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可能是胡欢临阵磨枪的虔诚有了用,也有可能是张简的狗屎运来了——他掉下山崖时,撞到了几棵崖上横生的老树,虽然背后被划得血肉模糊,但都是皮外伤,不要命。
这么高的山崖上,一共就生了四五棵崖柏,他一棵也没落下,这中彩票一样的几率能实打实地发生,也实属反常。
不远处的崖壁上,一棵崖柏不起眼地掩藏在山林之后。枝头上的青鸟歪着头盯着胡欢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胡欢上手去探查张简的外伤,那青鸟才扑腾了一下翅膀,悄无声息地顺着林木缝隙飞走了。
倒是胡欢正忙着庆幸张简没摔到头之类的要害,暂且没工夫寻思这些事儿。
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哪怕有过缓冲,冲击力也吓人得很。张简的右腿和右手手腕摔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身上外伤不计其数,呼吸时会微微拧紧眉,喘得很艰难。
他是龙虎山的正统传人,胡欢不敢贸然用玄学手段给他治伤,怕冲撞了修为。于是他咬着牙四处找了找,找到几根坚硬的枯枝,扯下衣服撕成布条,先将张简骨折的部分固定住了。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轻而又轻地把张简扶起来背在背上,开始往山下的小镇方向走。
谁知张简居然没昏彻底,被胡欢架上肩膀时勉强提起了一点清醒,模模糊糊地叫他:“胡欢?”
胡欢应了一声。
“马上就下山。”胡欢说:“你忍忍,带你去找大夫。”
张简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轻声道:“……这次是你救我了。”
他声音轻而又轻,胡欢听得心里直发酸。
“什么我救你。”胡欢闷闷地说:“是你又救了我一次——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等着,回去我就许你。”
“什么恩不恩的,我不用。”张简说。
“那我用。”胡欢马上反口道:“你自己刚才说的,这次是我救你——所以你得以身相许给我,我可是个小心眼的债主,才不会给你抹账。”
张简伏在他的肩头,用气音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到底伤得太厉害,话还没说出口,就彻底昏了过去。
胡欢紧了紧背着张简的手,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了脚步,向着山下而去。
山林间的地动停止,地下的东西重新落回原位,地势缓慢地回缩成原来的模样,一直肆虐的江水也渐渐和缓下来。
盛钊一直抱着刑应烛不肯撒手,他埋在对方的颈窝里,感受着刑应烛微凉的体温,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说是感动,好像有点太肤浅了,说是对刑应烛的心疼,又好像太单一。
他心里千言万语交织在一起,只觉得别说是下辈子,以后生生世世都许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管刑应烛能不能找到长生的法子,他以后都跟定他了。
刑老板的手在他身后放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拍了拍,带着盛钊落回了山崖上。
方才在旁边围观了灾难现场的“观众席”大半都昏了过去,剩下几个清醒的,看着刑应烛和盛钊的眼神也是惊恐万分,只有那位白发苍苍的刘现年教授不走寻常路,眼睛锃亮地盯着他俩,像是看见了什么活化石。
那眼神盛钊非常熟悉,简直是跟王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愧是亲师生,盛钊想。
落地后,刑应烛就放开了揽着盛钊的手,转头看向了断崖之外。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沉默得很反常,神色也是淡淡的,盛钊端详了一下他的表情,总觉得刑应烛正在走神。
他看起来神色怅然,眉眼间有一点微妙的不舍,但很快,他就像是彻底下定了什么决心,自己垂下眼睛,将那点不舍掩去了。
盛钊心头一跳,下意识去握他的手。
“我们要不把这些人——”
盛钊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横空打断了。
“哟——”
盛钊心里咯噔一声,习惯性循声望去,却见身后更高的一处山崖之上,白黎正坐在崖壁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她今天穿的和上次见面并不一样,她换了一身暗银色的轻甲,长发高高地束着,肩上用乌金扣扣着鸦青的披风,膝盖上横着一杆乌黑的长枪,看着跟穿越来的一样。
“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啊。”白黎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刑应烛,讶异道:“我没告诉你近路吗?”
刑应烛:“……”
盛钊:“……”
“哎哟。”白黎也没指望他俩回答,自顾自地一拍脑门,说道:“啊……好像是忘了。”
盛钊:“……”
故意的,盛钊笃定地想,这肯定是故意的。
他无语地看着白黎,心说这也太敷衍了,其演技之差,简直令人发指。
虽然盛钊跟她在此之前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这人八成已经在那看了半天了,只是现在才现身而已。
白黎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脚下略一用力,蹬了一下崖壁,轻飘飘地从高处掠下来,反手将长枪背在身后,走到了近前。
“走吧,早去早结束。”白黎说:“等完事儿了收工回去吃饭。”
刑应烛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圈,默许了,拉着盛钊的手往旁边拽了拽。
“青、青阳式——”
刘现年从见到白黎的那一刻就眼前一亮,这半晌已经扶着石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老爷子眼神近乎狂热地盯着白黎甲上的纹路,喃喃惊叹道:“……居然是真的。”
白黎一回头,对上刘现年的目光,还冲他笑了一笑。
盛钊心里嚯了一声,心说这老爷子San值简直高的要命。
盛钊也不知道该说他科研狂人,还是应该说他天赋异禀,老爷子对玄学之事接受程度奇高,在直面灾难现场后还敢往他们几个近前凑就算了,甚至看到白黎时还格外热情,健步如飞地冲了过来。
……奇人,盛钊服气地想,这就是学者精神么,实在令人佩服。
“你们是要去什么地方?”刘现年激动地说:“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一直怀疑青阳式的碑林就在这附近,那块碑只有一小部分,我知道。”
好家伙,盛钊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说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生物呢。
老爷子到底知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什么非人类货色啊!
万一一个不开心再把他宰了怎么办!
“不不不刘教授——”盛钊试图在惨案发生前制止他的异想天开,艰难地说道:“这个,可能,去的地方有点危险,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能吃不大消。”
盛钊探着脖子,绞尽脑汁地想让刘现年知难而退,谁知白黎倒是可有可无地一耸肩,似笑非笑地说:“那就一起吧。”
盛钊:“……”
他们这些从上古活下来的生物,脾气都这么奇怪吗?盛钊费解地想,还是那年代盛产恶劣因子。
白黎悠然地哼了句小调,挽了个枪花,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路过刑应烛时侧头跟他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第136章 是刑应烛把他从裂谷边上一把推了下去。
白黎口中的“近路”,是一处开在断壁之上的甬道。
但凭心而论,如果按盛钊对正常语言的理解来看,这条路……它属实不能称之为“近路”。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条甬道里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居然还没走到尽头。
白黎和刑应烛两个不知道“累”字怎么写的非人类走在前面,盛钊比他们大约落后个十几步,负责搀着那位头发花白的刘教授。
这条甬道既深且长,崖壁上的洞口仿佛是人工开凿过的,边缘修得很整齐。但因为多年荒废,外面都已经被植被覆盖住了,若不仔细找,压根看不出来那层层叠叠的青苔后还别有洞天。
这条路很窄,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并排前进,山洞里潮湿阴暗,盛钊走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脖子发凉,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人为地制造了一点光亮。
“关掉吧。”刘现年贴心地说:“不然一会儿你就会害怕了。”
盛钊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刘现年的用意——不开灯时还好,这附近都黑得很均匀。但开了灯,他的视线范围就变得狭窄起来,变得只能看见面前这一亩三分地,再远的部分被光源的边缘模糊起来,恍然间让他有种处于孤岛的错觉。
盛钊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地关掉了手电筒。
光源出现又消失,他骤然重新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中,整个人慌了一瞬,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洞口的方向。
这条路笔直向前,哪怕走了这么久,回头时还是能看见洞口。只是洞口的光亮已经被无限缩成了一个小点,盯得久一点就会被周围的黑暗吞没。
“小伙子。”刘现年说:“你害怕啊?”
盛钊苦笑了一声,心说谁能像您老人家一样San值这么高啊,要是放在克苏鲁神话里,您老人家妥妥得独占一个单元。
但他一句怕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身前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略重的脚步声。对方似乎是踩中了一颗石子,在安静的甬道里发出一点脚步之外的琐碎声响。
盛钊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好像是刑应烛。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刑应烛的背影一直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不算太近,但也在盛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范围。
于是盛钊心里的慌乱一下子就散去了大半,甚至还回头冲着刘现年笑了笑。
“有一点。”盛钊实话实说:“但是不多。”
刘现年也笑了笑,没再多问,而是重新回过头,将视线放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他对旁边开凿粗糙的墙壁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眼珠错也不错地盯在上面,还时不时伸手摸一把。
盛钊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搭话道:“您……胆子还挺大的。”
不等刘现年答话,盛钊就又说道:“您,应该看出来了吧,前面那两位——”
盛钊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只要是眼神正常的,就都能看出那俩人是非人类——毕竟现代社会,谁能没事儿在天上飞来飞去啊!
“那又怎么了,这说明我的研究方向没错。”刘现年嘿嘿一乐,摸了摸潮湿的墙壁,玩笑道:“我这么大岁数,黄土都埋了大半截,要是能证明全新的历史体系,死了也赚了。”
盛钊:“……”
您这心态还挺乐观的,盛钊心想。他现在都怀疑,白黎把刘现年一起带着,是不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杀人灭口。
约莫又走了十来分钟,原本粗糙的墙壁开始变得平整起来,墙上也开始出现了斑驳粗劣的壁画。
在甬道里走了这么久,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刘现年一看见那壁画就眼前一亮,扶都不用扶了,健步如飞地扑到墙壁上,贪婪地上下看起来。
壁画比翻译古文字更好懂,连盛钊也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粗略地看了几眼,发现他自己身边的这条墙壁跟刘现年那边的并不完全一样。
壁画上描绘的是一整个故事,盛钊从中间挑了一段开始看起,发觉壁画上的故事年代非常古老。那时候人们的穿着简朴,还靠着取火过日子,捕猎时手中拿的武器也只是削尖的木棍石块。
这条甬道非常长,墙壁上的壁画也像是没有尽头,最初人们还是粗布麻衣地取火过日子。直到后来,开始渐渐有了群族和部落,人们开始最初的划地而治,手里的武器也变成了粗陋的铁刀和长枪。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壁画的颜色从原本单一的色调变得鲜艳起来。在战乱之中,青色和红色组成了水和火,两种颜色碰撞在一起,凌乱地将原本规则的壁画糊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