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城阳牧秋:“还有件事要请教师父,您说捡了银绒之后,才在琵琶镇定居的,那是哪里捡到的银绒?当时……是什么情形?”
这时候,东柳已经认清形势,知道如果不好好回答城阳牧秋的问题,那自己可能要在此处冻成冰棍儿,于是放弃挣扎:“在鹿吴山,三百年前,仙妖大战的战场。”
城阳牧秋眸色沉了沉,仍旧不动声色地问:“请详细讲讲。”
东柳:“当年妖族与修士如何势如水火,那些大人物的恩恩怨怨,都不必赘述吧?三百年前,城阳老祖与妖王相魅的那场斗法,你也肯定知道吧?修真界无人不知,但真正目睹过的,才知道有多惨烈,啧啧啧,血流成河。”
城阳牧秋眯起眼睛,语气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危险:“你是妖王旧部?”
东柳打了个寒战:“不是!我不过是个路过的小妖,和你们人族的‘散修’差不多,没有门派,也不效忠哪位大王,跟着时节迁移,哪里有春天,便在哪里住上几个月,那时候的落脚处正好离鹿吴山不远。”
“老夫上山的时候,妖王已死,城阳老祖也离开了,山上一片狼藉,妖尸遍野,我起了贪心,想打扫战场,也许能捡一些法宝、兽皮、妖丹……就是那时候遇到银绒。”
“老夫一辈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他脖子上的铃铛,乃是玄精所制,本以为发了大财,没想到铃铛怎么也取不下来。”
城阳牧秋:“那时候,玄精铃铛便已经在了?”
东柳点头:“嗐,本想杀了它,取下铃铛就走人的,可当时小东西大约还没断奶,身上的绒毛沾了血,湿哒哒黏糊糊,就剩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奶声奶气地、嘤嘤地叫,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孽缘啊!”东柳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却柔软下来,“老夫一辈子吃喝嫖赌,荤素不忌,逍遥了大半生,竟然被一只小毛团儿绑住了整整三百年!呵,那崽子做狐狸的时候就油光水滑,漂亮极了,能变成娃娃的时候,更玉雪可爱,特惹人疼。就是心眼比针鼻儿还小!臭小子会写字的时候,就悄悄搞了一本‘记仇本’,还打量我不知道。”
城阳牧秋神情也柔和起来:“但他记仇更记情。”
“不错!”东柳难得赞同,“瞧瞧,发达了也不忘孝敬师父!没白养,这孩子,是个重情的。”
城阳牧秋跟着笑起来,又问:“银绒小时候有没有陌生妖族欲对他不利?”
第七十章
东柳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不简单,顾左右而言他,城阳牧秋见状,慢条斯理道:“银绒都告诉我了,师父不必隐瞒,只是彼时银绒还小,怕他的记忆不清楚,故而有此一问。”而后把银绒小时候如何落入滚水,险些丧命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东柳听得哑口无言,暗骂傻徒弟竟连这些都告诉了此人,当真是被这小白脸勾走了魂儿!就听城阳牧秋又道:“如果在下猜的没错,师父也早就看出端倪,知道那铃铛乃是压制、封印之物,具体细节,还请不吝赐教。”
银绒再见到城阳牧秋与自家师父的时候,发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和谐了不少,主要是东柳不再一味地找茬儿,且脸色也不大好。
银绒合理怀疑自家师父终于惹恼了老祖,被教训了,担忧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东柳打了个喷嚏,“可能染了风寒,不要紧。”
银绒:“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了风寒?”
东柳瞪了城阳牧秋一眼:“去了趟雪窟谷。”
“?”银绒奇道,“去那里做什么?师父你不是最怕冷吗?”
东柳壮汉委屈。
城阳牧秋从容道:“前辈说最近总有妖怪横行,很多作乱的妖族便藏在雪窟谷。”
东柳一脸震惊,对城阳牧秋做口型:“你怎么知道?”
城阳牧秋只问了有关银绒的过往,但两人并未提及最近妖族作乱的事啊,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城阳牧秋只淡淡地朝东柳看一眼,面不改色地说:“前辈高义,心系苍生,听闻我有些降妖伏魔的本事,所以便带我去看了看。”
“…………”东柳一脸的“你可真他娘能编”。
银绒倒是忽然想起了昨晚的‘夜星子’,问:“是与那些吞噬小孩子精魄修炼的妖有关吗?”
城阳牧秋:“不错。”
银绒:“师父,徒弟也正想问你,最近妖族和修士或是凡人有了什么冲突吗?大家住在琵琶镇,一直相安无事,从前从没看过有人公然摆阵诱捕妖啊。”
东柳满不在乎地说:“最近的确有些不安分的外来妖族骚扰凡人,埋伏修士……你还小,再往前倒几百年,互相设毒阵啦,一言不合就斗法啊,什么招儿都有,这算什么?凡人丢了几个孩子而已,有仇报仇,都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不关咱们的事,上了赌桌,大家还是一样乐呵!”
银绒从小就觉得自家师父心大,好像只要能去赌,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对了,乖徒,”东柳搓搓手,“你上回给为师的灵石,本来想存起来的,但是,哎呀,昨天手气太好,忍不住拿出来赌一把大的,没想到……”
十赌九输,银绒对自家师父给赌坊送钱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输光,说不心疼是假的,有点犹豫要不要再一下子孝敬那么多,却见城阳牧秋先他一步,掏出十块上品灵石:“前辈,这是在下孝敬您的。”
“……”东柳还没原谅这小子把自己绑去雪窟谷的事,不大想接。
银绒连忙:“不用不用,师父我有!”
东柳见状,却一把抢过城阳牧秋的灵石,笑道:“那便多谢了!”
罢了,不拿白不拿,反正他也铁了心要缠着自家徒弟,又赶不走……那坑他一点是一点,不能拿自家徒弟的血汗钱去赌!
东柳掂着钱袋子,生平第九万次想:最后一把,翻了本,就不赌了!
银绒看着自家师父忙不迭离去的背影,觉得有点丢人,然后翻自己的储物铃铛,数出十枚上品灵石:“仙尊,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城阳牧秋没接:“一点零钱而已。”又解释道:“嗜赌成性的人,给多少输多少,你若想孝敬他,每次不必给太多,一点零钱哄他开心便可。”
银绒虽然发了财,但也不能苟同十块上品灵石是“一点零钱”,放在从前,他都没摸过一块完整的上品灵石,一掷千金地孝敬自家师父是一回事,用别人的钱又是另一回事,银绒觉得他们既然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就更加不能白占便宜。
银绒到底把灵石强行塞给了城阳牧秋,方才安了心。
城阳牧秋的脸色却不大好:“你一定要同我算得这么清楚吗?”
银绒不是傻子,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面上却装傻:“亲兄弟明算账,整整十块上品灵石,不少呢!我怎能白占你的便宜?”
城阳牧秋:“若我愿意被你占便宜呢?”
银绒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甩了甩露在衣袍下摆外的尾巴尖儿,很刻意地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既回了老家,便打算在这里长住,准备翻修房子,趁着天还没黑,想去找泥瓦匠,仙尊要同去吗?”
银绒在心里默念:别去别去别去。
城阳牧秋:“也好。”
银绒:“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吗?”
城阳牧秋面不改色,有理有据地编:“本就是来琵琶镇调查大批妖族突然作乱之事,自然要多多走访。”
“……”银绒没有理由拒绝,“行吧。”
从青茗郎那里得知城阳牧秋只是包下自己几个月时,银绒并没多想,可如今,回了琵琶镇,他愈发发现,老祖似乎也没什么要事,自己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况且,况且还有早上,从门缝里听到的只言片语。
城阳牧秋不像是准备放弃自己的样子啊?银绒怀疑他不止是食髓知味,只图几晌贪欢,竟像是……像是认真的。
其实有一点点心动。
不得不说,祖宗伺候人的工夫渐长,而且很好学——银绒不止第一次发现他偷偷看自己的艳情话本子——床上很和谐,他又生得仪表堂堂,兜里又不缺灵石……
但只有一点点心动,银绒是只很记仇的狐,从前祖宗对他爱答不理,嫌弃得溢于言表,好像碰自己一下,都能玷污了高贵的城阳掌门,凭什么他一示好,自己便要巴巴地贴上去呢?他不是只很容易不计前嫌的狐。
再说,谁知道他能认真多久呢?也许只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分外心痒,普通男人也未必能坚持很久,何况祖宗还修无情道,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
银绒储物铃铛里揣着丰厚的身家,心里非常有底,步子迈得财大气粗,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竖得趾高气扬,屁股后的大尾巴也甩得欢快,整只狐都嘚瑟得炸毛,透出一股穷狐乍富的浓烈气质。
城阳牧秋一向看不上肤浅的人或妖,看着银绒快拽上天的小模样,却忍不住想去牵他的手,自家狐狸精,也太真性情,太可爱了。
城阳牧秋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伸手去牵银绒,却被银绒一下子躲开。
城阳牧秋:“?”
此时天朗气清,虽可看到有几户人家外头摆着白纸糊的笼子,却没点亮油灯,并不渗人——想必那捉妖的阵法若是不点灯,便没有启动——所以银绒并不害怕,就不怎么需要借着修真界第一大能的手壮胆。
银绒笑道:“前边就要到啦!说起来泥瓦匠的住所和昨晚那户人家离得并不远呢!”
城阳牧秋却对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买账,固执地问出来:“为何躲开?”
银绒:“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多不好意思。”
城阳牧秋觉得这个理由相当敷衍,默了默,一针见血地说:“你嫌弃我,不愿碰我。”
银绒连忙:“天地良心,仙尊,我很愿意碰你的!”他停了步子,微微踮起脚,趴在城阳牧秋耳边:“每一回咱们……你想用什么花样,我没有配合?”
城阳牧秋被这狐狸精的当街调戏,弄得耳朵有些发红,“这么多人……休得胡言!”
银绒嘿嘿一笑,乖乖站回去,重新与城阳牧秋保持距离。
可城阳牧秋没被轻易糊弄过去,似乎铁了心,想像昨晚一般去拉银绒的手,再次被躲过时,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你就是厌恶本尊。”
这回说得言之凿凿,非常肯定。
银绒忽然爽了,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竟能让仙尊尝尝被人嫌弃的滋味吗?可银绒不敢太明目张胆,又不甘心就此屈服,纠结片刻,忽而福至心灵,主动握上城阳牧秋的手,笑道:“别生气嘛。”
城阳牧秋神色稍缓,银绒便升起一丝恃宠而娇,胆子肥了:“您是出钱的恩客,想如何便如何,自然都听你的吩咐,牵就是啦。”
第七十一章
银绒能明显感觉到城阳牧秋握住自己的手一僵,有那么一刻,他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威压,祖宗是真的生气了。
银绒心中大骇,自知是玩得过了火,正要找补,却感觉那阵威压又消失不见,再看城阳牧秋,像是强忍着怒火,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银绒有些惴惴,但城阳牧秋虽然全程黑脸,可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银绒渐渐放下心,暗自觉得,祖宗生闷气的样子怎么有点可爱,旋即又想:城阳老祖凶名在外,一辈子杀妖无数,也许自己是唯一一只胆敢觉得他可爱的妖。
“你笑什么?”城阳牧秋仍旧板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
银绒试着往外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扯动,笑嘻嘻地说:“和仙尊哥哥一起,所以高兴。”
变戏法似的,城阳牧秋一张沉得能拧出水似的脸,忽然放晴,紧接着微微别过头,冷冷道:“你叫我什么?心里厌恶本尊,所以故意逗我?”
银绒还真觉得逗一逗这位五百多岁的老处男很有乐趣,但没等他继续发挥,就见一个男一女冲过来——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对城阳牧秋纳头就拜,“仙长!多谢你,害我儿子的夜星子抓到啦!”
“是啊,娃儿也醒了,多谢仙尊!”
城阳牧秋被俩人打断,有些不悦,冷冷淡淡地说:“起来说话。”
男人激动地把一样血淋淋的东西举起:“您看,就是这个,是只猫妖!”
那猫身形瘦长,一身姜黄色杂毛,有三条尾巴,背上横插着一把菜刀,血似乎已经流尽了,成了一把干尸。
银绒吓得握紧了城阳牧秋的手,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猝不及防的,一把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城阳牧秋这回是真的心情舒爽了,长臂搂住银绒,愉悦地对两夫妇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哪儿成,这猫妖已经作乱许久了,镇子上的修士都说,它奸猾无比,只能用白纸笼子捉妖,趁着夜半孩子哭的时候行动,可半点也不起效,夜星子闹了有半个月了,眼见着孩子哭得声音都弱了,若不是、若不是仙长您,我们娃儿……说什么也要谢你!只是我家家贫,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请仙长留下姓名,我们供您的长生牌位!保证香火不断!”
“不必,”城阳牧秋因心情好,难得多说了几句,“降妖伏魔,乃是我辈分内之事,云游之人,姓名不便告知。二位请回吧。”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夫妻俩,城阳牧秋摸了摸怀中少年的头,柔声问:“还在怕吗”
“……”
银绒从他怀里钻出来,却没再牵他的手,过了片刻,才揪着自己的袖子说:“它死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