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酉时火
殷流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如果他不在,你们这个梦境大概也会跟着一起消失。”
林湘湘呆怔住:“为什么?”
殷流明看了眼沈茵茵,轻轻点了点沙发:“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梦境在卫绍纳醒来时就应该已经消失。只是某个人用了某种方式将这个梦境强行保留了下来。如果解决掉那个人,你们这个梦境极有可能回到卫绍纳那里,然后彻底消失。”
林湘湘双眼有些失神,咬着唇沉默了下来。
沈茵茵淡淡地道:“包括我也一样?”
殷流明默认下来。
沈茵茵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林湘湘下意识端起茶杯,手抖了抖,喃喃地道:“我只想能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再见到主人、再和主人一起回到涂涂画画的时候。”
殷流明道:“这个梦境的出现,意味着卫绍纳想要逃避现实、或者某些执念太深,让他无法在现实中清醒。他若不醒来,终究会死掉;他若是死了,这个梦境也无法继续存在。”
梦本来就是这样虚无而脆弱的东西。
林湘湘忽然抬起头:“梦境被抢走了……会对主人有什么影响吗?”
“容易失眠、无法做梦。”殷流明停顿片刻,“还会失去和执念相关的记忆。”
林湘湘低头看着茶杯中映照出的自己。
光洁、平滑没有一丝褶皱、亦没有五官的面容。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奇怪。
但主人一直在追求将那副最大的油画添上完美的五官,所以他们这些诞生自主人之手的精灵也就懵懂地一起追求着完美的五官。
但是,尽管卫绍纳一直渴求着完美的五官,却对他们这些没有五官的无脸人非常好。
他们像朋友一样,一起在清晨的花园里对着朝露写生、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下亲手烤制香甜的蛋糕。
卫绍纳热爱每一幅他认真画下的画,只是每一幅画他都无法添上他觉得可以接受的五官。
因此当他画得不满意,就会把那副画烧掉——倘若不烧掉,“不够完美”的五官就会停留在从那副画诞生的精灵脸上。
之后卫绍纳会在走廊里装裱起一个画框,让烧掉了原画的精灵住在里面。
这座画廊别苑里有多少张无脸的油画,代表卫绍纳有多少个如家人一样热爱的精灵。
林湘湘记得卫绍纳那张永远沾染颜料的脸上在提到油画时骤然明媚的神采。
绘画是如同卫绍纳生命一样的存在。
最后林湘湘开口问:“主人失忆的话,是不是就不记得他想要画什么了?”
殷流明想了想月月和他自己的情况,摇摇头:“更严重些……或许他连画画都不记得了。”
林湘湘抿了抿唇,忽然站起来:“那我觉得,这个梦境消失也无妨。”
殷流明抬眸看着她。
林湘湘双手握紧,咬牙道:“我当然不舍得就这么消失……我还想能再见到主人,但主人不在了,我是主人最初的画作,我是所有画中精灵的哥哥,我不能容许有人玷污、毁灭主人留下的一切,更不能容许主人苦苦追寻的执念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抹掉。”
沈茵茵表情空白了一瞬:哥哥?她、不对,他是男的?
她默默后退了一步。
殷流明静静看了林湘湘一会,半晌后才问:“其他的精灵们……”
“他们和我一样。”林湘湘下定决心之后反而轻松了一些,耸了耸肩,露出伪装林湘湘时爽朗的笑容,“我们都是一样的存在。”
殷流明点点头,站起身:“既然这样,我们就把那个入侵者抓起来。”
……
三个沈楼一前一后追到半路,其中一个停下来,闭目感应了片刻,旋即皱眉:“不对。”
“哪里不对?”
“是诱饵!前面的无脸人不是它。”那沈楼神色冷峻,当即转身,“它还在房间里!”
另一个沈楼飘到他前方,抱起胳膊笑得很温和:“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个沈楼皱眉:“我记住了她的气息。”
沈楼点点头,挑眉道:“什么时候记住的?刚才见面的时候,还是……这个梦境形成之前?”
“沈楼”脸色稍稍阴沉了些:“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沈楼伸出手,蓝盈盈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
“沈楼”看向第三个沈楼。
第三个沈楼笑眯眯地鼓鼓掌:“跟我没关系,你们继续。”
“沈楼”狠狠皱眉。
沈楼笑道:“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你以为我只是那些蠢货复制品,可以随便被你控制?”
他倏然伸手,蓝色的光华宛如利剑,瞬间将眼前的“沈楼”斩断!
一团漆黑的粘液出现在“沈楼”刚才漂浮的地方,惊慌地试图逃窜,随后被沈楼用蓝色的光包裹住。
第三个沈楼凉凉地鼓鼓掌:“效率真高。”
沈楼看了他一眼。
“怎么,也想把我干掉?”
“没有这个打算。”沈楼挑眉道,“倒是想请你帮个忙。”
第三个沈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过来,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个被光团包裹的粘液:“这东西放在身体里太恶心了。”
沈楼道:“一会就好。我放了这么久都没嫌弃。”
第三个沈楼撇撇嘴:“看在茵茵的份上,行吧。”
……
“殷流明”和他的沈楼一无所获地回来,面色略有些阴沉:“我们分头去找也没找到。”
他看了眼房间内,皱眉:“沈茵茵呢?”
殷流明淡淡地道:“出去找人了,还没回来。”
“殷流明”冷着脸坐在沙发上,轻轻揉着额头:“让它跑了,接下来想追的话……”
殷流明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抱歉,是我的错。”
“殷流明”摇摇头,接过水:“我们已经排查了这么多镜中世界,完全没有看到涂梦者的痕迹,或许应该换个角度考虑。”
殷流明道:“不如考虑一下涂梦者的目的。”
“殷流明”嗅了嗅水杯,放心地喝了一口,随后皱眉:“涂梦者的目的不就是保护他的梦境。”
“未必呢。”殷流明淡淡地道,“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在眼前,舍弃这个梦境也不是不可能的。”
“舍弃这个梦境代表的是跌落排位,想不出还有什么利益能让排位玩家舍弃。”
殷流明坐在另一边沙发上,轻轻挑眉:“比如生命?”
“殷流明”放下茶杯,眸光抬起,注视着殷流明,慢慢眯起眼睛。
殷流明神色如常:“我来做个假设——有个排位玩家在闯关梦境的过程中不小心死了,但因为某些外力,他被迫绑定在了某个梦境中,而这个梦境又恰好和他的个人空间绑在了一起。虽然他没有死,但也不能算活着。
“如果这个时候他运气太好,有个玩家挑战排位的时候刚好选中了他,保护这个梦只能让他继续困在这个甚至不能被他完全掌控的梦境里;但若是有可能替换掉那个玩家的话,就可以用新的身份重新活过来了。”
殷流明看着“殷流明”缓缓地道,“我说的对吗?”
“殷流明”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殷流明。
他依然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但整个人完全凝固,表情形成一张面具。
片刻后,冰冷的面具崩裂,“殷流明”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什么时候发现的?”
殷流明冷淡地道:“从你今晚疯狂让其他的我来我这边开始。”
知道他晚上睡不好就容易烦躁、失去理智,就一次又一次地让其他镜中世界的殷流明穿过来,打断他的睡眠,让他愈发暴躁。
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失去理智,并且把被打扰的火气发泄在“殷流明”带来消息中。
无脸人的首领,就潜藏在身边,被愚弄和欺骗的愤怒、被屡次打扰睡眠的焦躁,完美地成为殷流明发泄的目标。
然而殷流明已经开始怀疑无脸人的立场。
以前一直把无脸人和镜中世界的涂梦者联系在一起,当做这个梦境给他的阻力——但自从涂梦者在镜子里提醒他身边的沈楼有问题之后,殷流明才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殷流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隐忍蛰伏的涂梦者在今晚突然迫切要除掉林湘湘。难道有什么变故?
经过刚才林湘湘提供的信息,殷流明更加确定,这个梦境的涂梦者和无脸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敌对的。
如果涂梦者就是沉锚的成员,那他一直留在这个梦境里的原因就很值得考究了。
殷流明来参加的是排位玩家争夺战,进入的是那个排位玩家的个人空间。
也就是说,那个玩家是把抢来的梦境和自己的个人空间连接到了一起。
正常的玩家都可以随意进出个人空间,那个玩家为什么一直留在这个梦境里,哪怕脾气坏到到处打砸东西也不离开?
原因或许只有一个。
因为他无法离开。
他一旦离开,就会宣告彻底死亡。
这个梦境对殷流明的态度也非常奇怪。
显然涂梦者在殷流明刚进入梦境之后就发现了殷流明的位置,但他既没有设陷阱袭杀、也没有想办法阻拦他破关,相反通过假沈楼和其他细节一直在暗示殷流明他才是那个假的。
沈楼曾经说过,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在梦魇游戏没有那么明确,只要你相信自己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反过来也一样。
倘若殷流明相信自己是假的,那或许真的会变成假的,把自己的身份拱手让人。
殷流明看着对面那个依然顶着他的脸,面色阴沉的“殷流明”,语调淡漠地道:“好久不见,雷英哲。”
“殷流明”嘴角扯了一下,一改当初在深海祭祀小镇上那副和善的面容,森冷地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两个人的沈楼各自飘到了各自身后,一起冷冷地看着对方。
殷流明依然轻轻抚摸着栗子,淡淡地道:“加入沉锚看来好处不少,死了都不安心。”
雷英哲突然暴怒,用力一锤茶几,将茶几上的杯子打翻,语调满是阴毒和仇恨:“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只能在这个破梦境里苟延残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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