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匪鱼非鱼
是阿水醒了。
沈白幸并不回头,只淡淡道:“醒了就不要乱动,当心伤口”。
“阿水没事”,阿水睡了一脚,精神比昨晚好些了,但嘴唇上还留着白色的干皮,她慢慢起床穿鞋,踱至沈白幸身后。
阳光是如此温暖,阿水眯了眯眼睛,轻轻扯住沈白幸的衣角,撒娇道:“先生现在都不肯看我了吗?”
沈白幸不语。
“阿水不是故意欺骗先生的,先生理理阿水好不好?”
孩童特有的稚嫩之语轻轻柔柔的扑在耳边,如春风化雨又如初冬的第一缕香,丝丝绵绵的抚平人心中的不满。
沈白幸叹了口气,昨日阿水奋不顾身想要救他的画面重现浮现。罢了,他想,终究是个小姑娘,他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修仙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人家。
单渊把果子送过来的时候,顺口说了鬼新娘不见的事,当下沈白幸自然问阿水。
阿水眼帘抬了抬,说:“姐姐不喜欢晒阳光,所以我让她躲进瓶子里了。”
“你跟她什么关系?”
阿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沈白幸,她像是站累般蹲下来,用一种缺少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沈白幸脚边,“先生,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女孩清脆的嗓音如笔墨一般将过往在虚无的画纸上铺写开来。
阿水出生在清安镇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她记事以前据邻里街坊所说,是十分受爹娘的喜爱,虽然阿水上边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哥哥,但是爹娘不曾厚薄她。
六岁之前,阿水一直以为她会这么高高兴兴长大的,她爹娘也以为会一直对女儿这般好。
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阿水无心的一句话。
那日,阳光也是这般好,她一手指着院落墙角的阴影,一边脆生生的对阿娘说:“娘,那个老婆婆老是看着我们做什么?”
阿娘从菜地里直起腰,手心都是湿润的污泥,瞧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人,奇怪道:“你看错了吧,阿娘怎么什么人也没看见?”
“娘,不会错”,阿水肯定道,含着白嫩的指头,“老婆婆头上簪着白花,拄着李老伯前段时间做的拐杖,脚上还有阿娘半个月前纳的花布鞋。”
花布鞋?她半个月前只给一个人做过鞋,正是李老伯的老伴,可这人不是几天前死了吗?
阿水不像说谎的样子,让她阿娘眼带诧异跟害怕,她愣愣的看了阿水良久,才回过神般。连手都来不及洗,就抱着阿水跑进屋子。
哐当的关门声让阿水记忆犹新。
日光下,她仰着脑袋望着沈白幸,“先生,人都说,能见鬼的人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你相信吗?”
沈白幸摇摇头,说:“人死后,自有冥府来判断生前功过罪孽,罪大恶极之人下放无间地狱,未作恶者,入乱回重新投胎”,他说的不疾不徐,声音如清风拂雪般落下,“你既然能投胎,就说明没作大恶,别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为什么能看见鬼呢?”
“世间不乏通灵之人”,沈白幸摸了摸阿水的脑袋,“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不是异类。”
作者有话说:
小白是个很温柔的神仙滴~
第17章 莫要贪杯
日落西山,炊烟从简陋的屋顶升上金黄色的天空。火石擦的点燃只剩下半盏油的灯芯,飞蛾寻着微弱的光亮潜进略显狭小的屋子,还没飞几圈,便被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啪的一下打死。
阿水坐在长凳上,两只脚踩不到地面晃荡着,看着她阿娘把菜从厨房里面端出来。筷子跟碗沿碰出闷闷的响声,陶瓷碗中的热菜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阿水收拾碗筷送去厨房的时候,又看见下午的那个老婆婆,她依旧拄着拐杖弯着身子站在墙角。阿水奇怪的看向门口,不禁疑惑,明明阿娘都关门了,老婆婆怎么还能进来。
阿水那时年纪还小,走过去,跟老婆婆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老婆婆不说话。
孩童脆生生的嗓音如春日的闷雷,沉重阴森的滚在她阿娘心头。
阿娘抓筷子的手整个僵住,只见墙角除了阿水再也没有其他人。
“娘!”,阿水转过头,“我们可以收留这个老婆婆吗?”
阿娘的脸色特别难看,喝道:“赶紧回房睡觉。”
“娘,你看不见她么?可……”
那是阿水第一次见她娘发那么大的火,拎着她的脖子直接往房间里丢。阿水还记得当时阿娘的脚都是抖的,把她弄进房后,躲在另一间房里面跟她阿爹说悄悄话。
阿水慢悠悠起床,用口水打湿指头,刺穿窗户纸,她望见老婆婆还待在屋子里。可是,这次阿水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她不想阿娘不高兴。
之后许多次,阿水都路上看见穿着寿衣头发花白的人,这些人有阿水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偶然一次听墙角,阿水知道为何她阿爹阿娘对她越来越冷淡疏离了。
“相公,我们要不要请个道士过来看看?”
阿爹粗声粗气:“阿水那丫头越来越邪乎,昨儿个还跟我说陈家的二姑娘来找她。”
“二姑娘不是溺水了么?!”,阿娘捂住嘴巴,一双眼睛四处乱飘,仿佛惊弓之鸟,“咱们家会不会也……”
“闭嘴!”,阿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让男人也有些害怕,急匆匆熄灯钻进被窝,“别自己吓自己。”
过了许久,阿爹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内响起,对着阿娘说:“明天我就去寺庙把主持请过来。”
跟阿水同岁的孩子都随着兄弟姊妹天真烂漫玩耍,阿水加不入。随着年岁的增加,她知道阿爹阿娘这些年一直是害怕自己的,但因为血缘的关系,又舍不得抛弃。
阿水忘记阿娘有多久没有抱她了,也不记得阿爹上一次对她有好脸色是什么时候,她就像晚春时节枝头的鲜花,开过了一生中最美好快乐的时光,等待着凋零。阿水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一坐就是一天,到点回家吃饭,吃完继续孤独着。
没人教阿水识字,每次看着同龄人去书院读书,阿水是羡慕的,但她从来不跟阿爹阿娘将,因为阿水知道阿爹阿娘已经很不喜欢自己,她不能再让对方更讨厌。
阿水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她老死,直到有一天……
那夜,狂风大作,天空如同破了口子,雨滴打在身上生疼,雷光千军万马般从天际滚滚而来,轰隆一声炸响云霄。
山上的树木被雷电劈中,瞬间冒出青烟火光。
阿水透过雨幕听见了山石滚落的震颤,仿佛勇士手中的战鼓擂在结实的鼓面上,让人害怕。
暴雨冲刷山丘,让整面土坡滑下,留下满地污黄的水洼跟碎石土块。幸运的是,靠近山丘的地上没有住户,清安镇在这场大雨中无人受伤。
但山土滑坡冲出了十多年前掩盖在土壤深处的一具腐烂棺木。阿水隔着人群远远看见有人拿着榔头撬开棺材,发现里面只剩下白骨和一件朽烂的新娘服。
镇上的老人说,这副棺材里面埋的是一个外地人,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膝盖高的男孩。
没过几天,女子死在了镇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穿着大红喜服连着男孩一同横尸在山野。官府追查没有任何下落,最后草草结案,清安镇的人给了她一个葬身之地。
阿水听着老人的讲述,愣愣的看着那个棺材旁一身红衣的女鬼。她这些年看了不少鬼,但从没有一个让阿水如此,光是感受着气息就不禁全身泛凉。
当夜,冲天的红光在坟地潮水般涌动,照亮半边天空,清安镇的人披着衣服交头接耳走出院落,看着这一切。
但他们都看不见那个红衣鬼修阴气森森的浮在空中,黑色的头发瀑布般飞舞连至地面。发丝如有生命般轻轻盘旋在每个人头顶,就像在给自己的猎物做标记。阿水望着那根快要接近自己的长发,猛的一下打掉,猝不及防对上女鬼急于吃人的目光。
阿水吓得后退半步,就是这个动作,让鬼修注意到了。她桀桀笑着靠近阿水,目中满是贪婪,“你的灵魂比他们美味,给我吧。”
“姐姐”,那一刻,阿水无比害怕又冷静,“吃了我可以放过其他人吗?”
女鬼伸出尖锐的指甲,“你不怕?”
“阿水不怕,阿水本就是不受喜欢的人,我可以给姐姐吃,但是姐姐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女鬼头一次见一个小孩子能胆大成这样,虽觉得有趣但也不能阻止吃掉对方灵魂的决心,“薛舞儿。”
话音落地,阿水便看见女鬼露出獠牙朝自己扑来。灵魂被撕扯的痛苦非常人难以想象,阿水痛的摔在地上哭出来,但周围的人就像看不见自己,她只能独自一人忍受。
阿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那么漫长又让她觉得过了一天之久,浑浑噩噩,反复晕过去痛醒来。当身体处于一种极大痛楚的时候,比它小的痛感容易被忽略。
空气骤然变得灼热起来,就像身处火海,阿水掀起不知糊了多少层泪水的眼帘,看见她屋子在燃烧,盛大的火势窜至屋顶。
天终于亮了。
阿水意外自己没有死,她却失去了阿爹阿娘哥哥。
女鬼本要吃掉阿水的灵魂,却没想到阿水天生体质不同寻常,不仅没吃到,还在灵体跟灵魂撕扯反抗的时候,融了一小半。
要不是薛舞儿意识到不对,连忙抽身,还不知道要自损多少。
花开花落,经年流转。
温暖的阳光下,阿水细细诉说过往,她说到伤心处,便将脸贴在沈白幸腿上,末了强行欢笑道:“先生,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沈白幸没想到阿水一个小小的姑娘居然要经历那么多,顿时有些怜惜,“不生气”。他想起什么,忽而说:“把你手腕给我。”
楼下,客栈大堂摆了满桌吃食,单渊跟凌云宗的人正拿着酒杯小酌。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肚腹,酒是农家酿的烧刀子,单渊就爱这口,他酒量是军中练出来的。边疆苦寒,上头也理解,只要不影响军务,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单渊能喝,但凌云宗不能喝,宋流烟尝了一口烧刀子便呸呸吐掉,朝掌柜要了一壶花酒。用雪水酿造的梅花酒恍若明霞霏霏,小股从白瓷壶口流出来的时候,淡淡的梅香合着酒香吸入鼻腔,光是闻着都让无法忘怀。
这梅花酒是掌柜亲自酿的,数量不多,从不拿出来卖,只因是单渊跟凌云宗的人为他们镇子除掉鬼祟,才舍得给出来。
“沈修士不来一起喝酒吗?”,白常举着杯子道。
单渊:“我师尊他身子不好,不宜喝酒。”
“这样啊。”
喝得正起兴的宋流烟把杯子往单渊面前一推,道:“这酒一点都不烈,醇甘馥馥,让人喝一口还想在喝,沈修士喝点应当不碍事。”
单渊往杯子里一瞧,梅花酒的颜色确实非常好看,薄粉透明盛在皎白的瓷盏中,煞是惹眼。单渊心念一动,记下来,只是考虑到师尊并不喜欢同人这般喝酒,所以先行拒绝了。
喝完酒后,单渊单独找到掌柜,要了一壶刚才的梅花酒。
嘟嘟几下敲门声后,里面传来沈白幸淡淡的声音。
单渊推门进去,触目便是师尊阳光下完美无瑕的侧脸,正一手擒着阿水的手腕,摸索探查着什么。
沈白幸五指修长如玉,迎着光线着手臂更加通白。随着他的收手,很快那片玉色便被青色的袖口盖住,他轻轻一撩宽袖,回头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弟子刚才在下面喝酒,听闻这梅花酒唇齿留芳且不醉人,想着师尊可能会喜欢,便要了一壶。”
沈白幸眼中流淌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徒儿真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单渊取酒杯的手一顿,他刚抬头便瞥见阿水眼中来不及褪去的阴沉。单渊不动声色的挪开眼,给他师尊把酒斟上。
淡色的唇瓣触在星云琉璃杯上,便将那宛若明霞的梅花酒饮尽。沈白幸一边喝一边享受着徒弟的伺候,狮子猫闻着酒味从屋顶上下来,喵喵叫唤着也要喝。
酒香中,沈白幸喝得脸上蘸着浅薄的红意,等伸手再次拿琉璃杯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单渊一本正经的劝戒:“师尊莫要贪杯。”
沈白幸:“……”,他这徒弟怎事忒多。
正当沈白幸准备发挥师尊的威压,告知单渊不要劝阻的时候,楼下的大堂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一身脏污,摇摇晃晃摔倒在客栈门口,气若游丝道:“来、来人……给本皇皇子拿吃的过来。”
第18章 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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