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第94章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大约是因为上辈子出身道门的关系,盛钊从小到大也没进过几回佛寺,对相应的礼数礼节一问三不知,除了在门口随大流买了点香火之外,啥也不知道。
但盛钊留意观察了一下,来此处的其他人大多熟门熟路,上香进贡井井有条,乍一眼看过去,好像只有他自己是来旅游的。
——胡欢这个小狐狸崽子,盛钊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他是真的不靠谱,怪不得在眼皮子底下把张简丢了。
不得已,他只能跟着面前这个女人走。
连饮月引着他来到正殿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您请进,这就是正殿,若是有什么想求的,三跪九叩,在心里默念就是了。”
盛钊心里的怪异感顿时更强了。
他求神拜佛的次数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家都有这么兢兢业业的引导员。但无论如何,这种搞玄学怎么着不得自持一下身份,哪能说出这么像神棍的话来。
说来奇怪,从进门开始,他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刑老板按在家里搞“集训”,于感应之事上颇有建树,有时候无意间晃神见到什么异世之物,也渐渐能分得清到底是鬼还是灵。
他对危险的直觉比以前翻了好几个番,按理说别的不行,跑路的预感倒是百分之百准。
可自渡寺明明有猫腻,连张简都折在了里头,他却只是略有些心慌,一点过分的危机感都没有。
……什么破地方,盛钊暗自心想,感觉都奇奇怪怪的。
他一边往殿中走,一边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心情,从不多的词汇量中翻腾了半天,才挑拣出一个词儿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颠倒。
这俩字一出现在他脑子里,便被盛钊逮住了——正如先前胡欢所说,妖有妖的味道,鬼自然也有鬼的。若是窥得到门路的人,一眼望过去便能发觉这二者的区别。就像张简身上天然带着一点燃香的香火味道,像是已经将他浸透了;胡欢无论再怎么遮掩,身上也总能隐隐透出一点兽类的模样一样。
可这佛寺明明香火鼎盛,佛光普照的,盛钊进门这么久,却一点归属“正道”的感觉都没有。
这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盛钊垂下眼,抬脚迈过门槛,进了正殿的大门。
自渡寺年头已经很长了,虽然香火不错,但修得并不十分气派,盛钊乍一进门,还以为是误入了谁家祠堂。
正殿面积只有个三十平不到,正对大门处放着莲花座,供台前摆着几样佛教法器,上面沾了一点通红的蜡油。
盛钊前面还站着几个人,正虔诚地在蒲团上下跪参拜,那群人中有男有女,衣服都穿得干净整洁,只是看不出什么牌子。
连饮月似乎看出了他的茫然,从门外跨进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来这边取香吧。”连饮月说着一抬手,指向供台后头一张不起眼的小桌,那桌上放着一把散乱的线香,看着灰扑扑的,十分其貌不扬,几乎要跟破旧的木桌子融为一体。
“啊……好。”盛钊干笑了一声,同手同脚地迈开步子走过去,也没挑拣,匆匆抓了三根香起来。
连饮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片刻,眼神在他胸前停留了一瞬,紧接着不着痕迹地移开了,随口问道:“您年纪轻轻的,来烧香拜佛求什么?求家人安康,还是学业有成?”
“我……”
盛钊一开口就卡壳了,心说我哪知道我来求什么,我就是来找人的,要不是我家家长不在,我才不来这破地方。
然而他不大清楚这寺里的脾气,也不敢贸然说随便看看,万一他们这只接待拓展业务消费的潜在客户,他一张嘴说自己是来观光的,被人赶出去怎么办。
“嗯?”连饮月催促了一声。
“我来求姻缘——”盛钊被她催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说。
盛钊:“……”
盛钊自己说完,自己也后悔了,心说这找的什么破借口,幸亏刑应烛已经出门了不在家,不然听见这句话,又该闹脾气。
好几千岁的大蛇妖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不定又会把他按在池子里翻来覆去地——
他胡乱想到这,忽然紧急刹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脚下踩着的地方还是“佛门净地”,他满脑子污言秽语淫词浪曲,实在是……冒犯极了。
幸亏没人知道,否则八成得大棒子撵他出去。
连饮月见他神色有异,还当他是不好意思,于是也没多想,温声细语地宽慰道:“没关系,求什么都无所谓,佛渡一切苦厄,不拘哪一种——正巧,到您了。”
盛钊循声回头,才发现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他下意识看了连饮月一眼,转头磨蹭到供台处上了香,然后跪在了蒲团上。
——凭心而论,盛钊跪得极其不真心实意,他跟刑应烛一起混久了,身上也难免沾染了点对方混不吝的脾气,自觉无求于面前这尊冷冰冰的坐像,跪下时只觉得浑身别扭,像是亏待自己了似的。
没事没事,盛钊咬着牙试图说服自己:就当替张简忍辱负重了。
盛钊敷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正准备起身时,一睁眼正好对上莲座上那尊佛像。先前他站着的时候,供台旁边的帷帐将佛像挡住了大半,他现下跪着,倒是把那佛像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只是……这是哪尊佛?
盛钊微微一愣,只觉得那佛像似乎有点年轻太过,而且雕刻得太过精致华美,一眼看过去,竟然跟真人别无二致。烛火的暖光映照在白皙的玉面上,将白玉铺的暖意洋洋,盛钊一打眼过去,还以为见到了个大活人。
他眼前一花,甚至觉得那东西还几不可见地呼吸了一下。
盛钊:“……”
他后背顿时汗毛炸开,冷汗铺了一后背,手脚都发木了。
盛钊硬逼着自己咬了咬舌尖,再定睛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佛像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错觉,只是烛火摇曳间的光影一样。
盛钊不知道自己现下是应该庆幸,还是赶紧跑路,他以手支地站起身,还没等站稳,就听旁边一位陌生男人呀了一声。
“小兄弟,你今天好福气啊。”男人搭话道。
盛钊反应了一瞬才发觉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
那男人从蒲团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浮灰,偏头示意了一下香炉,说道:“你看你这香——”
盛钊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方才上过的香里,有一根莫名其妙地断了开来,落在了香炉中。
盛钊:“……”
您少诳我不懂了,盛钊木着脸想,傻子都知道烧香拜佛的时候香断了是大忌,怎么到你嘴里反而变福气了。
一旁的连饮月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说得没错,咱们这里的规矩与旁的地方不同,您不必惊慌。”连饮月笑着说:“若香断了,便说明是有缘人,可暂留一阵,去后院寻我们方丈解惑。”
盛钊:“……”
他一听这个“留”字就觉得很警惕——张简不就是进了门再没出去过吗,谁知道是怎么个留法。
不过令盛钊在意的是,这似乎是这里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除了连饮月和旁边的男子外,屋里还有几个男男女女往他这边看了看,眼神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羡慕。
……那这么看来,这应该就不是让张简消失的原因,否则若是见到“方丈”的人都丢了,这寺里早该出事儿了。
盛钊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八成应该是某种推销手段,就像胡欢跟他讲过的孙文胜一样,通过这种随机性来抽取游客,并引到小房间里去单一推销,无论是推销开光服务还是佛像售卖,好像都更合理一点。
若真是如此,盛钊倒不怎么担心,毕竟他又不怕被人拐去传销,大不了就破财免灾,给点钱,能去后院看看更好……万一张简就在后面呢。
“那好。”盛钊挠了挠头,说道:“我应该怎么……”
连饮月笑了笑,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亲亲热热地拉着他往后门走去。
“您跟我来。”连饮月轻声说。
连饮月带着盛钊穿过一道偏门,来到另一间更安静些的院落,然后推开院门,示意了一下正屋。
“就在那里,您去就可以了。”连饮月说:“您可以问我们方丈三个问题,只要是您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全都?”盛钊犹豫了一瞬,问道:“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连饮月的声音忽地显得有些飘忽:“……只唯有生死不能问。”
盛钊无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盛钊忽然想,他是不是应该等刑应烛回来再说。
不过甭管盛钊心里如何打鼓,他现在总不能脚步一转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听人吩咐。
他暗自在心里咬了咬牙,做了一万个心理准备,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心情逼着自己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门里的土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一身朴素的僧人打扮,长相却堪称俊美,此时正双手合十地打着坐。
然而盛钊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浑身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男人……长得跟前院那尊白玉佛像一模一样。
第95章 “施主不是为了问贫僧,您那位同伴去哪了吗?”
自渡寺门外一百米的路边小吃摊上,此时正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子。
其中一个年纪长些,看着约莫有个二十四五岁,穿着件休闲的薄夹克,领口上绣了个“黎”字。
而另一个年纪小上许多,看着也就十六七的样子,穿了件少见的青色裙装,俩人乍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对姐妹。
“别吃了。”年轻女人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半晌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会儿功夫,你都吃了三盘桃酥了,人家老板都在偷看你呢。”
“这家桃酥做得香!”小姑娘说着,护食一样地把面前半盘往面前搂了搂,伸长了胳膊圈起来,小声说:“上次买的五香瓜子都被主人你吃了个干净,好容易碰见点你不爱吃的,我还不能捡个漏啊。”
那年轻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手将一直把玩着的白玉牌往桌面上一放——那玉牌正面朝上,样式方方正正的,很是素简,只中央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阿菁往嘴里又塞了块桃酥,腮帮子鼓得像个小仓鼠,她眨了眨眼,探着头往小吃摊对面的地方看了看,小声说道:“主人,那小狐狸崽子还在那呢。”
“我知道。”白黎不甚在意地说:“盛钊和张简都在寺里,他不在这还能去哪?”
“您说的这俩人很快就要变成一条藤上的葫芦娃了。”阿菁撇了撇嘴,说道:“谁知道应烛那个小朋友那么死心眼啊,早告诉他可以找我帮忙了,他偏不干——等一会儿他被人扣住,还不是要靠我偷渡那小狐狸崽子进门。”
“你看你……”白黎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随口道:“就不能学学我,沉住气。”
阿菁:“……”
您老人家“沉住气”的办法,那真是一般人学不来。
白黎磕了两个瓜子,然后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了自渡寺里。
阿菁本来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见状连忙把桃酥盘子一推,八卦地扑在桌面上,凑近了白黎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怎么。”白黎说。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然后随意地在空中一抓,居然凭空从空气中攥出了一条极细的水色丝线,这条线顺着她的指尖向外延伸,一眼望去竟然没个头,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
不同于刑应烛他们不能在普通人面前展示能力的桎梏,这位七殿下搞起这种戏法来丝毫不避人,也好在这丝线实在太细太不起眼,否则八成十分钟后她就得出现在本地同城热搜上,挂个#街头艺人#的话题。
那线在她手里很快晃了晃,白黎讶异地挑了挑眉,赞叹道:“应烛的手脚还挺快的。”
阿菁:“……”
那不然呢!谁会脑子一热把禁海之渊当度假胜地吗!
不过这句话只在阿菁脑子里过了一瞬,她实在没胆子说出口。
然而阿菁平日里随侍白黎,跟她天南地北地跑,养出了个安静不下来的活泼性子,只安静了半分钟就有点坐不住,扭了扭身子,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