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银绒,“回去做什么?”
城阳牧秋的耐性耗尽了:“自然是与从前一样。”现在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他并没有专程来找陈向晚,而是来寻他,至于他与陈向晚之间的陈年旧事,不过是陈老宗主的一厢情愿罢了,他当年就觉得这种无稽之谈无需解释,可若是小狐狸精很介意,日后他也能与银绒慢慢道来。
但这都是后话,如今当务之急是带他回太微境。
然而银绒又拒绝了:“不去。”
城阳牧秋一句“你不要再因为一点小事无理取闹”还没出口,就听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百般黏人的小狐狸精疑惑地问:“您是没收到那封信吗?还是看不懂我的字?我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因果已了,恩怨两清,仙尊,我的妖丹差不多回来了,你不用报我的恩了。”
“与从前一样”不就是做灵宠吗?
“我放着自在的小日子不过,为什么要给你做灵宠呀?”
第五十五章 (二更)
城阳牧秋愣在当场,这……还是那个整日追着自己的小狐狸精吗?银绒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就在这时,说有事要办的四人,还真的一语成谶,玄风折返回来:“少宗主,城阳仙尊,外边出事了!”
陈向晚一直疑心妖族会作乱,闻言起身便跟了出去,一向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城阳牧秋却没动,稳稳坐在原处,皱着眉对银绒道:“你想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说,再这样闹,便真的不准再回太微境了!”
“……我真的没想回去。”银绒觉得和祖宗单独相处压力好大,便也想起身出雅间,却又被城阳牧秋拦住:“你是在介意我和陈向晚曾有过婚约吗?本尊可以告诉你,当初不过是——”
“你和谁有婚约都跟我没关系。”银绒打断他,“仙尊,咱俩本来就没有关系,你自己也说过,不要让我妨碍你的道心,这件事我牢记在心,所以我很有分寸的,咱俩虽然睡过几回,但不都是为了取回妖丹吗?现在妖丹已经差不多拿回来了,咱俩恩怨两清。”
“哎,我在信上说得明明白白,你怎么就是看不懂呢?”银绒觉得他们之间的沟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又见城阳牧秋愣愣地坐在原地,似乎也没有要再拦他的意思了,银绒便趁机起身,一溜烟追出去,看热闹去了。
楼下的动静闹得挺大,半条街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中间围着两位穿紫衣的星辉楼女修,以及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推着一辆板车,上边躺着个病弱的老人,正在嚷嚷:“都是你们办事不利!俗话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我看说得没错,年年交岁贡,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如从前的玄阴谷!”
年轻些的女修怒道:“若真是三尸作祟,换做玄阴谷也要请大宗门前来平乱,怎么换做我们就是无能?”
另一位女修拦住自家师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出来,若真有其事,我们立即派人去求助四大宗,若是你无理取闹,也别怪我等不客气。”
银绒从楼上,望见陈向晚已拨开人群往中间去了,身边没个熟人,便问看热闹的群众,“底下怎么回事啊?什么三尸作乱,跟玄阴谷有什么关系?”
玄阴谷他有印象,是个门下所有弟子都不怎么讨喜的奇葩门派,受无量宗的庇护。
“江北原本都是玄阴谷的地盘,后来技不如人,失去一部分城镇,比如章乙镇便被星辉楼接管,如今已有五十余年了。”说话的却是城阳牧秋。
银绒:“哦。”
城阳牧秋:“至于三尸,指上尸、中尸、下尸,也称‘青姑、白姑、血姑’,人死后,魂升天,魄入地,只留三尸游走,四时八节,享受祭祀,如果祭祀不足,便会作祟。其中以‘血姑’最麻烦,它好色喜杀,会蛊惑英俊男丁,或是奸杀妙龄女子。”
银绒:“……哦。”
祖宗这是怎么了?从前他背书看不懂,去请教城阳牧秋的时候,他总是不耐烦地说“读书千遍其义自见”,只勒令银绒去死记硬背,背不下来便要打板子,又凶又横,现在怎么回事?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他怎么解释得这样详细?
城阳牧秋:“你刚才说的可是实话?”
银绒把视线从楼下的热闹里拔出来,看向他:“?”
城阳牧秋咬牙道:“你同我……只是为了拿回妖丹?”
银绒觉得祖宗的目光有些怕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怂怂地说了实话:“是啊。”
城阳牧秋的表情更可怕了:“即便没有陈向晚,没有人提那个不知所谓的婚约,你也要走?”
银绒这回真的被吓出了妖身,头顶冒出一对毛绒绒的狐耳,刚冒出来,就怂兮兮地向后贴在脑袋上,他舔了舔嘴唇,微微低了头,悄悄抬起眼睛,偷眼看城阳牧秋,不敢说话了。
其实他不是完全不介意那个婚约,但也如祖宗所说,有没有婚约,他也要走的,他早就看清了,他们的身份云泥之别,他胡银绒虽然修为一般,穷得叮当响,但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漂亮皮囊,至少一辈子是不缺男人的,何必死乞白赖地在一颗树上吊死?
那棵树又那么嫌弃他,好像沾上一点,就是玷污了祖宗。
每次做完那事,城阳牧秋都立即躲得远远的,那种悔不当初的模样表现得有多明显,银绒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出?
他早就不是琵琶镇那个重伤失忆、会拄着拐杖,早起替他煮朝食,为他缝补布偶的阿哥了,若再留着那种妄念,岂不是自取其辱?
城阳牧秋却不甘心,竟问得有些急切:“那你为何、要跟着陈向晚?”
若还不是介意他与自己有过婚约,若不是心里有自己,为何还要跟着陈向晚?
“不是我跟着他,是他跟着我。”银绒说,“你家道侣可能听了些风言风语,所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不过你放心,我都解释清楚了。”
银绒讨好道:“仙尊,你虽然讨厌我,但对我的恩情我都记得,不会不懂事到给你添麻烦的,我对他解释得清清楚楚,我们只是普通的主人与灵宠,而且连主仆契都没结,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如今我已是自由身,我保证,此生不会再回太微境,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啊,但今天不算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会跑到这里来捉妖,总之你放心,我胡银绒一辈子都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城阳老祖!真的是城阳老祖?求您给我们做主!”说话的工夫,楼下那位闹事的矮小男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楼,见到城阳牧秋纳头就拜。
哪知老祖一肚子火气正不好发作,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啪!”
“何人喧哗?”
城阳牧秋一掌拍在围栏上,整栋怡韵阁寸寸龟裂,顺便便有了摇摇欲坠之势,有靠在栏杆上的看客发出惊呼,但木质楼阁却安然无恙,那些皲裂的木纹又在顷刻之间恢复了。
这一回,楼上楼下的看客全都发出了震惊的嗡嗡议论声。
楼上那位高大的青年,居然一掌就拍碎了整栋楼!
这还不止,他又花了几息工夫,把楼修复好了!
只要灵力足够强横,就能毁坏建筑,但在一息之间恢复,那就要靠精妙深厚的法力,虽是随手而为,但更看得出,这是何等强大的修为?所以,那几位外来修士说得没错,他可能真的是城阳老祖啊!如果是修真界第一大能城阳衡,那他做出什么来都可以理解!
“城阳老祖不是五百多岁了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和说书先生讲的白发老者形象完全不符啊!”
“亏得你家还出过一位筑基修士,怎不知‘面容越年轻说明天资越强’?像老祖这样的仙人,当然长生不老啦。”
城阳牧秋被银绒那句“同你双修只是为了取回妖丹”噎到想随手砍杀些什么,这瘦小的村民就撞到面前。
那村民刚刚面对星辉楼的年轻女修有多嚣张,如今生受了这“下马威”之后,面对高大威严的城阳老祖,就有多畏缩,即便被刚刚拍围栏的余波震得嘴角流血,也仍旧不敢控诉一句,鹌鹑似的缩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城阳牧秋看不惯他这幅模样,见回廊上围了这么多人,也心知不是和银绒说话的好时机,便压着火气,问:“什么事?”
那村民差点没被吓尿裤子,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陈向晚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原来,章乙镇外围有个章河村,大约三日前,村中走失了一个十八岁的后生,大家最开始没当回事,毕竟拐子只拐女人和娃娃,拐个大小伙子能做什么呢?
但很快,更多的后生失踪,不过一天的工夫,全村二十岁左右的俊后生,全都失踪了!只剩下年纪大的,或者眼前这位一般,长得歪瓜裂枣的。
还有村人声称自己看到了骑着红马的小孩子,有老人说小孩子和马都是‘三尸’所化,村中丢了男丁,不是人为,而是血姑来吸精吃人了!
等到半夜还不见人回来,大伙更坐不住,派人去星辉楼请修士们帮忙找人,然而,星辉楼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只派了两个年轻弟子去看看究竟,两位刚筑基的小姑娘打探到血姑作乱,便说若真是三尸,她们处理不来,需得请大宗门帮忙。
哪知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银绒听到周围有知情者小声议论:“这个村子原本是归玄阴谷管辖,后来才划给星辉楼,村里人一直不服气他们被女人管着,而且玄阴谷也不放弃,这么多年,三不五时就派人和村民们‘联络’,巴望着有一日能收复失地。”
“哎,其实这些年星辉楼挺尽责的,帮了他们不少,但他们就是常常骂她们牝鸡司晨,不得善终。”
“那章河村就挺不是东西的,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吗?”
“……”
陈向晚:“他们听说前往大宗门求助需要几日来回,怕村中男丁遇害,所以到街上闹事,希望能让距离更近的玄阴谷出面。”
“不不不,跟玄阴谷没关系!”那瘦小的村民畏畏缩缩地狡辩,“实在是家中老母病重,我两个弟弟又都失踪,我怕他们遇害,日后没了进项,我可以饿着,但老母亲不行啊!跟什么玄阴谷玄阳谷没关系,谁给我做主都行!只是那些娘们靠不住,如今城阳老祖现世,小人的心就放下啦!”
银绒实在听不下去,小声咕哝:“什么靠不住,人家好歹照看你们几十年,是你们不要脸才对。”
“你这娃娃,胡说什么?”那瘦小村民见银绒站在人群中,头顶狐耳已重新收了回去,只穿一件红色常服,生得白白净净,比大姑娘还俊,还以为他是哪家女扮男装、上街看热闹的小姐,便瞪着他骂,“毛还没长齐的小东西,大人说话少插嘴!”
“住口!”
“闭嘴!”
竟是城阳牧秋和陈向晚同时呵斥。
两人同时出口,又都同时愣住,奇怪地看向对方,就在这时,星辉楼的女弟子上前抱剑施礼,“城阳仙尊,我星辉楼原打算前往太微境求援,没想到如今前辈您正在章乙镇,真是太好了……”
话没说完,年纪小一些的女弟子便扯她的裙摆,跺脚小声道:“师姐!管他们作甚?”
师姐轻轻摇摇头,虽不愿意,但还是以大局为重,继续说:“可否斗胆请前辈亲自出山降妖?”
她说得客气,心中却已有了定论,已想好了如何回去同师尊复命。毕竟谁不知道城阳老祖平生最爱降妖伏魔,且最在乎太微境的声誉?三尸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能替太微境扬名,更加坐稳天下第一仙门的地位,何乐不为?
然而,城阳老祖却冷笑一声,道:“本尊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从命。”
“多谢……啊?”
城阳牧秋:“银绒,我们走。”
陈向晚折扇一展,指着银绒,朝那女弟子微微笑道:“我家这位小兄弟说得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庇护村民也要量力而行,不如按着规矩上报,结果如何,看他们的造化吧。”
城阳牧秋走到哪里,人群便自动让出位置,可还没出回廊,便停住了,他发觉银绒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陈向晚跟在他身边,关切地问:“村人粗鄙,刚才没吓着你吧?”
第五十六章
青年白衣折扇,言语温柔,银绒朝他微微摇头,笑得很自然,并不是平日面对自己的那种谄媚假笑。
城阳牧秋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亦感到说不出的违和感。
或许银绒并没有说谎,他真的只是为了拿回妖丹,才对自己百般忍让,才故意讨好,从来不曾有过一丝真心。
可笑自己竟一味提防他缠上自己。
城阳牧秋浑浑噩噩的,竟忘了念清心咒,任由自己心绪不宁下去,直到星辉楼掌门戚无垢亲自上门拜访。
戚无垢外貌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量窈窕,衣着华贵,容貌并不漂亮,但气质出尘,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
她带着几位女弟子,见到城阳老祖,二话不说便盈盈一拜。
城阳牧秋虽状态不佳,却早习惯了大世家、小门派的朝拜,几乎条件反射地端出了太微境掌门的架子,周到而疏离地受了她的礼,又道:“若是戚掌门因章河村的事而来,那便请回吧。”
戚无垢:“章河村村民得罪了贵派使者,死不足惜,但其中另有内情,请城阳仙尊容禀。”
两人进了雅间详谈,便剩下星辉楼女弟子与陈向晚、银绒、玄鸾、玄姿、玄风、玄态等人。
女弟子中还有一位熟人,便是星辉楼遥字辈大师姐遥洛,曾与银绒在秘境中相识,还撸过毛团儿状的银绒,熟人见面,甚是欢喜,何况师长们都不在,很适合撒欢。
遥洛没一会儿就上手去摸银绒的头了,夸奖道:“你头发好顺滑,你们妖狐的外貌条件都天生这么好吗?”
银绒骄傲道:“不是每个狐狸精都一样,我的皮毛本来就顺滑。”
遥洛深以为然:“是啊是啊,你的毛是我摸过最顺滑、最漂亮的。”
陈向晚在一旁听得连折扇都不扇了,一副想打岔却又不知合不合适的欲言又止模样,就听遥洛悄声问:“听说城阳老祖是被那不长眼的村民气到了,才不肯去救人,是真的吗?听说那人骂了贵派的使者?”
“……”银绒仔细想了想,那人只骂了自己一个,而在场的除了祖宗之外,似乎只有自己勉强算是太微境的人,哪有什么“使者”,她说的,该不会是指自己吧?
一旁的陈向晚适时道:“遥洛姑娘此言差矣,城阳老祖恢廓大度,岂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胸怀天下,暂时爱莫能助,自然是有别的考量。”
遥洛忙收回摸银绒脑袋的手,正色道:“是我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