎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略微带着点期冀的神色。他的侧脸在月光中,有一刹那与秦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微微重合。
他救了我,救了只会杀人的我。
我很喜欢他。
他是我的光。
“我原本的愿望是和他一起去他家里,尝过他说的很好吃的糕点,看过他说很好看的风景,然后再和他在一起。”
慕子翎低哑说,却又随即笑了一下:“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不喜欢我,将我忘掉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去,秦绎原本很安静地听着,但蓦然没想到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不由皱起眉头:
“然后呢?”
慕子翎说:“没有然后了。”
……这实在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秦绎也不由顿了顿。
“也许他没有忘。”
他颇有些无言地说:“你如何知道他忘了你?”
然而慕子翎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看上去冷冰冰的,望着空茫的夜色发呆,并不吭声。
夜里渐渐起了风,从并不严实的门缝里钻进来。
淋了雨后,又极易感到冷。秦绎与慕子翎为了取暖,皆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少倾,慕子翎的脖颈上就慢慢浮起了一层绯红色。
阿朱缠着他,慢慢从颈窝往上爬。
慕子翎已然醉了,将阿朱从脖颈上扯下来,就捏在手里摆弄。
他像是漫无目的的小孩,要将阿朱摆弄成各种形状。
秦绎望着慕子翎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来来去去将阿朱往蝴蝶状的系结缠,不由笑了起来,问:
“你要把它系成彩帨?”[*注1]
然而慕子翎也不理,下巴撑在膝盖上,像茫茫然地没有听到。
阿朱蛇体柔韧,慕子翎怎么折腾也都能忍耐,唯有这个彩帨的难度过于大了些,终于惹恼了它,“嘶”地往慕子翎手上轻咬了一下。
慕子翎被弄得一疼,缩回了手,指尖沁出血珠,他望着那血珠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