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103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时敬之生出些奇妙的劫后余生感,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尹辞像是误会了时敬之的呆愣,以为他还没从噩梦中缓过来。

  他掏出个精致的平安锦囊,塞进时敬之的掌心:“卫婆婆绣的,里面有陈千帆写的平安符,记着别随便打开……我收了你的‘花灯契’,总得回个礼。”

  说罢,尹辞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平安锦囊,在时敬之眼前晃了晃:“这是我的,花灯契我也放好了。”

  哦,这是在哄自己。

  时敬之突然觉得此人一套三板斧二十年没变,可见着实存货不多。时掌门尽管满心沉重,还是差点被徒弟逗乐。

  尹辞有点笨拙地继续装爹,自个儿的语气都有些犹疑不定:“等到了孪川,我给你做鱼吃。”

  时敬之把平安锦囊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拿眼看尹辞:“为师早过三岁了,刚才只是在想正事。”

  他不再是当年的小哑巴,这点贿赂已经糊弄不了他了。

  “不过我还挺想吃果汁鱼片。”他稍稍思索片刻,严肃地补了一句。

  尹辞的表情松动下来。他舒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眉头便慢慢蹙起。

  时敬之扭过头,顺着尹辞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道白烟滚滚而来。光看形状,接近的东西有点古怪,妖气却相当淡薄。

  待那东西近了,两人才看出个大概。那是一群兔妖拉的小型雪橇,雪橇上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手里拎着一只……大鹅。

  大鹅脑袋上顶着两个肉触角,眼神严厉又不满,他们眼熟得很。

  白爷胸口挂着块暖玉,看着惊魂未定,所幸没受什么伤。苏肆晕在雪橇尾,他被厚衣服团团裹住,脸上还沾着血,看着也还留有几口气。

  “好久不见啊时掌门,你们枯山派是不是丢了点东西?”雪橇停在木船旁边,橇上人巧笑倩兮。

  时敬之:“……多谢沈姑娘。”

  他有点哭笑不得,只得先配合沈朱演戏。以尹辞的阅历,大概在鬼墓下便发现了他俩的联系。现在沈朱当面装不熟,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介绍这位部下。

  就这气氛,说不说都怪尴尬的。

  时掌门一份真情刚到手,热乎劲还没过,生怕手一滑摔出缝。他一时张口结舌,想不出圆滑的对应。

  另一边,尹辞的确记得来人的脸,那人正是鬼墓下的沈朱。

  他们还在鬼墓时,时敬之便与此人鬼鬼祟祟独处过。阅水阁弟子向来满地跑,到处调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如今在这里撞上,勉强可以通过巧合解释,不过……

  尹辞瞥了眼沈朱胸口的鸟哨,又想到时敬之身上的麻雀毛,心下了然。只是现下他换了张脸皮,也不知道时敬之有没有跟此人提过这茬事。

  好歹两人一直避着他联系,直接戳穿好像有点伤人感情。眼下时敬之不吭声,他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太对。

  师徒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气氛陷入可疑的沉默。

  沈朱观察了会儿这莫名其妙的气氛,眉毛越扬越高。见两人谁都不吭声,她慢慢咂摸出一点味儿——

  沈朱把苏肆拽上木船,继而转向尹辞:“行了,我知道你。我确实是时敬之的部下,不过他没有跟我乱说你的事。阅水阁的消息一向快,一听说你在城门口当众亲师父,我就认出你来了。”

  她笑眯眯开口,试着缓和气氛。

  “尹辞是吧?鬼墓那会儿我印象就挺深。敢那样对亲师父下嘴的,我就见过你一个。”

第87章 平静

  沈姑娘的气氛缓和起到了反效果,北地寒风险些炸出热浪。

  如果时间能倒流,尹辞只想当即戳穿沈朱的身份。

  活了这么久,他的确想要前所未有的体验,但这体验不包括百年难遇的尴尬。然而这不能怪沈朱——只看外貌,他是比时敬之年轻些的。

  尹魔头那颗笨拙的亲爹之心颤了颤,中道崩殂。

  先前不知彼此底细,他与时敬之彼此试探了挺久。两人被“师徒”二字牵着,难免有些亲密举动。如今相认,将情绪稍转即可……前提是他没随手调戏自家师父。

  他怎么就忘了这档子事呢?

  鬼墓下的渡气,城门口的假作亲吻,时不时吹口气逗一逗。时敬之平日摆出副师父模样,一朝被作弄,多半会面红耳赤,好玩得很。

  要是反过来,他还可以大度地表示小辈不懂事,权当无事发生。

  可惜老流氓竟是他自己,这事就不好办了。

  尹辞此生鲜少懊悔,这会儿却悔不当初——捉弄正经小辈那么好玩吗,他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扮演普通山户?

  他一时没法把时敬之当小哑巴看了。当时收获的趣味,现下全变成了滋味莫名的尴尬。

  好在他还有数百年时光铸就的一张脸皮,可以随时随地假装风轻云淡。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先露窘态。尹辞双手一抱拳,笑得自然。

  “是,在下正是尹辞。”

  时敬之目光奇异地看了尹辞一会儿,不知道是感慨此人脸皮之厚,还是钦佩此人装傻的能力。

  沈朱没瞧出两人私底下的汹涌暗流,顺着话茬道:“伤者太多,各位最好尽早去孪川歇息。过了这段时日,中原就不好走了。”

  她跨上木船法器,把雪橇拴在船后。拉雪橇的兔妖瞬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时敬之甩甩头,回过神:“中原不好走了?”

  沈朱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瞧了眼尹辞,目光才转回时敬之:“见尘寺一事,暴露得太快了。阅水阁已然得了消息——你强行上山,设计杀害觉非、觉会两位高僧,掳走了空石大师的慈悲剑。”

  掌管情报的阅水阁收到消息,传遍江湖只是时间问题。

  时敬之思考片刻:“这么扯淡的说法,总得配个肆意妄为的名头……我想想,慈悲剑上有视肉线索,而我为了独占秘密,才杀了两位高僧灭口?”

  沈朱:“正是。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时敬之:“我心里有数。”

  说罢,他瞥了眼昏迷不醒的施仲雨:“见尘寺惨案在先,宓山宗秘典解禁在后。这还真是走一路,踩一路绊子……看来我们得快点与施姑娘分开。她若与我们同行太久,难保被人害去,也变成一盆泼来的脏水。”

  此事一出,寻找视肉之路只会更加艰难。然而时敬之不急不躁,分明知道了些什么。

  她没再问,继续道:“慈悲剑上有线索一事,陵教已然知情。他们借地势之便,设计封锁了纵雾山。”

  时敬之表情仍然平静:“我知道了。”

  尹辞没工夫体味尴尬了,他只是看着出奇镇静的便宜师父,微微蹙起眉。可惜北地天寒地冻,他们带着一船伤员,不便细细盘问。

  两人各怀心思,就此前往孪川。

  施仲雨清醒过来时,一行人脑袋顶上有了遮挡。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仔细一算,她竟昏睡了将近一日。

  施仲雨下意识摸向胸口,摸到那对挡灾符后,她才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浊气。施仲雨佩好破破烂烂的青女剑,挣扎着下了床。

  这间客栈不大,在一处普通院落内,看着像一般人家额外做点小生意。客房总共就那么两三间,里头的家具落着灰,不讲究到了极致。

  不过枯山派虽说捉襟见肘,也没有糙到把年轻姑娘扔男人堆里。施仲雨独占一间客房,房内连枯山派的物事都不见半个。

  施仲雨匆匆整了仪容,推门而出,恨不得一口气冲回太衡,把掌门唤醒。

  只是考虑到自己此行受枯山派照顾良多,不告而别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她刚恢复点气力,便开始寻找枯山派人士。

  她敲了半天隔壁的门,没人应。门半开着一道细缝,能看见昏睡不醒的苏肆和闫清。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团在被褥里,伤处都被好好包扎过,似无大碍。白爷正压在苏肆胸前,疲惫地打着盹。

  房内没有旁人,她又转了圈,也没有找见时敬之与尹辞。

  院子不大,她一个大活人到处晃悠,被掌柜一眼瞧见:“姑娘,醒了啊。你那朋友们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朋友?

  施仲雨晃到主屋前厅,登时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大师姐”声淹没。

  是了,她迟钝地想。太衡在孪川有驻马点,不少资质一般的弟子守在此地,平日不怎么习武,忙于门派的繁琐杂事。

  他们平日见不到太衡重要人物,突然天上掉下个大师姐,那一定是得瞧个新鲜的。

  如今与门人成功汇合,她只要躺进护身梭,很快便能回到中原。

  只是施仲雨实在想不通,那对师徒为何要早早通知太衡,再特地避开,只留两个压根见不了客的伤病号——闫清先前只是太衡的下人,苏肆更是新入枯山派不久。就算太衡弟子们在这等她,只要她不开口,他们不会对那俩“无名小卒”产生一丝一毫的兴趣。

  面对两个神智且不清的下人,她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施仲雨人虽固执,好歹生在富商之家,知道哪些表面功夫最好做做。先前在鬼墓之下,时掌门可没吝啬卖她人情。

  现下如此安排,倒像是不想与她沾上半点联系,委婉催她离开。

  明明他们先前还并肩作战,一同出生入死。

  施仲雨揉了揉太阳穴,她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纠结,能选的道路就那么一条——她总不能耗着自家掌门的命,追究些礼仪上的细枝末节。

  于是她勉强挂上笑容,应付面前热情洋溢的太衡弟子。他们簇拥她离开小院,临别时,施仲雨扭过头去,疑惑地看向那破破烂烂的院子。

  ……好在就算她无法与他们当面道别,也有别的事可报答。

  尹辞,不,尹前辈还拜托了她一件事。

  戚掌门那边人命关天,耽误不得。但抽调一名亡故弟子的履历,她还是有空做的。

  几个时辰后,一匹箭马离开孪川,一只灰鸽扑棱翅膀,身影划过夜色。

  尹辞收到太衡灰鸽时,明月已升。时近十五,月亮饱满了不少。

  可惜孪川偏远寒冷,甫一入夜,街上灯火瞬间黯淡下几分。师徒两人在屋脊暗成两片薄影,犹如装饰用的石雕兽像,继续心照不宣地粉饰太平。

  鸽子来时,尹辞并未避讳身边的时敬之,当着对方的面看起信来。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时崇玉幸得圣宠,入宫未满四年,郁郁而终。】

  尹辞把纸一团,最后的猜测尘埃落定——二十四年前,能专门伪造尸体骗过他的,这世上本来就没几个人。那人为一个小哑巴煞费苦心,时敬之必然出身不凡。

  时敬之曾说家里大哥早早继承家业,没人管他。他曾说自己饮过仙酒,但仙酒对他没有效果……他曾说大哥爱好古怪,自小便引他学习用兵之计。

  尹辞当时只当此人胡说八道,谁知回过头去看,竟然大半是真话。尹辞对皇家讯息有所耳闻,从没听说过许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时隔这么久,尹辞好容易揪住这人的狐狸尾巴,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时敬之曾说过,要自己早日找到他,去他身边。可如今时敬之知晓他们之间的深厚缘分,知道自己对他的关怀,却没有因此贴上来明示暗示,试图利用“不死不灭”这再强大不过的工具。

  明明无论敌人是谁,自己都不会为此丧命。

  当年哭哭啼啼的孩子长大了。尹辞心想,或许长得太大了点儿。时敬之“物瘾”在身,眼看不死之身在前,天知道他怎样忍住不问的。

  哪怕此刻,周遭再无旁人,时敬之也只是目送远去的鸽子:“太衡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