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申城晚上的年夜饭吃得早,加上李良富是生意人,对“烧头香”有着莫名的热情,晚上八点半不到,年夜饭的席面就已经撤下去了。
盛钊本来就是想来吃顿饭,帮着收拾了桌子后就想找机会回去,不过赵彤不知是舍不得他还是怎么,话里话外让他再留着坐一会儿,一会儿一块去烧个香,讨个彩头,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盛钊到底太久没见赵彤,也不大落忍在除夕夜吃完饭就跑路,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他怕刑应烛在酒店等急了,于是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自己晚点再回去,叫他饿了的话自己定个酒店外卖吃。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一个多小时也没回复,盛钊估摸着他是还没睡醒,也就没多在意。
十点多的时候,盛钊收拾了东西,跟着赵彤和李良富他们出门去“烧头香”。
申城这边的习俗如此,除夕夜越临近子时,街上就越热闹,盛钊挤在人群里,排队等着讨“头彩”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个天天发财的红挂绳拴在手机壳上。
微信消息里还是安安静静,盛钊不知道刑老板是没睡醒,还是因为他没按时回去在闹脾气,于是想了想,又没话找话地多发了条消息给他:“我觉得那酒店的小羊排挺好吃的,你也试试。”
那边还是没回复,盛钊正绞尽脑汁地想多说点什么,就见前面的队伍开始涌动起来——时间到了,城隍庙那边开门了。
盛钊只来得及把手机揣进兜里,就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
新年的气氛本来就喜气洋洋的,人一多更是如此,盛钊放眼望去满目皆红,也隐隐约约有点被这种气氛同化了,跟风买了香烛,进去“求神拜佛”。
正殿里人来人往,铜磬一声声响个没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道,时不时夹杂着两句烧出好香的恭贺声。
除夕的子夜热闹非凡,耳边到处是互道祝福的拜年声,盛钊陪着赵彤烧完香走进正殿,跪下时磕头时还在走神,心说来都来了,那就求个发财暴富好了。
他的手机揣得有些歪了,那条新买的“发财”挂坠从口袋里掉出来,坠在外面晃晃悠悠,盛钊磕头时,余光总不自觉盯着那条挂坠底下指甲盖大小的招财猫。
人家求神拜佛恨不得斋戒沐浴,也就盛钊拜得这么不诚信,一边求财一边心疼地想:这玩意居然卖五十,可见过年物价飞涨。
盛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没个正经,走过场似地胡乱拜完了,正想起身时,忽然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求什么呢?”
盛钊微微一愣,紧接着猛然抬头,却见本应在酒店补觉的刑应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眼前,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斜对面。
赵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群挤走了,现下跪在盛钊身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耳不聪目不明,倒是虔诚得很,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别人听不懂的吉祥话。
倒是刑应烛,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搭了一件纯黑的呢料风衣,单手揣在兜里站在那,只微微弯了弯眼睛,盛钊眼里就再没有别人了。
“恭喜发财,心想事成?”盛钊回答道。
刑应烛闻言挑了挑眉,优哉游哉地迈步过来,单手拉着盛钊的胳膊,略一用劲,就把他从软垫上“拎”了起来。
“别求神了。”刑应烛说:“求我吧。”
第151章 俯身见红尘意
刑老板亲自驾到,盛钊当然毫无抵抗地就被他拐走了。
他给赵彤发了条消息,说是自己走散了就先行离开,顺便祝她新年快乐,又发了个讨喜的红包过去。
赵彤很快回信过来,还是老三句,叫他照顾好自己,别在外面转得太晚,早点回酒店。
盛钊一一答应了,然后揣起手机,紧走几步追上了刑应烛。
盛钊跟着刑应烛穿过密集的人群,借着人流的遮挡偷偷摸摸地去袖子底下勾他的手指。
刑应烛侧头瞥了他一眼,嫌弃他太腻歪,只是甩了一下没甩脱,也就随他去了。
盛钊见他纵容,于是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指往他指缝里塞。刑应烛又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刑老板冬日里体寒,手也像冷玉似的冰人,盛钊被他冰了个哆嗦,但下意识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
暖热的体温顺着交握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回来,正巧旁边过去一个抱着三米长香的大哥,盛钊躲了一下,顺势跟刑应烛贴得更紧了。
刑老板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唇角勾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似乎是笑了。
“你怎么来了?”盛钊心满意足地拉着他的手,凑过去小声问:“多冷啊,今天还降温了——是来接我?还是睡醒了想我了?”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闲逛路过。”
盛钊当然不会信他这种胡扯出来的鬼话——他堂堂刑老板,大冷的天放着空调房不待,跑到这种地方来“闲逛”,傻子才相信。
他嘿嘿一乐,心里已经自动自觉把刑老板这句话“翻译”了一下,从里面咂摸出了不少甜味,心里美得不行。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被他这没出息的模样搞得没脾气,摇了摇头,也忍不住笑了笑。
除夕夜里,申城街上也热热闹闹的,盛钊跟着刑应烛出门时,外面还排了不少队,似乎是要等着一会儿做迎新年法事的。
盛钊原本还对这些东西颇有兴趣,但这些日子被刑老板按着在学海里扑腾了好几个月,现在一看见符箓术法就头疼,连忙拉着刑应烛跑路了。
按理说,这种天气里,刑应烛应该很不乐意在外面多待。盛钊本来也以为他出门就要打车,谁知道刑应烛脚步一转,一点没提要回酒店的事儿,而是带着盛钊拐上了人行路。
从城隍庙到他俩落脚的酒店其实并不远,距离也就不到四公里。盛钊虽然不知道刑应烛今天哪来的兴致,但还是没说什么,乖乖跟着他走了。
盛钊出门了也没舍得放开他的手——他俩人一个妖怪一个“非典型人类”,居然就像个普通人压起了马路,时不时说两句毫无营养的废话。
“你吃饭了没?”盛钊问。
“没有。”刑应烛言简意赅地说:“刚睡醒。”
“我也饿了。”盛钊叹了口气,说道:“那一会儿回去我们加顿夜宵——也不知道夜宵时间有没有小羊排。”
“你不是吃过年夜饭了?”刑应烛问道。
“你不知道,李家乌泱泱一堆人,开饭之前还得先讲两句,我除了我妈谁也不认识,夹在中间跟夹心馅饼一样,只能做一个无情的拍手机器。”盛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而且你又不在,我食不下咽嘛。”
盛钊像是终于回到了可以吐槽的树洞身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从“李家过年真麻烦”一直到“那些大娘好自来熟,我房卡差点被她们发现”,小声絮叨个没完。
深夜暖黄的路灯落在刑应烛身上,身边不远处是疾驰而过的车流,刑应烛在遥远的烟花声中听着盛钊絮絮叨叨地小声抱怨,心里忽然涌出一点没来由的暖意。
他不怎么插话,几乎都是盛钊在单方面输出,刑应烛只时不时嗯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盛钊身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把他交握的那只手握出了一点温度。
刑应烛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种想要更暖和一点的冲动。
“而且我车钥匙忘了放家里,还被一个二婶看见了,结果被她抓着问了好一会儿月工资。”盛钊说:“最后我只能含糊说是你的,好悬才脱身——哎,那是不是卖红薯的?”
盛钊想一出是一出,刑应烛还没跟上他的脑回路,盛钊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像个小旋风似的冲向了便利店门口的红薯烤架。
凉风擦过刑应烛的肩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的手,不满意地皱起了眉。
但好在盛钊很快就去而复返,重新捞起了他那只手搓了搓,往手背上哈了一口热气。
“吃不吃?”盛钊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说道:“甜芯的。”
“不吃。”刑应烛嫌弃道。
他的食谱里几乎以肉蛋奶占大头,蔬菜和粗粮几乎不在他的喜好范围内,得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
于是盛钊也没在意,只是把红薯袋子外面的塑料袋卷了卷,缠严实了,然后把这玩意塞进了刑应烛的另一侧口袋里。
灼热的温度很快透过布料传递过来,还不等刑应烛嫌弃,盛钊就先一步举起俩人交握的手晃了晃。
“我是很乐意给你当暖手宝的。”盛钊挺了挺胸,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我只有一只手给你牵——你的另一只手就凑活一下吧。”
刑应烛缓缓眨了下眼睛。
很难说这是因为妖契带来的潜型影响,令盛钊“猜”到了他的心意,还是单纯只是一场巧合,但刑应烛忽然觉得很满意。
好像他大冷天冒着寒风出来的这一趟,确实很值。
于是他没有嫌弃那个简陋粗糙的“暖手宝”,而是接受了盛钊简单而笨拙的好意,把手揣进兜里,隔着纸袋将手背贴了上去。
那温度对刑应烛来说其实有些过高了,但他没多在意。
“盛小刀。”刑应烛忽然叫他。
盛钊疑惑地嗯了一声,转过头想问他怎么了。
可人一转身,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刑应烛就松开了他的手,借着这个姿势搂住了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一下。
盛钊脚下拌了一下,撞进了刑应烛怀里。
刑应烛暖热的指尖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紧接着,有微凉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比起刑应烛平时的“风格”来说,堪称温和——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在外面,刑应烛占有欲作祟,不想让别人看到太多盛钊的窘态,所以他吻得很克制。
但饶是如此,他骨子里到底还是有一点妖兽习性,改也改不掉。
盛钊没想到他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来这出,一下子愣住了,既不记得回应,也没第一时间闭上眼。
他用舌尖舔了舔盛钊的唇角,诱哄道:“张嘴。”
盛钊对他向来没有抵抗力,一向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地照他说得做了。
刑应烛心情好像出奇得好,他眼角微弯,眼下的那颗泪痣被灯光照亮,盛钊只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就再挪不开眼了。
从城隍庙到酒店要走一大段江景沿线,江对岸五光十色的大屏霓虹灯映在刑应烛的眼睛里,好像平白模糊了一点他身上的戾气,将他勾勒得精致又漂亮。
盛钊眨了眨眼,几乎看呆了。
江对岸的商业区里放着热闹的新年组曲,那些歌声跨过水岸,变得有些模糊,路灯暖色的光在霓虹灯内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只在盛钊脚下圈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刑应烛的影子和他交叠在一起,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太遗憾了,盛钊忽然没来由地想:要是在电视剧里,这时候应该下点雪。
爱人,灯光,沾满了霓虹灯的江水波纹,配上雪花才应景呢。
然而可惜,今天申城温度零上两度八,而且晴空万里,实在不具备这种“恋爱气氛”条件。
盛钊被刑应烛吻得晕晕乎乎,脑子里的念头不切实际地乱飘,飘得他如坠云端,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刑应烛低低地笑了一声。
盛钊被他的笑声惊动,从那种缥缈茫然的抽离状态中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睫毛上。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融化的水珠从他睫毛上落了下来。
盛钊顿时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偏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断断续续地落下了细碎的雪花,只几息之间,那些雪花便越凝越大,下成了鹅毛大雪。
“这——”盛钊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向刑应烛。
轻薄的雪落在刑应烛肩头上,刑应烛挑了挑眉,语气微扬地说:“心想事成,嗯?”
刑应烛尾音轻缓地划过盛钊的心口,划得他酥酥麻麻,还有点痒。
——应龙司水,掌管江河湖海,雾霜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