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可两位大佬身边一直空了二三十张桌子无人问津——太微境的弟子们不敢打扰自家掌门,而城阳牧秋那些扮相“阴间”的傀儡人偶也在附近徘徊巡视,外人也不敢靠近。
城阳老祖本人身边倒是热闹,傀儡侍从们有的拿出茶杯反复冲洗,有的将座椅、桌面重新擦拭,待到他们忙完了,城阳牧秋才施施然落座,并做了个“请”的姿势。
银绒混在祖宗的几位亲传弟子中间,窥到无量宗范掌门和几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大好,心里倒挺能理解——太微境、无量宗都是“四宗八派”里的头部,江湖地位不分轩轾,按年纪来讲,城阳牧秋还是晚辈,却当着前辈的面摆这么大的排场。
但谁让祖宗有这个实力呢?而且他的确有点洁癖……连自己掉了几根毛也要指挥傀儡们捡得干干净净才肯进门。
……毛毛而已,他每天都洗澡,又不脏!
银绒心中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不甚仔细地听了一耳朵大佬们文绉绉的谈话,大致意思便是:双方互放狠话,说对方的弟子学艺不精,胜利的一方一定属于我们云云。
银绒前些日子在演武台,倒是听弟子们提起过,“师门大比”虽然只是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们比拼,却能代表一门一派的有生力量,可作为判断某派综合实力的重要指标,所以师长们都格外重视。
而弟子们在意的则是,秘境中会有不少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得到了就都是自己实在的收获!
“啪!”
茶杯摔碎的声音打断了银绒的思路,只见范孤鸿等人霍然起身:“朝雨道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城阳牧秋沉声道:“吩咐下去,太微境所有弟子不得碰这店家的茶!”
而后才不疾不徐地解释:“范掌门稍安勿躁,请看。”
郗鹤抢过小二的茶壶,又倒了一杯,用指尖沾了些,放在口中一抿:“这茶有问题!”
无量宗几位长老虽面色不愉,但也纷纷效仿,片刻后,一位白衣老者皱眉道:“这里放了碾碎的炼灵丹。”
银绒觉得这白衣老者有点眼熟,老者所说的丹药也有些耳熟,就听郗鹤对他解释:“炼灵丹,可短暂提升人的修为,是种高阶丹药,几乎没有副作用。”
银绒想起来了,难怪觉得耳熟……这丹药他吃过啊!当初城阳牧秋送给他的“分手大礼包”里就有,彼时,银绒就吃了炼灵丹,才猛增修为,用媚术迷惑了那个叫做清堂的小弟子,继而被他们捉住,扭送到城阳牧秋面前……
“虽然没有什么副作用,可秘境能判别出来,”景岑说,“明日就是秘境开启的正日子,药效不会散去……秘境会将误服此茶的弟子判定为作弊,不得进入。”
“不错,”范孤鸿拍案而起,“其心可诛!来人,将店家全部捉起来。”
无量宗的人出手倒是快,不到片刻功夫,掌柜的并茶博士,共二十余人,全被捆到了面前。
城阳牧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捉人,一言未发。
“城阳掌门,”范孤鸿说,“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不等城阳牧秋说话,范孤鸿身后的白衣老者便道:“炼灵丹是高阶丹药,价格不菲,谁会大费周章地把那东西放进茶水里?这么多茶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单凭店家,既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多灵石。”
银绒望着那白衣老者,灵光一现,他想起来他是谁了!难怪那么眼熟!这白衣老头不就是当初去琵琶镇里寻人的那个仙长吗?!
当初他们气势汹汹地寻找自家炉鼎,一看就没安好心!
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也不知又憋了什么坏水。
范孤鸿与仁寰长老——也就是白衣老者——等人一唱一和:
“今日无量宗和太微境两大派都在此处,能将我们中任何一方放倒,都能铲除一位劲敌,投入多少灵石也不为过。”
“能花得起这么多灵石、有这么大胆量布局的,想必也是颇有实力的大门派。”
“不错,也许还有歹人混入其中,掌柜的和茶博士都在此处,审一审便知。”
无量宗你一言我一语,便要放手段审问,虽说他们说的有理有据,可银绒总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就听一直保持沉默的城阳老祖终于淡淡开了口:“何必那么麻烦?”
“哦?朝雨道君有何高——”
一个“见”字没说出口,场内已经响起了短促而整齐的惨叫声,紧接着,血溅三尺!那二十几个捆起来的茶博士,全都命丧当场!
“!!!”
银绒吓得汗毛都炸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城阳牧秋杀人,其实看得也不是很清楚,祖宗出剑极快,他完全没看到剑招,只觉剑光一晃,二十多个脑袋就已咕噜噜落地,鲜血从他们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弄脏了傀儡们精心擦拭的桌椅板凳。
“城阳衡!你做什么?”范孤鸿又惊又怒地问。
“杀人。”城阳牧秋面上仍旧淡淡的,甚至很嫌弃地向后退了半步,生怕污血弄脏了他的法衣似的。
范孤鸿:“我自然知道是杀人!你为何要杀他们?”
“小惩大诫而已,”城阳牧秋云淡风轻地说,“劳烦几位前辈亲自将他们尽数抓起来,牧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范孤鸿鼻子都气歪了:谁跟你客气了?
仁寰长老道:“城阳掌门!你为何急着杀人灭口?不敢让我等审问?”
城阳牧秋:“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范掌门并几位长老已分析得明明白白,其心可诛,还有什么可审问的?”
“城阳小儿!你——!”
范孤鸿抬手止住仁寰等人,“罢了,朝雨道君好手段,雷厉风行,铁石心肠,不愧是古今无情道第一人,范某领教了,告辞!”
城阳牧秋:“不送。”
银绒被这变故弄得糊里糊涂,于是趁着景岑等随行的峰主清点中招的弟子人数的时候,悄悄去问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郗鹤。
“郗副掌教,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是无量宗抓了人,怎么祖宗……呃,掌门仙尊替他们杀了,他们反而那么生气?”
郗鹤与“胡师娘”很聊得来,知无不言地说:“你不知道,无量宗阴险着呢,别看那些老东西道貌岸然的,一个比一个狡诈,都跟成了精的老狐狸似的!啊,抱歉,我忘了你是狐狸,不是说你不好,就说那个意思。”
银绒连忙摇头表示没事,求知若渴地催促:“然后呢,说重点啊郗副掌教。”
郗鹤:“他们同咱们太微境是‘老朋友’了,交锋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师尊早就料到他们会暗地里搞小动作,所以早在一个月之前,便派人沿途盯着风吹草动,无量宗三日前便先来了一部分人,弟子们却掐着时间跟咱们一同抵达长波码头……”
银绒抢答:“所以那些炼灵丹是他们自己下在茶水里的?用来陷害咱们的弟子?还贼喊捉贼?”
郗鹤:“不错。”
银绒急道:“既然这样,仙尊为什么不告诫弟子们不要喝这里的茶水?免得有人误食,浪费了参加师门大比的资格啊!”
“小点声,别激动!”郗鹤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不会有多少人误食的,师尊阻止得很及时,再说,‘不轻易用外面的饭食茶点’是常识啊,尤其是在师门大比期间,就算偶尔有蠢货中招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这种蠢笨的弟子进了秘境,也不过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罢了。”
“但这也是师尊故意为之,不出半日,他老人家杀光二十余个茶博士的事情,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如果你是无量宗的人,会怎么传?”
“……”银绒斟酌地说,“城阳老祖用炼灵丹害人被揭穿,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不错!”郗鹤赞许道,“若是我们一个弟子都没中招,便会坐实了这污名,相应的,无量宗也会安排一些弟子‘误食’,以免遭受怀疑。”
银绒:“所以那些茶博士都已经被换成了无量宗的人?”所以城阳牧秋才那样干脆利落地杀了他们?
对于这个问题,郗鹤却没正面回答,只道:“不管是真的店小二,还是无量宗弟子假扮,都十有八九被控制住——比如起了箴言誓——审问出的结果,必定对咱们不利。所以啊,无量宗这一招多狠毒,咱们若没发觉,就吃了哑巴亏,若发觉了,就将屎盆子扣在咱们脑袋上,多亏师尊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
“郗元明。”是城阳牧秋的声音,郗鹤被连名带姓地叫,心道不好,连忙站好,果然听自家师尊语气不善地说:“景岑、齐霜等人都在忙着清点,你竟有闲情逸致闲聊?”
郗鹤连连认错,麻溜地滚了。
只留下银绒一只狐,银绒知道祖宗不待见他,便不想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也想溜,却被城阳牧秋叫住:“回来。”
银绒乖乖站住,虽然他这时候是完全的人形,头顶没有狐耳,而是梳着圆滚滚的道童丸子头,城阳牧秋却自动脑补出了这小东西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向下向后贴合的怂样子。
“过来,怕我吃了你?”
银绒:“……”祖宗您前后行为能不能统一一下?之前躲我还来不及,现在又叫我过去!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银绒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
“……”城阳牧秋,“你在怕我?”
银绒没跟上祖宗的思路:“啊?”
“当着你的面杀人,所以你怕我了?”城阳牧秋却没等银绒回答,自顾自地说,“郗鹤不知内情,茶博士早就被掉了包,死的那些人都是无量宗弟子,死有余辜。”
……祖宗这是,跟自己解释吗?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些?该不会是……怕自己误会他吧?
想到这个可能,银绒心中一热,某种久违的、深藏于心底的悸动有了复萌的势头,然后就听城阳牧秋冷冷淡淡地说:“行了,你也退下吧。”
银绒:“…………”
很好,悸动被掐灭了,心里的小鹿撞死了。他还是别存着乱七八糟的心思,赶快把妖丹骗回来是正经。
于是,城阳老祖甫一冷淡,银绒便重燃了热情,讨好地笑出一口小白牙,确定左右无人注意到他们,就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并在城阳牧秋发飙之前,飞速说:“掌门哥哥,这里人多口杂,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是关于无量宗的——今晚去你房里找你,可不能再躲着我了呀!”
说罢,不等人反应,便蹦蹦跳跳跑走了。
城阳牧秋看着他欢快的背影,以及头顶那随着他动作而一晃一晃的小揪揪,下意识地摩挲一下自己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而后短暂而快速地闭了闭眼。
是夜。
太微境和参加师门大比的其他门派一样,都已经在长波洲安顿好。
因为人数众多,住处有限,长波洲的客栈房价水涨船高,很多小门派会自带“芥子毡帐”自行解决住宿问题,而太微境财大气粗,直接包了两家最豪华的客栈。
银绒趁着夜幕的掩映,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蹑手蹑脚地往祖宗的天字房溜去,他既怕别人看到,惹得祖宗不高兴,又怕被神出鬼没的傀儡吓一跳,因而小心留意着周围,却没想到,看到个熟人。
看到清本的那一刻,银绒率先躲进走廊阴影处,只见清本比他还鬼鬼祟祟,却不是往楼上的天字房,而是急慌慌地溜出了客栈,很快隐入沉沉夜色。
明日就是师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清本不是做梦都想进秘境、出人头地吗?这时候跑出去做什么,不怕节外生枝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对有猫腻!
可银绒犹豫片刻,还是没跟出去——谁知道清本去见谁,有没有危险?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暂时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银绒一路上都没遇到傀儡人偶的阻拦,心情颇佳,在城阳牧秋门口站定时,还理了理衣袍,便准备敲门。
可手刚抬起,门就自动洞开。
“进来吧。”三更半夜的,城阳牧秋竟还穿得整整齐齐,像是在刻意等人,也像是防备着什么。
银绒有理有据地想:八成是在防备我。
身后的门重新关上,城阳牧秋简明扼要地吩咐:“有事直说。”
银绒堆起笑容,琥珀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原本是有两件事,刚刚又看到了些东西,现在变成三件事了。”
“……说。”
“隔墙有耳,我不会传音入密,离你近一些吧,”银绒颠颠地跑过去,贴着城阳牧秋坐下,少年身上的杏梅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第一件是关于无量宗的仁寰长老,第二件是我刚刚看到咱们太微境一个叫清本的弟子行踪鬼祟,但我想先说第三件,”银绒放缓了声音,音色又轻又甜,“第三件事是……明日师门大比,虽然我只是主人你名义上的‘灵宠’,好歹也要为太微境争光的,可惜我对自己的实力没底,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主人,能不能再赏银绒一点灵力?”
第三十九章
城阳牧秋脊背挺得僵直,“怎么赏?”
银绒嘿嘿一笑,扬起小脑袋,讨好道:“您修为深不可测,如滔滔江水。再分我一瓢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