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91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戏玩之作,不值一提。”

  在宴席正中央,仆从挂起了一个白帆布。一人誊抄着送上来的诗词,另一人再挂到白帆布上。

  全部挂好后,再由一人唱诵出来。

  “你说莫必欢会想什么样的法子确保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得魁首?”

  看着那宴席中央匆匆忙忙的身影,银止川略微挑起了眉,问道:“这老这小子在歪门邪道上总是聪明得很。”

  西淮神情平淡,很端秀地坐着,冷清得依然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聪明是聪明。”

  西淮淡淡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山中风景不堪怜,天上人间万事颠。谁知道,此生缘,无限情怀似旧年……!”

  一人高唱道:“——莫必欢莫大人留!”

  因为不参与诗会评选,莫必欢留了名姓,且作为诗会的开篇。

  他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朝四面拱手,满面春风道:“承让,承让。”

  “莫大人天赐之笔,文思精巧,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不愧是御史台长史,如此一支笔,不为陛下效力,可不是糟蹋莫大人如此才华?”

  “莫大人一首词,真是令我等折颜啊……!!”

  不出意外,周遭一片溜须拍马之声。各个想巴结他的文官都只怕自己说迟了,说得声音不够响亮,没有叫莫大人注意到。

  西淮静默地听着,脸上一片平静——

  这是他父亲的词。

  不过是改动了几个字,甚至连词首的词牌名也未变。

  只可笑他父亲当初写这首词是尚且年少时,与他娘亲有了分歧,二人不欢而散,他写来向西淮娘亲求和的。

  谁知道今日,会被莫必欢当做望亭宴上祝礼的词,真是滑稽至极。

  “你写了什么?”

  银止川听场上平平无奇的诗稿,一面叠着纸蛙玩,一面问西淮道。

  西淮面容沉静,他摇了摇头,答道:

  “我作得不好,不值一提。”

  “噢,是么?”

  银止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挑起眉梢来,显然不信。

  “是啊。”

  西淮却不动声色,他只垂着眼笑:“待会儿念出来,也不会如何引人注意。能博场上诸君一笑,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从侧面看上去,西淮面容冰冷而白皙,就像一块瓷白的玉。他眼睫如一把小蒲扇似的,扫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

  看上去又淡漠,又隐秘。

  他身形端秀地坐在那里,银止川却突然觉得他好像藏了一肚子的坏水儿。

  “山色迷离,水光摇曳,东风不管吹花坠,依稀记得旧游时,相逢又是春归计。

  燕子双栖,莺儿半醉,一声啼鸟催人起,天涯芳草梦难寻,落红满地望无际。”

  “山鬼门,佛狸祠下村。望断云迷烟景。碧天昏,独倚危栏凝睇。眼中人,万事都休说,画图新。 ”

  ……

  又念了数首,都是平平无奇的诗作。

  不少人都听得哈欠连天,想这宴席怎么还不开始。

  直到念至最后——

  “第三十九篇!”

  一名念诗的仆从唱道:“——‘五云朝入帝王台,万寿千年此地开。

  世间无谓可远游,千里天边一雁来。

  君恩阔阔无报报,臣恨心忧至山海。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

  坐满文官的列席上,原本百无聊赖的众人均是一顿,打着哈欠的朝臣也定住了,场上猛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才听一人喃喃道:“这诗……这诗好啊……”

  “这诗好啊……!”

  他缓缓鼓起掌来,而后,席作上众人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爆发出一阵掌声。

  “能在望亭宴上作出这样诗作的人,不一般。”

  连银止川听了,也略微眯起眼,他将指尖的纸蛙轻轻一按,令纸蛙跃了出去,道:“想不到现今朝野上下,还有这样有才有勇的人。”

  西淮淡淡倒了盏酒,笑道:“也不过平凡之作,当不起少将军如此谬赞。”

  “这不是谬赞。”

  然而银止川却正色道:“想不到今日的朝堂之上还有作得出这样诗作的人。”

  他一向是吊儿郎当,纨绔不羁的人,几乎没有这样正经地夸过人。

  “你不知道。”

  银止川道:“这首诗如果放在别处,尚只有气蕴开阔,文笔绝佳的优点。但在今日这样的望亭宴上,就绝不止如此了……!”

  ——盛泱在建国之初,曾有八个世家大族。

  他们立下汗马功劳,从盛泱先祖那里得到丰厚的封赏。

  但是到了新帝沉宴这一代,世家势力嚣张,君王与世家历来不和。

  这样一首词,称八个世家大族为“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既巧妙表达了忠心,行至天涯海角也不忘君恩,渴求报答;又坦诚诉说了对君王不信任自己的伤心。在这样为增进君臣关系而举办的望亭宴上提出,实在是显得文思巧妙,又勇气可见。

  登时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众人议论纷纷,银止川道:

  “不知道是哪个文臣作出的。往后从他家府前路过时,可以上去打个招呼。”

  他吊儿郎当地屈起只膝,手搁在膝盖上。真是一副十成十的混世魔王模样。

  说是去“打个招呼”,但是想来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被他“打招呼”。

  场上窃窃私语了一阵儿,然而奇异的是,过去了许久,这篇获得一致好评的诗作,竟依然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无人来认领。

  “难不成是因为我们这场诗会并未设置彩头。”

  有人疑惑道:“才令拿了魁首之人,不屑于站出来承认?”

  “也有可能是怕得罪莫氏父子,不敢承认。”

  银止川听着场上众多猜疑之声,不知想到什么,倏然偏头,朝身侧的西淮望过去,问道:

  “你写了什么?……这首诗不会是你作的罢?”

  西淮正静静看着宴席,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见银止川突然转向自己,顿了顿,道:

  “不是。”

  银止川有些狐疑,但是待他再望向场上时,竟已有一人站出来道:

  “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承认了——”

  “这首潦草之作,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所写……!”

  众人目光朝那出声处望过去,只见莫必欢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上站起身,做出一副腼腆之态,拱手笑道:

  “承让,承让。”

  “……”

  银止川道:“怎么会是他?”

  这名站出来认领最佳诗作的人,正是莫必欢烂泥也扶不上墙的草包儿子,莫辰庭。

  他一贯以学问奇差扬名天下,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诗作?

  ——那除非是脑袋瓜子被人开了瓢,直接灌了墨进去。

  席上一片沉默,但也只短暂地安静了一晌。随即,更多的是莫必欢的党羽,反应过来了,互相捧场地叫好。

  给莫必欢的草包儿子一通乱吹。

  “笑话。”

  银止川拈着酒杯,冷笑道:“这等诗作,要是莫辰庭能写出来,他老子也不至于到处去抄别人的词。让他自己儿子给他当枪手不就行了?”

  “但是如果不是他所作。”

  西淮慢慢道:“为什么这首诗没有人出来认领?”

  “那必然是他用权势强压人。”

  银止川道:“谁写得最好,就必将诗作让给他——!”

  西淮不回答,但是他唇角略微带着笑,将银止川倒在桌案上的酒一杯饮尽了,轻轻说道:

  “噢,是吗?”

  然而,在场上的文官之中,显然也有与银止川想得一样的人。

  只听在在这满堂的奉承谄媚之言中,有一声微微的冷笑,道:

  “街头巷尾的偷儿,扒人钱财,不过窃取三钱五金;诗会场上的贼人,窃人词作,却是窃的无价之才。”

  “那是谁?”

  宴席上倏然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均转目望过去,西淮也循声偏头,问银止川。

上一篇:请停止你的张三行为

下一篇:小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