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82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饿殍于野,无处不是哀叹的黎民苍生。

  然而,在这样的境地下,先帝令著作郎们记国事,要求他们称: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成文帝乃千古之贤帝也。”

  叶清明是著作郎们的主事,他不解问先帝:

  “栖灵峰以西北,饿殍两万余人,如何海晏河清?”

  先帝一笑,说:“未有此事。”

  叶清明不识好歹,又问:“去年洪灾溺亡七千余人,又如何四海升平?”

  先帝说:“同样未有此事。”

  叶清明迷惑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心里似仍有不解。

  他后来垂首不语回到家,伏案想了一整夜。

  书房里的案卷都快要被他摸得起了毛边,最终叶清明还是决定,自己宁可想不通这个问题。

  “读书人,不能愧对于书。”

  他宁可这么糊涂下去。

  于是西淮父亲悄悄如实记下了国事,违背先帝所令。

  半年后,遭人告发,府邸被抄,举家发配沧澜。

  临出发前,西淮父亲好似如释重负,望着自己被贴了封条的宅邸,还说:

  “幸好,该守住的,我都守住了。”

  ——他一介读书人,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一身弱骨,和一颗读书人的良心。

  他不能像战士们上边疆打仗,只能守住自己手中的那杆笔。

  他守住了。

  叶家被发配的沧澜,是个边陲的小城。很靠北边,介于燕启和盛泱的边境。

  一年有三个季节都很寒冷,只有六七月份是温暖的。

  但即便此,西淮对童年的记忆依然十分美好。

  因为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姐姐开朗活泼,母亲娴雅温柔,父亲教他吟诗作对。

  他从秦淮来到而来这极北的沧澜,但是依然像一个书香门第的叶家公子那样长大。

  “颜儿,昨日的《中庸》记住没有?”

  每日吃过饭后,父亲都会在那个又小又破的院子里教西淮读书。

  叶清明熟读所有经书,有些没带过来的古籍,就沾水默写在地上,让西淮在水迹干涸前记住。

  西淮像他的父亲一样,对文字有种天然的敏锐,几乎过目不忘。

  十岁之前,就已经读完了四书五经,中庸周易,以及所有的经典古籍。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平淡却其乐无穷。

  直到那一日守城的将领弃甲而逃,沧澜城破了。

  “颜儿,快逃!!”

  他看见母亲拼命地把他们往地洞里塞,父亲抵住门,从来清隽瘦弱的身体骨架被外头的踢踹撞得一颠一颠。

  外头火光接天。

  燕启人来了。

  将他们塞入地洞,母亲奔去帮父亲抵住了门。

  而父亲快步走入堂中,那里有一把他们从来没有用过,只作装饰的剑。

  叶清明的手这辈子只提过笔,而那一日,他颤抖着握住了剑柄,猛地一抽——

  剑光寒凛。

  城破家亡,文人弱骨。

  书生拔剑,莫过如此。

  那一刻的画面永远印在了西淮眼中——

  那时院子里有一个木架,上头摆了书。

  西淮的父亲胸口插着剑倒下时,就将那架子碰翻了。

  上头的书尽数落下来,被他的血缓缓濡湿。

  西淮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平凡,每个人都很善良的家会就这样支离破散,被彻彻底底摧毁两次。

  第一次动手的是腐朽不堪的盛泱。

  第二次是守城不利,懦弱弃战的镇国公银家。

  说起来,银止川是他的仇人。

  他从第一眼见他时,就恨极了他。

第57章 客青衫 04

  府邸里多了一个人,但银止川的日子好像也没受什么影响。

  他觉着这个小倌,看着虽然冷清寡淡,但其实很柔顺。

  时常见到他,就是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银止川赏他什么东西,西淮也是淡淡的,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

  只有一日,银止川回府,看见廊下那人,突然心头一跳。

  发觉这小倌怎么一日日,和当初见到变好看了似的。

  “那是西淮?”

  银止川问跟在身后的仆从。

  仆从垂首,道:“是,正是西淮公子。”

  西淮穿了一身月白的柔软薄衫,正坐在檐下烧雪茶。

  身形看上去单薄纤细,茶水搁在红泥小炉上,“咕噜咕噜”冒着泡。

  从侧面看过去,他沉默而安静,从下颌线到脖颈的线条干净优美。

  银止川看遍星野之都的歌姬妓子,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形容不出的奇异感觉。

  好像一个名门世族,养尊处优着长大的清冷公子。

  半晌,银止川才倏然回过神来,暗骂一声见鬼。

  “叫他过来给我看看。”

  银止川正准备说。

  然而檐下,西淮抬头,正巧瞧见了银止川。

  银止川一笑,以为他会很识相地自己过来——

  却没想到西淮复又垂下眼,吹灭了小火炉,站起身自顾自走了。

  檐下的风轻轻走过,挂在屋角的小铃铛们“丁零当啷”。

  小火炉上的雪茶还热着,袅袅地升腾起雾气。

  直到西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银止川才真的确定西淮离开了。

  “……”

  得,见他就跑,全府第一人。

  他根本不想讨好他,甚至回避着他。

  所谓的柔顺恭敬,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伪装,不想和银止川发生冲突而已。

  他不是顺从,他只是“求生存”。实际上连打个招呼都不太想。

  银止川算是看清了这个小倌。

  ……

  几日后,银止川带西淮去布庄挑选锦缎布匹,给他添置衣物。

  这原本交给下人就能做的事,但银止川亲自带他走了一趟。

  这位银少将军挺有逆反心地想,你不是无视我么,那我偏要你待在我身边。

  从假顺从变成真顺从不可。

  星野之都从来繁华,是整个盛泱的“心脏”。

  这里热闹,不识民间疾苦。无论外头如何变幻,星野之都永远是歌舞升平的。

  “那里就是镜楼。”

  银止川走在街边,目光暼过都城最中心的一处高楼,说。

  星野之都是王城,从来不允许建筑过高的楼阁。

  唯有那在整个都城最中心的地方,有一座精雕细刻的木楼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顶端。

  “镜楼一楼有两面,是中陆最高木楼。”

  银止川淡淡道:“它的一面是赫赫有名的销金窟,‘赴云楼’;另一面是只效忠于朝廷的‘天机阁’。”

  “赴云楼”,自然就是西淮出身的那个赴云楼,整个星野之都最有名的烟花场子。

  在盛泱也排不出第二个。

  另一个“天机阁”,则一个是汇集天下之情报,充当君王眼目与爪牙的机要机构。

  这两个完全搭不上关系,甚至全然相反的地方,就这样和谐地处在同一栋楼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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