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原来无情道没有专门的具体功法,而是提升人学习的速度,于是城阳牧秋从摒弃剑道到如今的五百多年里,一直在用尽办法搜罗天下术法。
不过,能如他一般将庞杂术法融会贯通的,恐怕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景岑话锋一转:“现在,就请大家亲耳听听‘证人’的证词。”
说罢,他给自家师弟使了个眼色,郗鹤便扯了扯手中的捆仙绳,蝇童的真身虽在数十里之外,可也能感知到,蝇童开口,他在现场的幻象便也同时开口:“我的确为无量宗范孤鸿范掌门办过差事。”
“一派胡言!”范孤鸿劈手就砍,可掌风穿过蝇童的幻象,丝毫没影响到它的声音。
郗鹤很嘚瑟地给了范孤鸿一个眼神:没想到吧,这幻象是我师尊亲手做的,普天之下没人能破除,就算是你也不能。
不光台上的郗鹤等人嘚瑟,台下也发出一片议论声:“景掌门没把真人带出来,还真是明智!不然就被灭口了。”“看来无量宗与妖族勾结的事八九不离十,不然为什么如此恼羞成怒?”
范孤鸿要气炸了,仁寰、仁沉等长老忙拉住他,劝掌门不要冲动,且看他们究竟能耍什么花招——与其说是劝说,更像是挽尊。
台上有方掌门、景岑等人,旁侧还坐着受邀而来观礼的万剑宗长老——万剑宗自然与无量宗交好——更别提混在人群中云淡风轻地旁观,却无人敢忽视的城阳老祖。
若单打独斗,在场没人是城阳老祖的对手,更何况这么多高手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范孤鸿几无可能阻止景岑。
众人便完完整整地听了蝇童的叙述:早在三年前,他就替范孤鸿办过差事,于城阳老祖突破之前,潜伏在太微境打探消息,把城阳牧秋闭关的地点告知了范孤鸿,这才惹得无量宗在雪窟谷埋伏。
那是城阳牧秋最脆弱的时候,那场伏击,甚至引得他暂时失忆,被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媚妖当做炉鼎捡回去——但这是城阳老祖的私隐,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总之,蝇童条分缕析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引起一阵唏嘘。
范孤鸿、仁寰等人被说穿心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辩驳,只能咬住“证据不充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反驳。
景岑也没拿出更确切的证据,只扬声道:“自范掌门掌权以来,无量宗一向做小人行径,与妖族勾结也不令人惊讶,证据都摆在眼前,还狡辩不够充分,请问范前辈,您不脸红吗?”
“不错!五百年前不就是如此,”台下也有人搭腔,说话的竟是已经投奔了无量宗的流雪凤凰堂堂主卜敬之,“老夫活得久一些,因而还记得些旧事,最开始惹怒妖族的,其实并非太微境,而是无量宗!太微境是纯粹的剑宗,而无量宗则同样擅长炼丹,他们以妖丹为引,挖妖丹,再炼制丹药,一直与妖族有龃龉。”
“妖族不也残害我们人族吗?不过彼此彼此而已!”无量宗仁沉长老忍不住高声反驳。
仁寰瞪了他一眼,但也无济于事,如今话已出口,卜敬之高高兴兴接了话茬儿:“你们承认以妖丹入引便好,自古妖族、人族不两立,你们的做法无可厚非,但先惹怒了妖王相魅,再向别派求救,等事态扩大之后,你们却做了缩头乌龟,任由其他门派去送死,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不错!”千山门掌门也道,“太微境慷慨赴死,全门被灭,只留下城阳衡一根独苗,你们不去找人,反倒心安理得地侵吞太微派的资源,才渐渐发展壮大,太微境算是你范掌门上任之后的第一桶金吧?”
戚无垢戚掌门也冷笑:“无耻之尤!做出这等腌臜事,竟还蒙蔽我们,试图拉我们下水,以孤立太微境,从前是我年纪轻,不知这些旧事,今日既知道了,我星辉楼宣布,与无量宗一刀两断,再无合作的可能!”
众多门派你一言我一语,带头的全是曾经与太微境交好,却“投奔”了无量宗的门派、世家,之前范孤鸿一直标榜自己品质如何高洁,今日这些旧事、秘闻被翻出来,就更加讽刺。
随着无量宗声誉扫地,其他门派也渐渐跟风声讨,一时在场无人不骂范孤鸿。
在这番盛景之下,东柳悄声对兰栀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人果然早就和老祖沆瀣一气,阿不,提前商议好了对策,一个个说得跟真的似的,啧啧啧。”
他很事后诸葛亮地说:“无量宗也不想想,流雪凤凰堂之流,受太微境多年恩惠和庇佑,怎么可能真被一点利益收买?现在好啦,万剑宗、南山派也都站在咱们老祖这一边,‘四宗’只孤立他无量宗一门,姓范的老东西这回可怎么收场?诶,兰栀,你现在心情如何,解气不?”
兰栀用力点头,又恍惚地说:“跟做梦一样。”
痛快!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真能等到报仇的一天,也没想过能见这么大的场面——大半个修真界的大佬都云集于此了啊!她方才居然当着那么多大佬的面控诉了负心汉,现在想想还有点腿软。
而兰栀更没想到,更大的场面还在后头。
一道雄浑的兽类嘶吼划破天际,继而一道粗糙的男声响彻全场:“难得各路道友汇聚于此,大家刚看了一场无量宗的好戏,甚是精彩,现在,也请大伙给本座做个见证吧!”
“……十方刹?”范孤鸿喃喃地脱口而出。
城阳牧秋也沉了脸色,下意识抓紧了身边银绒的手。
第一百零八章 (二更)
城阳牧秋扬声吩咐:“景岑!”
新任景掌门依旧对师尊的话唯命是从,城阳牧秋话音刚落,他便听声辨位,猱身而起,他几个师弟也紧随其后,直奔十方刹而去。
可十方刹这次也是有备而来,预判了景岑等人的招数,边闪边道:“城阳老祖,景掌门何必如此心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
城阳牧秋仍旧握着银绒的手,用力之大,让银绒都微微皱眉,可他任他握着,没有挣脱。就在这时,人群中凭空冒出无数妖族,他们为了彰显身份似的,故意露出半妖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妖族穿着无量宗的校服?”
无量宗本派的弟子们也惊慌莫名,只有范孤鸿的脸色沉如锅底,咬牙道:“十方刹!你这是何意?”
因为突然的变故,十方刹暂时脱身,任由小妖们护卫在身侧,雾蓝色眸子闪着灼灼的光,似笑非笑地说:“诸位,不是想知道无量宗与我们的关系吗?你们看那些穿着无量宗校服的小妖们,便可知一二了。”
范孤鸿:“你——!休要信口雌黄!”
十方刹对众修士使了个“暂停”的手势,“诸位稍安勿躁,可容我将话说完?”
景岑等人透过人群,用眼神去找自家师尊,城阳牧秋对他微微点了头,而方掌门、万剑宗几位长老也都停了手,十方刹飞身而起,落在范孤鸿为祈福大典所搭建的高台上,他脚尖点地,勾了一把椅子,懒洋洋坐下去,俯瞰众人:“诸公想想,无量宗在界碑处设立关卡,却让这么多妖族混了进来,难道堂堂无量宗,都是酒囊饭袋吗?”
他大笑起来,“正如你们所想,无量宗与我们妖族早有合作。”
范孤鸿怎么都没想到,连他的“盟友”也来自暴。
事到如今,范孤鸿已经放弃狡辩了,怒极反笑:“十方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今日诸派大能聚集于此,你不怕死吗?”
十方刹斜睨他一眼:“无量宗是帮过本座,但咱们也助你将城阳老祖赶下了台,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但你别忘了,无量宗以妖丹入药,残害了多少妖族,当年相魅与你们算过账,就暂且揭过,但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本座也不愿意与你为伍。”
很好,被道友们无情声讨之后,又被妖族骂了,范孤鸿又一阵气血上涌,只觉自己前途尽毁,多年经营的高洁人设毁于一旦。
十方刹继续说:“至于今日,为何本座敢当着诸位高人的面现身,自然是因为……有备而来。”
说着,他突然起身,一跃下了台,拨开人群,众修士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不戒备地亮出兵刃,可几把剑被无情击飞,并震伤了其主人之后,便没人再敢轻举妄动,甚至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直通城阳牧秋。
就在众人以为,这只大妖准备与城阳老祖说些什么的时候,十方刹却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念道:“少主!属下恭迎少主,请少主出山。”
众人视线都齐刷刷射向银绒,银绒有些无措,他还戴着兜帽,手还被城阳牧秋握着,细白的手腕上,还挂着一条金丝红线的五彩绳。
城阳牧秋周身运起猎猎罡风,属于大能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离他最近的东柳、兰栀等人,率先扛不住压力被迫跪地。
这时候,在场的各门各派也恍然明白过来,当年城阳牧秋被他们威逼下野,也许只是顺势而为,另有打算,并非是怕了他们——以他的能力,这世间哪有敌手,他会怕谁呢?
修为高一些的,还能全力运功,默默抵御,而修为低的,被迫以头抢地者比比皆是,等城阳牧秋终于收了威压,他们才看清,十方刹已经被他扼住了喉咙。
十方刹是只狼妖,人形亦魁梧高大,却在城阳牧秋手中,毫无挣扎之力,但他被捉住了也不怕,反而更加嚣张,大笑起来:“城阳衡!哈哈哈哈哈哈!有种就杀了我,你应该早猜到了吧,不然你早就对我动手了,何须等到今日?”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位难遇敌手的城阳老祖,脸上都绷出了青筋,却咬着牙,缓缓放开了他。
“!”
十方刹咳嗽两声,便继续狂笑:“妖王相魅何等凶残,他是冰川之主,所到之处,冰封千里,寸草不生,你们区区人族,竟敢肆意残杀我族人,相魅不会原谅你们。”
十方刹定定看向银绒,渐渐收了笑意,近乎虔诚地、耳语般地说:“吾主,归来。”
银绒汗毛都竖起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抓城阳牧秋的手,可胳膊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银绒心里很难受,好像被火灼烧一般,为了缓解这种焦虑,他本能地使出了寒酥缠。
视线变得模糊,只听一片惊慌的尖叫,银绒仿佛看到好多没来得及逃走的人被冻僵,仿佛又有人对着他露出狰狞嘴脸,耳朵里听到“妖孽”、“杀了他”的字眼,似乎又看到城阳牧秋横剑挡在他身前……
乱。
太乱了。
银绒想努力理清楚这一切,但眼前变得好模糊,渐渐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等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像是掉入了一个混沌的梦境之中。
什么都变了。
又是那个,他化身妖王,吩咐属下小妖去屠城的梦。
银绒心里很害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梦境的发展,又杀了一遍人,流血漂橹,横尸遍野,他站在千重雪山之巅,俯瞰蝼蚁般的人族,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全都去死吧。’银绒嘴里喃喃道。
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不要!’银绒想,千万别,快住手吧,求求你,不,求求我自己!我不想,再一次死在牧秋哥哥手里啊。
可梦境丝毫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负剑而来的城阳牧秋上了山,一袭玄衣,一身杀意。银绒心里疯狂叫着“不要”,却身不由己地与城阳牧秋对打了起来。
毫不意外地又体验了一次死亡。
只是,这一回,银绒“临死”之前,争夺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努力的歪了歪头,看到了血泊中的、自己的倒影。
剑眉凤眸,威严凛然,与自己的容貌并无半点相似之处。
“城阳衡,如今情况已如此明了,那只狐狸精,就是妖王之子!他如今又发狂杀人,看你丝毫也不意外的样子,想必早就知道了吧?你太微境不是光明磊落吗,为何不杀了他?反倒还护着他?”范孤鸿说得义正言辞,也没掩住他的幸灾乐祸。
城阳牧秋视线扫过去,面无表情道:“我已叛离师门,所作所为,都与太微境无关。”
如今场面一片混乱,在场的修士有人四处奔逃,有人与妖族们混战在一处,还有人被发狂的银绒所伤,被寒酥缠冻在了原地,有人施法解救被冻住的同伴,也有人趁火打劫,借此铲除异己。
范孤鸿煽风点火:“你那些鬼话莫要来骗我!我无量宗与妖族有勾连又如何?那也比不过你城阳老祖护着那个妖王余孽!”
可话音刚落,范孤鸿就感到了滔天的杀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城阳牧秋已经来到近前,长剑竟直接击飞了范孤鸿的宝剑!两人对峙之时,范孤鸿心脏处已被掏出个血洞,修仙之人,命脉在丹田,在灵府,不在心口,可心脏受伤有多难受,也可想而知。
城阳牧秋厌恶地侧了侧身,躲开范孤鸿的一身血污,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银绒不是什么妖王余孽,他是本尊的道侣。”
范孤鸿呼吸急促,感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渐渐移向自己的胸口,不由得惊慌道:“城阳衡,你,要杀我?你竟有如此手段!”
这三百余年来,城阳牧秋一心发展太微境,虽与无量宗冲突不断,但从来没有同范孤鸿有过死生斗法。
这时候,范孤鸿才意识到,什么叫做“类仙”,什么叫“同为化神境的参差”。
城阳牧秋想杀他也不过易如反掌,他只是为了光复师门,处处以“大局为重”罢了。
城阳牧秋用给死物点灵的方法,强行操控了范孤鸿的手,令其抠进自己伤口里,愈发的血肉模糊,几乎要捏碎自己的心脏。
可城阳牧秋却说:“本尊不要你的命,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这般长久的折磨里,范孤鸿汗出如浆:“你,你,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去阻止十方刹,你那狐狸精姘头的……事,与他有关吧。”
“自然是因为他不能。”十方刹不知何时现了身,颇为欣赏地望着范孤鸿那血流如注的伤口,夸道,“老祖的手段真别出心裁。”
又说:“他非但不能杀了我,反倒还要护我周全,自从上一次那劳什子束灵环掉落之后,它就已经封印不住少主了。再次暴走是早晚的事,你们都以为是我的手段,其实,有城阳老祖在他身边护着,本座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时间到了。”
银绒此时已暂时停止了“发狂”,怔怔地站在原地,头顶兜帽掉落,那易容的人皮面具也掉落了些许,狰狞翻卷,露出内里的嫩白皮肉,狐耳也现了出来,长发如瀑,散到腰迹,他微微歪了头,像是在疑惑地看着什么。
银绒周围被城阳牧秋布了结界,可防别人冲入伤了他,在一片嘈杂的厮杀声中,狐耳少年遗世独立,安恬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少主一旦觉醒,他的命运就与妖族新任首领相连——也就是我。我们同为妖族,同气连枝,”十方刹逼近城阳牧秋,“你才舍不得本座去死。”
城阳牧秋静静地望着他,陈述道:“银绒根本不是什么少主。而是相魅留给你们的一把利刃,他即便死了,也不愿放过我这个屠他全族的凶手。”
十方刹一怔,旋即大方承认:“不愧是城阳老祖,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哈哈哈哈,我妖族的利刃,竟成了你的软肋,大王泉下有知,也要笑醒了。”
城阳牧秋:“他不是什么利刃,银绒是我的爱人。”
场面混乱无匹,两个高大的男人,立在无边的血色中,像争夺领地的雄兽般,彼此对峙,十方刹胸有成竹道:“你怎么认为不重要,暴走一旦再次开始,根本无法可解,除非你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你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