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区欠欠
他伸手拽了拽秦兰的衣角,“这次真的是意外。”
秦兰眉毛挑得老高,拿起病案就往他脑袋上呼,“意外?怎么全天下的意外都让你一个人赶上了。我看林言之这名字取得不好!你咋不索性改名叫林意外算了!”
林言之前科太多,为自己辩解起来是要立场没立场,要力度没力度,最后也只能使出杀手锏:
示弱。
“好了好了,秦姨别打了,脑袋晕。”
“这会儿你倒是知道晕了,你把自己不当个人,往死里折腾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秦兰嘴上说得狠厉,却还是掰过他脑袋检查了一下。
“秦姨,我知道错了。”
“一天天的就会说个‘我错了’,我就从没见你改过!成天错了错了的,有个屁用!”
看林言之一副小鹌鹑的样子委委屈屈,秦兰一时心软没忍心再骂,“好了,坐直了,量血压!”
“哦,好。”
刚下手术台就赶了过来的柳秦宵站在门口,看着此情此景是牙也酸心也酸。他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说起话来一股子柠檬味儿。
“我说林言之小弟弟,你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我天天把你当祖宗伺候都不见你给个好脸,秦姨一来就开始装乖卖巧。”
见柳秦宵一副戏很多的样子,秦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我欠秦姨一条命。”
林言之一边乖乖把袖口拢起来,一边神色平淡地回道,这么重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好像喝水吃饭似的理所当然。
“啪——!”
秦兰伸手拍了拍他脑袋,“傻小子,胡说什么呢。”
“哎……”
柳秦宵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亏了亏了,要是那次赶过去的是我,岂不是可以收获一个乖巧可人的弟弟。”
林言之方才那话虽听起来夸张,却也是事实。不过他欠下的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展锋的。
*****
十五年前有一件现在听来平平无奇,但在当年却轰动一时的天文景观。
流星雨。
更准确点儿说,猎户座特大流星雨。
那场流星雨来得巧,正好赶上了林言之十二岁生日,展锋偶然听工友们提起后就把这事儿给惦记上了。
之后他天天数着日子,又背着林言之踩好了点,眼前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家弟弟睁大眼睛、面露惊喜时的好看模样。
那天傍晚,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朦朦胧胧的残阳衬得周边景色都像是盖上了一层薄纱。
展锋牵着小言之的手,带着他偷偷摸摸地溜进工地。两人顺着脚手架搭成的临时楼梯爬上了顶层。
那会儿已近深秋,傍晚的风吹起来凉嗖嗖的。空气中飘着甜甜的桂花香气,混着工地上特有钢筋混凝土的味道,显得既虚幻又真实。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紧紧挨在一块,隔着厚厚的外套都能感到对方的体温,大手把小手裹在掌心里捂着,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繁星在陨落前留给这世间最后的绚烂。
那一夜,展锋如愿在林言之眼中看到了星光。要让他来说,那双坠满星辰的眸子漂亮极了,比那什么流星雨还要亮上十倍百倍千倍。
但那一夜,也是展锋第一次见到林言之哭,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林言之也是会哭的。
流星雨结束后夜色已深,建筑工地里黑灯瞎火,隔着一米都看不到人。展锋蹲在上面打着手电,胆战心惊地看着小小一只的弟弟沿着脚手架慢慢爬下去,开始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后悔。
好在工地建筑质量还是过关的,脚手架虽是临时搭的却也稳当。
见林言之顺顺利利地双脚着地后,展锋才敢把憋了老半天的气吐出来,一摸后背,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
“哥,你把手电筒丢下来,我给你打着!”林言之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展锋朗笑着大声回道:“不用,哥爬这么个小玩意还不是轻轻松松。”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这是展锋在踏空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下一句就是想让小言快跑。他不能也不想,让林言之见到他坠地后脑浆迸裂的场面。
情况比展锋想得要好,某种程度上也比他想得要坏。
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呈方井状结构,但并不是完全中空的,每隔一米就有一根钢筋斜斜地连在中间,形成对角用来固定架体。
在跌跌撞撞摔下三四米后,展锋的一只腿正巧卡进了钢筋形成的对角里,成了个头在下、脚在上的姿势。
林言之彼时虽然只有十二岁,但高功能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利好面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比寻常年幼小孩要冷静太多太多,哪怕手都在抖,却不影响他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求救。
然而两人仅有的一部手机已被摔得四分五裂,林言之话都顾不上说,拔腿就往工地门口跑。
颤抖着的身体再加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他跑得踉踉跄跄,展锋眼睛里糊着血已经看不大清。
只能隐约见到那一抹瘦瘦小小的身影边跑边摔、边摔边跑,嘴里用他从未听过的哭腔嘶声喊着救命。
然而此时正值深夜,建筑工地外也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热闹地方,除了马路上还能见到三不五时飞速开过的车辆外,连个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林言之看着越靠越近的灯光,计算着时间毫不犹豫地跑到了马路正中央。
“呲呲呲——!”
第十一章 捡回来的第十一天
隔着小臂长短的距离,
出租车堪堪停住了。
许是幼年时营养跟不上,林言之一直到十四五岁才开始猛蹿个子,十二岁时的他比起展锋,低了整整两个头还要多。
那么个又矮又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挡在车身前,坐在车里往过看去也就能勉强瞧见个脑袋。
“要死啊!”
司机惊魂未定地下了车,面前的小家伙脸上不是灰就是泪,衣服上东一条西一道的,一看就是摔的。明明声音都在打颤,难得说起话来却还条理清晰。
“叔叔!哥哥、哥哥他从工地楼顶摔下来了!求求您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好不好?!求求您了!”
大多数孩子自懵懂无知起,就逐渐掌握了如何通过放声大哭、再三央求去达到目的。但在林言之眼中,无论是哭还是求,这两种近乎撒娇耍赖的行为是既陌生又莫名的。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除了反反复复地哀求、没完没了地流泪外,已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求您了……”
“求求您了……”
见小孩哭得身体都在发抖,司机也顾不上责备,赶紧跑回车上拿了手机出来拨通急救电话。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流星雨的缘故,今夜各式各样的事故频发,急救电话连着打了好几次都是占线。
司机顿时觉得难办,急着赶飞机的乘客早已没了耐心,这会儿正站在车边骂骂咧咧地抱怨,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听得人越发烦躁。
真他妈出门没看黄历,活该我倒霉,连急救电话都打不通。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低头看到一旁的小孩儿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司机师傅想着要不要先跟他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大晚上的,建筑工地里更是黑布隆冬,四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真让他跟着这么个不知道逮哪儿冒出来的孩子溜进去,说实话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见司机频频看向出租车,脚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小言之脸色一白,赶忙带着泣声哀求道:“叔叔,您让我再打一个电话吧!就一个,求求您了!”
司机终究还是心生不忍,咬咬牙把手机递给了他。林言之拼命回想着自己曾见过一次的号码,按在数字键上的手止不住地发着抖。
一阵熬人的“嘟嘟”声过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女声。
“喂,您好。”
林言之眼眶一红,“是秦兰阿姨吗?”
“我是,你是?”
“秦阿姨,我是林言之。”
“小言?你是要找秦霄吧。他刚进手术室,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出来。”
“秦阿姨,哥他——”
这晚急诊太多,医院里所有救护车都派了出去,等一辆回来少说也得半小时。
秦兰手里紧紧攥着电话,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想到工地离医院不远,她连外套都顾不上穿,拿着手机调出地图,骑上电瓶车就往过赶。
事实证明她的放心不下是对的。
展锋一直处在慢性失血的状态,再加上被倒吊了快半个小时,露在外面的脚踝都开始发青发白,意识也越发模糊,嘴里一直不清不楚地嘟囔着。
“小言……”
“哥,你不能睡,小言不许你睡。”
“哥,你跟小言说说话呀。”
“小言……快下去……危险……”
林言之爬在了距离地面两三米高的脚手架上,没有多少力气的小手努力撑起展锋的上半身。
架子上能落脚的地方不大,瘦小的身子站得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像是件挂在杆子上的衣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呼呼作响的夜风吹落。
秦兰看得一阵害怕,顾不上多想,蹬掉碍事的皮鞋光着脚就往上爬。她双手高举尽可能把展锋身体抬高好让血液流通,这一举就是整整半个小时。
等医护人员赶到扶她下来时,秦兰的双手还支棱在半空中,想放都放不下去,胳膊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好在秦兰和小言之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展锋救援及时,不久后就康复了,万幸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在展锋出院前,林言之单独跑来找她。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秦姨,我欠你一条命。”
自那以后,即便是在林言之精神濒临崩溃、情绪几近失控的那段时期,他却连一句稍重点儿的话都未曾对秦兰说过。
大约两年前,一种新型高传染性流行病毒从别国带入华国,在入境不久后大规模爆发。作为医护人员的秦兰不眠不休地坚守在第一线,然而时隔半月,就传来了她被感染的消息。
彼时,林言之作为一名新进入华科院不久的普通研究员,主动向秦国昌申请加入病毒研究与攻破,把自己没日没夜地关在实验室里,几乎到了不吃不睡的地步。
两周后,一款以林言之名字首字母命名的特效药:LYZ-ANTI VIRUS FAST POTENCY,简称LYZ-ATVFP,研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