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意 第78章

作者:顾言丶 标签: 玄幻灵异

  盛钊:“……”

  刑应烛硬生生把那“海带”从连饮月身上连根扯下来了。

  “刑应烛!”张简也没想到他下手这么黑,顿时急了:“你这样会弄死她的!”

  “那关我什么事?”刑应烛半侧过头看着张简,他唇角似乎带着一点弧度,眼神却冷得很。

  “我只管了妖的那部分,怎么管,管得怎么样,那都是我的事。”刑应烛冷冷道:“若是她坚持不住死了,那也是死于她甘愿被妖气寄生,跟我无关。”

  连饮月的后背血肉模糊一大片,那“海带”似乎是扎根在她身体里,被蛮力拔出,带走了她一大块血肉。

  盛钊倒抽一口凉气,先是替连饮月感觉到了疼。

  可谁知道,一直安安静静做雕塑的无渡忽然动了动,他抬起眼,迈步向着连饮月走去。

  盛钊紧张了一瞬,他还没搞懂这人什么来路,总觉得他说不定会突然冲刑老板下手。

  谁知刑应烛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他侧头打量了无渡一圈,用脚尖捻了捻连饮月的脖子。

  “你跟这人多深仇大恨啊。”刑应烛似笑非笑地说:“这七世真佛,好好一副能炼化舍利子的躯壳,怎么就被你糟践成这样了?”

  刑应烛一扬眉,也不着急杀连饮月,而是像猫逗耗子一样,时重时轻地给她留了口气。

  “怎么着,他是杀了你男人,还是掐死了你孩子?”刑应烛嘴毒心硬,专挑缺德的讲:“搞得你对他这么大怨气,死不让人好好死,投胎也不许人家投,还得断他修行路?”

  盛钊微微一愣,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

  刑应烛的脾气,一向是不管别人闲事儿的,哪怕连饮月真的跟这和尚之间有什么仇怨,他别说替那和尚抱不平,八成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加之他现在明显是对连饮月颇有怨气,说话做事大抵也是挑人的痛处戳,更不可能话里话外想听连饮月辩解了。

  而且这些都先不提,那和尚……那和尚居然还真是个正面人物吗?

  盛钊懵逼地看着那妖里妖气的年轻和尚,不由得怔住了。

  他先前一直先入为主地觉得对方是什么祸法妖僧之类人物,修行不好好修行,只会寻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可方才听刑应烛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居然还是个顶顶难见的好人。

  那他现在——

  盛钊心里的猜测戛然而止。

  两句话的功夫,无渡已经走到了连饮月身边,他双手合十,微微道了声佛号,然后单膝跪地,向着连饮月背后的伤口伸出手。

  盛钊本以为他是要去救自己队友,谁知他出手如电,狠辣绝伦。以手做掌,一把插入了连饮月的伤口中,生拉硬拽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细碎血肉。

  紧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下,将这块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吞了。

第101章 “谁不是沉溺幻觉,谁不是执着过去。”

  盛钊喉头一哽,差点就地吐出来。

  胡欢一瘸一拐地挪蹭着来到盛钊身边,苦着一张脸,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五官皱皱巴巴地挤在一起,看着比盛钊反应还大。

  张简脸色也不怎么好,他本来就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怎么,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现在看着更凄惨,只是有身份门面撑在那,否则早该呕出来了。

  倒是刑应烛对此见怪不怪,似乎早有预感的模样。

  他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连饮月的肩膀,像踢个乌龟似的把她翻过来,面带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这可不算我动手。”刑应烛说。

  刑应烛撕掉的那片“海带”不知道是她的命门还是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连饮月身上剩下的触手已经又缩回了她的身体里。她恢复了常人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个年轻且瘦弱的女人了。

  连饮月恢复了神智,可后背那个巨大的破洞伤口却依旧还在,她仰面躺在地上,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夹杂着血沫碎肉,把整个屋子都弄得血腥味儿十足。

  盛钊到底是个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人,直面这种血腥的虐杀现场,实在生理性不适,下意识偏过头去,有些不落忍。

  连饮月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被血呛着咳嗽起来,吐血吐个不停,但眼神一直执拗地粘在无渡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无渡面色自若,好像压根看不出她的痛苦,只是轻轻用拇指抹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多谢。”

  连饮月勉力冲他伸出手,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攥住了他的衣摆。

  “你……”她一说话,口中就往外呼呼地冒血沫,一句话倒了三口气,才勉强说完:“你恨不恨我。”

  无渡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他歪了歪头,眼神中似有疑惑,但依旧回答了。

  “不恨。”无渡说:“既然施主心中有苦,我辈修行之人,自当施以援手。”

  盛钊:“……”

  好家伙,您这是物理超度吧。

  盛钊只觉得他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差点,实在受不了这么血腥的互诉衷肠,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干呕了两声。

  刑应烛一听他这边的动静,也暂时懒得理连饮月了,下意识回过身来往盛钊身边走了两步,按着他的唇角,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盛钊用舌尖一抿,尝到了一点直冲脑门的薄荷味儿——不用问,八成又是刑老板从哪个饭店门口的自取筐里拿的。

  “很及时。”盛钊挂在刑应烛的臂弯里,气若游丝地说:“不然我早饭都得吐在这。”

  “哟。”刑应烛幸灾乐祸道:“我还没去夜扣房门呢……小寡妇这是怀了遗腹子?”

  盛钊:“……”

  小寡妇个屁!他心里恼羞成怒,顿时吐都忘了吐,泄愤似地使劲儿踩了刑应烛一脚。

  “你才怀遗腹子!”盛钊说。

  刑应烛极轻地嘶了一声,按住了他的手,低斥了一声:“别乱动。”

  他俩人在这边打情骂俏,房间对面的连饮月却意志坚强地缓过了一口气。她身上残留的妖气裹在那个破洞的伤口上,勉强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她痴痴地看了无渡半天,眼角似有血泪留下,无渡无悲无苦地看了她一小会儿,忽然莫名地伸出手,将她眼角的一点眼泪抹去了。

  就这么极其不打眼的一个动作,却像是将连饮月灼伤一般,她眼里涌出更多的眼泪,更紧地拽住了无渡的衣摆。

  紧接着,盛钊听到了她极其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跟之前那种妖里妖气的感觉完全不同,听起来直白又单纯。就好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好没道理,盛钊想,她害了那么多人,现在倒是自己委屈上了。

  连饮月哭得肩膀耸动,她唇角挂着一丝血线,执拗地问无渡:“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无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望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希望你把我忘了。”连饮月似笑似哭,说道:“你一会儿就转过身去,离我远一点——站到房间角落,不要回头看我。”

  无渡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了句好。

  紧接着,他真的像连饮月说的那样,毫无留恋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屋角,背过身去,双手合十,低低念诵了一句什么。

  “他不会回来了。”连饮月忽然说:“是我错了。”

  盛钊耳尖,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总觉得这句话的信息量颇大。

  刑应烛捋了一下他汗湿的鬓发,说道:“你们没看出来?那是个人偶。”

  盛钊怔住了,下意识看向了墙角的那个和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那都是个会喘气有温度的活人。

  “他早死了。”刑应烛冷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是拿人血吊着魂儿呢。”

  欧洲黑魔法传说中,曾有“用一百个少女鲜血可使青春永驻”的说法,也有说什么“掏出九十九个新鲜心脏就能使亡灵复生”的故事。

  但无论如何,盛钊也从没真的把这个跟实际操作连接起来。而现在被刑应烛一点,他才忽然明白这寺里的“颠倒”之感究竟来源于什么。

  面前这位“和尚”确实如同他的面相一般,悲天悯人,自带佛光,但他身上那些妖邪气也是真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靠食人血肉气运维持一线生机。

  而且看他的行为眼神,恐怕他自己的神智也不全了,可不跟“人偶”没什么区别么。

  怪不得这屋里几个人如同瞎子一样,一个个葫芦娃救爷爷地往这寺里钻,这俩人一个是被妖气侵染的人类,一个是被血肉吊命的尸首,可不没一个是妖怪吗!

  连饮月的眼泪混着血一起往下落,她勉勉强强地翻过身,在血污中冲着无渡伸出手。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在海边救我的时候。”连饮月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她痴痴地念叨着:“我当时问你……这世间万千苦众,你一个人,渡得过来吗。”

  连饮月说着,撑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背后的伤口一动就又开始出血,然而她毫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着无渡的背影。

  “你当时跟我说……”

  连饮月的口中又涌出鲜血来,打断了她的话,她咳嗽得停不下来,却也不想说了。

  她眼角泪痕犹在,人却显得癫狂了许多,她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忽然仰天长笑了两声。

  “你——”连饮月红着眼睛,一指张简。

  “还有你。”她的手指挪向刑应烛的方向。

  “你们都跟我一样。”连饮月笑得不停,她说出的话就像是女巫临死前的诅咒,歹毒又令人忌惮:“谁不是沉溺幻觉,谁不是执着过去,谁不是死攥着执念不放手!弱肉强食,天地法则,既能行之,又安知不是天意——”

  他话音未落,刑应烛的乌金链子已经甩在了手里。

  刑老板从在禁海之渊就攒了一肚子气,此时岂能容这么个半人半妖的玩意指着自己说这些蛊惑之言。他一时气上了头,连不能伤凡人性命这一点都不顾忌了,乌金链子一翻,气势汹汹地带着破风声直奔着连饮月抽去。

  刑老板这链子,别说人了,抽那头蛟龙都是一抽一道见骨血痕,若是打在连饮月身上,断气都是轻的,少说得抽个魂飞魄散,骨肉俱裂。

  盛钊吓了一跳,想要拦他,却到底慢了一步。

  完了,盛钊想,这要是刑应烛把这污点嫌疑人抽死了,雷会劈他吗。

  他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完,就听见一声利器入骨的撕裂声,盛钊下意识捂住耳朵缩起肩膀,生怕下一秒天上就落下雨点来。

  盛钊等了两秒钟,外面天色依旧,静可落针的屋内传来几滴滴血声,紧接着,居然是连饮月开口。

  “你——”

  “贫僧当时说,世间之苦何其多,但若我多渡一人,这苦便能多少一分。”无渡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带着一点很轻的笑意:“但渡己渡人,皆是一样的。那些年我渡人无数,却也在以人渡己身……连姑娘,是你着相了。”

  盛钊愣了愣,睁开眼睛看去,却见那“人偶和尚”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正挡在刑应烛和连饮月中间,刑应烛的乌金链子从他的肩膀卡到腰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和尚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逐渐清晰,显出漆黑的瞳仁轮廓来,他唇角挂着血丝,却含着笑意,说完话后,还冲着刑应烛微微颔首一礼。

  “此事到底因贫僧而起。”那和尚说:“若因此让施主多添债业,贫僧于心不安。”

  刑应烛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将那链子从他身上甩了下来。

  无渡被这股大力带得晃了晃,但依旧勉强站直了,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疼,冲着几人挨个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向连饮月走去。

  谁知连饮月这时候又没了刚才那疯魔的精神,她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一直后退。

  “别——”她徒劳地遮住脸,说道:“你别过来,别看我。”

  “我靠。”盛钊已经懵了,他指着那和尚,又看了看刑应烛,满脸都写着“震惊”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