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只是胡欢话说得很硬气,手劲儿却不小,张简吃痛地嘶了一声,觉得他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身上。
都吓得想跑了还逞能,也不知道是搭错了什么筋。
张简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说道:“不行,你那么怕,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有危险,不如找个安全地方躲着。”
“谁说我怕了,我才不——”胡欢梗着脖子试图证明自己的胆量,可话说到一半,脸色却变了。
张简见他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吓了一跳,正想问怎么了,就见胡欢猛然转过头,看向白龙井的方向。
“张……张简!”胡欢说:“那边有人!”
张简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了。
他一时间顾不得细问,抓起胡欢就往那边跑,急切道:“多少人!”
“十几个吧!”胡欢也急了,说话间冷风呼呼地往嘴里灌,灌得他声音含糊不清:“味道太杂了,我闻不出来!”
第133章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撇在险境里
胡欢作为一个妖怪社会干啥啥不行的幼崽,虽然被龙息吓得腿肚子直转筋,但好在鼻子依旧好用。
张简循着胡欢指引的方向找到那些人时,那队人正狼狈地抱着粗壮的树,缩头缩脑地躲避着山上滚落的碎石。
来之前,张简曾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身上穿的就是失踪研究队的制服。
“这是那群失踪的人?”胡欢惊呼一声:“怎么都跑这来了!”
张简没工夫跟他多说,这地方离白龙井太近了,那缕云雾在半空中拉伸扩散,短短这么一会儿,已经从小臂粗长到了一人多粗,云雾也渐渐凝成细致的轮廓,开始能看出长角和爪子来。
“先救人!”
张简匆匆撂下句话,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挪去,胡欢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瞬,还是听从了张简的吩咐,脚步飞快地冲着那群倒霉蛋冲去。
作为狐狸,哪怕现在是人身,在这种山野林地里胡欢也比张简要自在许多,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便冲上了一段陡坡,就近薅住了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
“你们是研究队的么!”胡欢在风雨和地震中扯着脖子喊道:“怎么上这来的!”
那男人也没想到有救兵从天而降,登时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热泪盈眶地一把抓住胡欢的手,攥得死紧。
“不不不知道啊!”那男人苦着脸说:“我们,我们在这鬼打墙了!”
紧随而上的张简:“……”
“我们当时就是出了院门!都没走远!”那男人也扯着嗓子喊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就在山上了!而且到处都是一样的草木,转也转不下去!”
果然,张简想。
这群人八成就是在研究石碑时不慎沾染到了什么非人气息,所以误入了神力残留的结界中,所以才丢了这么久。
说话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张简踉跄了一步,扶着手边的树站稳,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却发现那位刘现年教授并不在这一堆人里。
“人齐全吗?”张简厉声问:“还有人在哪?”
“还有……还有我们老师!”那男人说:“我们老师带着一队人往另一边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研究线索,已经好几天不在一起了。”
“有多少人!”张简问。
“加上老师十三四个吧。”男人说。
张简咬了咬牙,心说这事儿可够麻烦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男人苦着脸,扒着树干的手指关节泛着白,哆哆嗦嗦地说:“是地震吗?这怎么会地震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等搜救队吗。”
“别问这么多了。”张简当机立断地说:“走,跟我下山!”
那男人看着还想再问,但张简已经不由分说地冲上前来清点人头,把他们一个个从树干上“薅”下来,往山下的方向推了一把。
张简也很想解释,但他又实在无从解释。难不成告诉这些人,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前面有个大妖怪正在翻天,后头还有条龙虎视眈眈吗。
“快!都跟上,别掉队!”胡欢招呼了一声。
好在现下是危机时刻,这群人只顾得上逃难,一点都没细想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凭空出现俩年轻男人。
张简走在前头开路,时不时用他那把古怪的铜钱剑斩开面前横生的枝叶和荆棘。
好在这会儿地动延缓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蹦床似地轰隆个没完。只是天上的雨越发大了,雷云聚集,云层中有深紫色的雷光滚滚而过,张简往天上瞄了一眼,几乎是立刻认出来,那并不是普通的雨云。
要出大事儿了,张简想。
几乎是这个念头方起,张简就听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尖叫,他骤然回头,却见那条白龙不知什么时候凝成了型,硕大一条龙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他们不知道多久,此时此刻才终于露出獠牙,叼走了队伍最后掉了队的一个年轻学生。
张简心中一凌,反手握住了那柄剑,转身就往白龙的方向跑。
胡欢几乎跟张简同时看到了那条龙,他一口凉气抽进嗓子眼,差点没忍住就地跪下。
对胡欢这样的普通走兽来说,龙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族的种族有着天然的震慑力,然而胡欢脚步刚刚一转,就自己硬生生忍住了。
不行,胡欢想,不能跑。
若现下只有他和张简两个人还好,可这还有这么多研究员,张简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白龙拖回井里吃了。
他俩总要有人去牵制白龙,才能把人救下来。
上辈子……胡欢突兀地想:上辈子我就把他扔下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再一次把张简一个人撇在险境里。
这念头方起,胡欢便咬牙钉住了自己的脚步,定定地看了那龙两秒,忽然拔腿迎了上去。
张简没想到他有这个胆子,登时吓着了,下意识紧跑几步,一把拽住了胡欢的胳膊。
“你去护送那群人下山!”张简说:“你又打不过他,少添乱!”
“我是妖怪!”
胡欢难得吼他,像是只要自己气势足,就能掩饰自己害怕的真相一样。
“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凡人有办法吧!”胡欢放完了狠话,把张简往身后一推,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他几步间化作原型,仗着身子灵敏在草木间穿来跃过,几个跳跃间便追上了那倒霉的年轻学生。
还说我添乱!胡欢愤愤地想,他要不是担心张简,谁脑子抽了才想跟龙打擂台啊。
然而他委屈归委屈,气势倒汹涌如虎,如一支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身上覆上一层浅浅的光。
胡欢几步奔到近前,借力踩着身边的几棵高树弹跳起来,一口咬住了白龙的身子。
然而他这点道行实在很不够看,白龙尾巴一甩,便将他甩脱出去,胡欢原地打了两个滚,撞在了湿软的泥地里。
“胡欢!”
胡欢摔得七荤八素,没听见张简叫他,倒是自己摇晃着脑袋站了起来。
他道行不足,法术修炼得不怎么样,既不会翻山移海的本领,也不会凝风成箭,仔细算算,居然只有些小玩意能用上。
胡欢一边努力用法术控制着身边的草木藤蔓拦住那倒霉学生,一边在白龙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伺机咬上他一口。
白龙虽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胡欢总在他面前上蹿下跳,难免激出了他一点火气,于是他干脆短暂地放开了那学生,转身冲着胡欢而去。
张简此时此刻也已经到了近前,他先是百忙之中探了一下那学生的鼻息,确定对方只是晕过去了,便没再多管。
指望胡欢收妖显然不行,张简几乎未曾多想,便横剑在手,在自己左手掌心抹出了一条深深的血口。
准天师的血混杂着雨水落在剑锋上,张简眉眼锋利,以指做笔,在铜钱剑上飞快地画了个复杂的符。
紧接着,张简一甩左手,让掌心里的血顺着五指淅淅沥沥地流落下去。然后他双指一并,在自己眼皮上抹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他心里极快地念诵了一段咒文,再睁开眼时,天地间只剩一片灰蒙之色,唯有那龙和胡欢还是亮的。
张简没再耽搁,提剑便加入了战场。
龙虎山传人斩妖除魔自不在话下,天上雷云滚滚,张简趁着白龙低头追赶胡欢时冲上去,用那只染血的左手一把抓住了白龙头上的角,借力翻了上去。
白龙被他的血灼烫得难受,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摇晃着脑袋想把他摔下去。
然而张简单手握着他的角,手下攥得死紧,伤口被挤压出更多血液,顺着白龙的额头流下去,看着有些可怖。
张简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于是当机立断挽了个剑花反握住剑柄,然后高高扬起手,骤然向下一扎。
胡欢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喊道:“别——”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那锋利的剑刃就已经没入了白龙的后颈之中。
白龙并无身躯,现下的躯壳不过是魂灵修为凝出来的,自然扛不住龙虎山的法器。张简这一剑下去,跟烧红的金属刀切进黄油的手感没啥两样。
他这一剑扎的既深且狠,整个剑身都没入了白龙身躯里,只余下剑柄还在外头。
白龙吃痛极了,一双眼猩红无比,骤然发了狠劲,将张简狠狠地甩脱在地,抬脚就要踩。
张简在空中没法保持平衡,狼狈地摔落在地,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痛得皱起了眉。
那白龙硕大的龙爪从张简余光里落下,要是踩实了,八成能把他就地踩成一团肉饼。
张简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可手却下意识摸进了兜里,从里面摸出了薄薄的一张纸,反扣在了掌心。
紧接着,他却觉得眼前一黑——是胡欢扑了过来。
张简猛然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恐,耳边嗡得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压泵一样冲向了四肢。
在本能大于理智的那一瞬间,胡欢心里闪过了无数有的没的,但最后乱七八糟揉成一团,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好还没追到张简,胡欢想。
上辈子他把治伤之恩报错了人,害得张简丢了一条命,这是他欠下的债,所以这辈子要用自己的命来还,这很公平。
也幸好张简没消气,胡欢苦中作乐地想,这样自己死了他也不会多伤心。
而且现下正好了,等他把这条命还给张简,对方说不定以后还能念他一点好。
胡欢在心里伤春悲秋,连一会儿的遗言都想好了,可谁知下一秒就眼前一黑,紧接着后颈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整个人向后抛去。
胡欢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张简把他扯开了。
他浑身的毛发骤然一炸,在半空中硬拧过身子,想要再往回跑。
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那白龙的爪子已经落了下来,张简狼狈地就地一滚,抬手冲着龙身上插着的铜钱剑结了个印。
白龙粗壮的尾巴紧随而至,张简结完了手印,便再没躲避的时间,被那尾巴拦腰一抽,竟顺着高高的山崖滚落下去,掉入了山涧之中。
坠落前,张简隔着白龙和草木跟胡欢遥遥对视了一眼,那一瞬之间,胡欢从他眼里看出了千万种情绪。
他眼底甚至带着一点近乎温和的安抚意味,虽然面容性情变了,那眼神却跟上辈子异曲同工,都是一样的温和又纵容。
他是真的不怪我,胡欢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也一直都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