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区欠欠
简简单单两个动作,却看得陆青头皮发麻。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就像躺在砧板上待宰的猪羊,而林言之便是那即将挥刀的屠夫。
“咳,要喝点什么吗?”
陆青轻咳了两下,转过身背对着他去拿杯子,动作里透出些想要避其锋芒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他自己都忍不住骂自己一声没出息。
“您先坐。”
林言之点点头却没有落座。他缓步走到靠窗的书架旁,修剪整齐到有点儿强迫感的指甲划过大小不一的书籍。
“犯罪心理学?”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书内那一张张表情麻木的脸仿佛吸引住了他。
林言之饶有兴趣地抬手抚过其中一张照片,“这人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像哥。”
陆青咽了口口水,背后发凉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些。他试探着凑了过去,搭话道:“是吗?那还挺巧的。”
这没过脑子的话刚一脱口,他就恨不能先一巴掌扇死自己算了。
“巧?”
林言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很巧,都是受害人。”
话说完他便合上了书,看起来似乎是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趣,随后又将书给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退后两步端详了会儿,上前把它往里挪了一寸又两分,直到跟其他书籍严丝合缝地对齐。
“在这上面签字。”
林言之从兜里掏出张心理健康情况评估表。与方才整理书籍时的细心不同,他像是对待一张无用的草纸,随手将折成小方块的表格扔到了桌上。
陆青打开评估表大致看了看,没等看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
“林院士,抱歉,这个字我不能签。恕我直言,您现在的状况还远远够不到心理健康的标准。”
林言之神色平静,声音里带着几分慢不经心,“会有人让你签的。”
“这把开信刀我很喜欢,就当做是你给我的饯别礼吧。”
他伸手从笔筒里抽出短剑形状的小刀,自说自话的样子让陆青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那把开信刀虽看着精致,不过是他在欧洲旅游时顺手买的地摊货,连刃都没开过。想到这儿,陆青也就没拦着,由着林言之将小刀据为己有。
“林院士,除非您的心理状态达到我所认同的健康标准以上,不然我是肯定不会签字的。”
陆青眉头紧皱,“您要知道,现在让您复岗不只是对您的不负责,也是对他人的不负责。”
林言之没有回话,走到书架旁把方才塞回去的那本书又抽了出来,一下就翻到了印有受害人照片的那一页。
他拿起小刀,沿着照片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奈何滞钝的刀锋只能留下几道深深的印痕。
见原本平整的纸张变得粗糙起毛,林言之的神色有一瞬间晦暗到让陆青控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就在陆青满心以为他要做点什么时,他却神色平静地扔开小刀,把书又整整齐齐地放了回去。
“你会签的。”
陆青听到这话心里不大舒服。林言之过于笃定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职业道德被看轻了。
“林院士,我刚说了……”
修长的食指抵在唇间,冷冰冰的温度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陆医生……”
林言之俯下身,一双淡灰色的眸子直直看进陆青眼里,“你知道吗?在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哪怕他们疯了,也依旧被需要着。”
那双眸子像两面镜子,倒映出陆青微微扭曲的脸。他仿佛是只被野兽盯上了的猎物,一动也不敢动,呼吸中都透着点小心与拘束。
见状,林言之低笑了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好看得一丝不苟,
他大发善心地起身退开一步,微笑着继续道:“只可惜对于像陆医生这般无足轻重、随时都可能被取而代之的人来说,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明白什么叫做无可替代。”
话听到这儿,陆青脸色有些难看。
他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作为心理医生,最狼狈的事莫过于被病人的一言一行激怒。在他看来,这与被病人反向操控情绪没有分别,可以说是心理医生从业中最大也最愚蠢的失败。
但林言之的存在却像是一根引线,能轻而易举点燃所有人的脾气。
“陆医生,我对你的评估结果充满期待”,林言之垂眸看了眼评估表。
“那么,再见。”
离开前,他不忘礼貌地把门带上。黄昏的暖阳不偏不倚地照在林言之身后,为他盖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人都走了有一会儿了,看着被扔在桌上的开信刀和手里的评估表,陆青越想越不得劲,抬腿一脚踹向了沙发。
“靠!”
他弓着身呲牙裂嘴了好一阵儿,抽着疼的脚趾才勉强找回知觉。
今天这次咨询无论是情绪、节奏,还是话题,都被林言之完全把控。从进门后对自己视而不见起,陆青就变得太过被动,提前准备好的方案根本用不上,只能随机应变。
显而易见,他随机应变的本事并不怎么好。
如果将人比作动物,陆青敢打包票,林言之绝对站在捕食链顶端,而且不会是狮子或老虎,那种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温暖的动物。
他更像是一条巨鳄,翻身间将敌人绞杀殆尽,身上没有一丝活物该有的温度。
陆青一边拿起外套一边在心里暗忖着。就在他关上电脑准备离开时,一名身着军装的男人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陆青,陆医生,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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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扣——”
助理秦梧敲了敲门,又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后才放轻动作推门进去。
“林院士,心理健康情况评估表陆医生已经签好了,评估结果合格。院长说您明早就可以恢复工作了。”
林言之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缸里翻了肚皮的小鱼,伸手进去拨弄了两下,见它确实没动静了才作罢。
“这是您休假期间各项实验的进度报告,我按照项目类别对所有数据进行了汇总,这样您看起来也能方便些。”
怀里抱着的报告有指尖厚,是他花了整整三天、加班加点才赶出来的。秦梧放下报告后抬头望向林言,眼中带着丝期待,像是在等一句赞许。
“有时间整资料,没时间喂鱼吗?”
林言之徒手把死鱼捞了出来,直接放在那本干净整齐的报告上面,对那满是方块字的文件看也不看就拿来包了鱼尸。
他的手指倒是格外灵巧,没一会儿就折了个像模像样的小棺材出来。
“去把大郎拿到院子里葬了。”
小秦白着脸接过小棺材。他看了眼那沓被脏水浸湿的文件,嘴唇颤了颤。
林言之仿佛对他的情绪起伏毫无察觉,或者说是毫不在乎。他挑了颗形状饱满的鱼饵捏在指尖,把手直接伸进了缸里,也没在意被打水湿的袖口。
缸中剩下的那尾小鱼估计是饿惨了,迫不及待地跑到他指尖觅食。
林言之垂眸观察了一会儿后突然皱起了眉,“大郎都死了,二郎你怎么还能吃得下饭呢?真不应该啊。”
他突然用力抓住了那条小鱼,直到手心里没了动静才松开。
“你要有陪着大郎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觉悟,知道了吗?”他随手将小鱼的尸体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抱起空了的鱼缸走出办公室。
院子里,秦梧满手泥污地挖着坑,迎面而来的泥土腥气混着死鱼的味道让他有些作呕。
在看到迎面而来的男人后,秦梧难看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下来。他赶忙站起身,下意识将脏了的手背到身后。
“林院士!”
林言之神色淡漠地同他擦肩而过。
直到人走远了,秦梧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看不太清表情,整张脸都沉入了阴影里。
等在外面的勤务员揣着百分之二百的警醒,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大门口,厕所都不敢多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块大金疙瘩给看丢了。
远远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越靠越近,他连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林院士,直接送您回家吗?”
林言之似乎对自己被全方位盯梢的情况并不抵触,抱着鱼缸直接上了车。
“去花鸟鱼宠市场。”
“好嘞,您把安全带系好。”
车子启动有一会儿了,勤务员见他还是没动作,只好任劳任怨地下车,替他将安全带扣好后才又回到了驾驶位。
勤务员拿起手机查了下线路,“花鸟鱼宠市场离得有点远,您要是累了就睡会儿,到地方了我叫您。”
见林言之闭眼假寐,勤务员悄悄舒了口气。
车内太过安静,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刚接到这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明显是监视的任务时,心里还有些不满。
他虽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兵王,但好歹也是参加了特种训练、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那种,怎么就被派来守着这么个看起来清瘦羸弱的男人。
直到面对面见过林言之,听说了他的‘光辉事迹’后,他才知道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核武器,还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出厂时也没带遥控器的那种。
勤务员瞥了眼车内后视镜,也许曾经是带了的罢。
听上级说,在他爱人死讯传来的那一周里,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哪怕一句话,甚至连葬礼都没去参加,从头到尾表现得如同事不关己般冷漠。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背地里斥责他薄情寡义时,林言之提着装有培养皿的保温箱敲开了军方指挥部的大门。
“里面是染色体变种病毒,可以通过一切你能想到的媒介和途径传播。感染后具备遗传迭代性,有快速自我进化和变异的能力。”
林言之抬手覆上培养皿,一双淡灰色的眸子里像是装了两潭深渊,冰冷且莫测,“我叫它灭绝。”
首长笑得有些官方的脸瞬间僵住,“林院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七天——”
“七天后,我要见到所有动过锋哥的人死在我面前。”
林言之动作随意地将保温箱放到了办公桌上,“做到了,这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做不到,这也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传闻到此就戛然而止了,大家都不知道那保温箱去了哪儿,也不清楚首长最后到底有没有应允他的要求。
不过听说华国最顶尖的特别行动队在这不久后突然接到临时任务,之后整支队伍消失不见了近一周。
但更详细的情况就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再过问了。
而在那次以后,原本算是个自由人的林言之也被彻底监控了起来。
上级下达的命令可以说是严谨中透着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