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溢灯摇
他赢过钟凌的唯一一局,就是七年前从他手里走脱那次,但那次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而且当时钟凌神志又不清醒,万万做不得数。
更遑论他逃走之前做的那件事——就算颜怀舟脸皮厚如城墙,每每想起也都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这件事也直接导致了他这些年间即使修为一涨再涨,纵横三界,任谁遇到他都须得退避三舍,但听到了钟凌的名字,就还是只剩下撒腿就跑的份儿,生怕钟凌将他逮回去挫骨扬灰。
甚至仙魔两界都在盛传,遇到这位魔尊大开杀戒时唯一的保命之法,便是大声叫喊“清执神君来了!”
若是有谁要发出疑问,这招用得多了,会不会不灵?旁人就会热情的告诉他们:“灵的灵的!颜怀舟那个魔头即使知道你是在骗他,听到这个名字也会立时僵上片刻,如此逃命指数便大大增加了。”
何其丢人,何其可恨!
……
就拿今天来说吧,他不过是在聚灵山中转悠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本着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的想法,打算在这处处灵气氤氲的风水宝地找一个景色绝佳之处,独自闭关个几日,看看能不能再有所突破。
但刚兴致勃勃地把法阵划了一半,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帮不知死活的修士,不仅害得他半天辛苦白费,还光明正大的叫嚣着要同他抢地盘。
跟这种自己撞上门来找死的人,颜怀舟自然懒得废话,抬手召出幽冥火便要将他们打包烧个干净。这样一来,有几个还不算眼瞎的总算是认出了他,惊惧之下不免开始哇哇大喊:“清执神君来了!”
——又来这套!
颜怀舟几乎被气了个倒仰。
他僵的次数多了,虽然还不能免疫,但僵住的时间也会大大缩短。不等他们逃走,诡异的黑色火焰已自掌心中跃起,杀气腾腾而至。
就在此刻,他们口中的“清执神君”钟凌竟然真的从天而降,四平八稳地挡在了这群人前面。
颜怀舟只觉得一颗心腾地窜到了喉咙口,转过身子撒腿就跑,犹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眨眼间消失的不见踪迹。
——然而,天克不是白叫的,这不还是被他逮到了。
仙魔两界积怨已久,但无论打到什么时候,终归谁也灭不了谁。千百年来风水轮流转,总之要一方压倒一方。
聚灵山秘宝现世,这么大的诱惑与筹码,魔界几乎倾巢出动,仙门更加不会袖手旁观。他怎么就没能想到钟凌也会来???
要是想到了,就不会这么凄凄惨惨的跌坐在坑底,悲叹流年不利。
钟凌还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双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他鼓起勇气与钟凌对视片刻,最终心虚的转开了目光。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见他丝毫没有要上来的意思,钟凌居然纵身一跃,也跳进坑底,好似要来抓他。
颜怀舟应付这种场面简直是轻车熟路,反应奇快,在钟凌跃下之际,立即身手灵活的弹起来跳了上去。
只是瞬息的功夫,钟凌再上来时,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一别七年。钟凌其实也曾忍不住悄悄设想过重逢的情形,其实…不如不见。
他想再追过去,然而追出几步,又堪堪停下了步子。
第2章 魔尊拦路
颜怀舟已经躲得足够远了,钟凌也并没有再追过来。
反正暂时也无别处要去,他一直游荡到天黑,随意停在一个小镇找了家客栈留宿,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可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到夜深,才惊悚的发现——原来满脑子都是钟凌的脸在打转。
实在不该再遇着钟凌的。
在这个受到了惊吓的深夜里,他竟然咂摸出了些许寂寞与懊丧来。
一声长叹。
……
提起他和钟凌之间数十年来的恩怨纠葛,九州八荒里一直都流传着无数版本的传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大体是如下三个:一、当年颜挽风拜师之时,惊云剑圣墨舒河就曾断言他天资纵横、心术不正,是以早有防范,祭练出了一个专门牵制他的法宝。
待惊云剑圣陨之落后,这个神秘的法宝就掌握在他师哥钟凌的手上——因此才令这个魔头不得不有所忌惮,对清执神君望而生畏。
二、颜挽风生性乖戾狂悖,睚眦必报,旁人见他都如避蛇蝎,只有钟凌自幼与他相交,肯真心实意地待他好。多年来不仅跟在屁股后面替他收拾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更是呕心沥血,规束教导,可惜终归没能挡得住他走上邪路。
颜挽风虽然丧心病狂,但毕竟愧对清执神君多年的恩义——故而实在无颜再与他相见。
三、颜挽风眼高于顶,从不肯屈居人下,却在十几年间次次被钟凌压过半头,一直心有不甘,想要伺机报复。后来他屠尽苍穹被钟凌亲手押至不周山诛魔道,险死还生,所谓的破阵而出、仓皇而逃,都不过是些权宜之计。
这厮一定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只等魔功大成,万无一失后再报仇雪恨——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报么,时机未到罢了。
总而言之,钟凌是真善美的化身,颜怀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煞神。他栽在钟凌的手上,真真是人间大幸,苍天有眼!
关于这些传言
“放屁!”颜怀舟如是说。
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有些秘密,除了他与钟凌,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周山诛魔道本该是他的葬身之地,他也本该在伏魔阵中受尽万剑穿心之苦,只等着九九八十一日后神魂俱灭。
伏魔阵里的噬魂剑阵当真是名不虚传,钻心剜骨,到了最后几日,他的灵台几近溃散,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睡在钟凌房间的密道里。
说起来,那个密道还是他挖的。
和钟凌一起在玉鸾宫学艺的时候,每逢沐休,他常常黏着钟凌跟他去不周山玩耍,并不厌其烦地在钟凌耳边絮叨他的生活简直毫无乐趣可言,没一件事是不摊在父母师长眼皮子底下的。
有次他对钟凌讲起自己在家常常被关禁闭,干脆就在房间里挖了密道,很是方便溜出去玩,讲完之后意犹未尽,便极力怂恿钟凌也挖上一个。
钟凌冲他翻了个白眼,说自己永远都不必忧虑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当时兴致勃勃,钟凌不肯挖,他就亲自动手,钟凌拦了没拦住,也懒得再管他,随他去了——反正这密道永远都派不上用场。
只有几次他宿在这里的时候,夜半兴起,拉了钟凌从密室里的地道里溜去后山摸鱼。
钟凌每每万般不情愿地去了,也只会站在岸上骂他整日胡闹。不过当他辛辛苦苦的把鱼烤好以后,钟凌总吃得比他还多。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钟凌。
颜怀舟在密道里醒来的时候一脸迷茫,起身还没跨出一步,就被脚下昏睡着的钟凌绊了个大跟头。
这件事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苍穹满门尸横遍野,血水将整座山都染红了。钟凌刚直磊落,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既然亲手把他抓回来,就绝对没有再救他的道理。
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仙门世家都已经知道他得了九世魔尊的传承。
九世魔尊作为魔界曾经的至强者,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相传他身死后留下了一道以本命真元祭练的幽冥圣火,里面封印了他所创下的不世魔功。
魔界众人多年来苦寻未果,好巧不巧,就被他给拿到了。
钟凌怎会肯给世间留下这么个祸患。
他甚至想不明白,钟凌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是这幅昏睡着的样子。
可他当时也许是被魔气反噬,心神都不能完全掌控;也许是灵台不稳,又被血海深仇冲昏了头。
——总之颜怀舟心知肚明,以钟凌的性子,今后再也不可能与他并肩同行。
这个认知实在让他觉得分外遗憾又无比悲凉。
于是逃命之前,他打算最后再给自己留个念想,便偷偷在钟凌唇上飞快的啄了一口。
他可以发誓,发毒誓!天地作证,他亲了这下就要走了的,但钟凌在这么要命的时候偏偏又张开了嘴,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挽风。”
钟凌只有在极少数不得不给他顺毛的时候,才肯喊他挽风。但在这样旖旎私|密的时刻,却仿佛是在回应着他一样。颜怀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炸开的后果就是他再次不管不顾的又吻了上去。
然而悲催的是,由于太过忘情,他没有发现钟凌是何时醒来的。
等他终于从混沌中回神,钟凌苍白的面颊几乎已经涨成了紫色,抬脚就把他从身上重重踹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气得赤红,呼呼朝外喷着火。钟凌恶狠狠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颜、怀、舟!你在做什么?!”
他狼狈不堪从钟凌身上跌下来,顺着自己挖的密道连滚带爬的跑路了。
钟凌并没有追来。
颜怀舟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直到入睡之前还在想着——钟凌为什么没有追来?
……
颜怀舟带着可念不可说的回忆做了个旖旎的美梦,次日醒来忽然福至心灵。
他真的有些——不想再躲了。
颜怀舟最清楚不过,钟凌这个人表面看上去十分温和谦逊,实则却是傲骨凛然,压根不屑于仰仗外物取巧。因此除了他自己以灵台祭炼的听澜剑之外,无非必要,从不会带其他法器在身上。
在他们一起游历天下的那些年里,无论得到多少惹人眼红的灵器法宝,钟凌全部一个不落的给了他。
他这次肯来聚灵山淌这趟寻宝的混水,无非是怕此物被魔界得了去,难免再起战乱。那套守护苍生的说辞,颜怀舟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觉得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更没有一丁点儿为魔界增添光彩的兴趣。
那要是……
——要是他留下来,跟着钟凌呢?
留下来,跟着他,助他得到这次聚灵山里出世的至宝——也算免了再重现当年世间的生灵涂炭。
钟凌就算嘴上不说,也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这样一来,前尘旧怨,自此一笔勾销。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以后再也不用窝窝囊囊地躲着钟凌走了!
颜怀舟越想越觉得有谱,一颗心砰砰地直欲跳出胸口。
他片刻都再等不得,自床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折返回聚灵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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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灵山峰林无数,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颜怀舟在山上雄纠纠气昂昂地找了许久,也没能见到钟凌的半分影子。
他走得累了,干脆盘着腿坐在了一条大路上,心道:与其自己找,不如让别人替他找。
一来跑腿的事有人做了,二来面子也有了——谁说他当真怕了钟凌的?!
颜怀舟美滋滋地坐在路上,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果然没等多久,就迎来了第一波经过的修士。他不由开心地支起一条腿来,冲他们打招呼:“嗨!你们好吗?”
这行修士共有七个,四男三女,突然看到眼前坐着一个人,纷纷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的青年背着一把漆黑的陌刀,刀柄上缠着几圈普普通通的麻绳。他的一身衣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箭袖黑衣,看不出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