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为竭
他的手搭在一个小孩子的肩上。
从孩子的眉眼来看,就是小时候的楚半阳,像是初中时的模样。
楚半阳从小拍照也是高冷范,配上楚千句的漠然,这张照片的效果并不算太好,没拍出两人间的喜悦与和谐,倒是挺像证件照。
何宛白盯着那照片,看了很长时间。
她说:“……我知道了。”她顿了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千句他是怎么死的?”
“无可奉告。”楚半阳说。
何宛白无言。
她的愿望像个气球一样,被针扎破了,顿时情绪颓靡,仿佛丧失了全身的力量。
她说:“那……那我知道情况了。你们让我去看看我死的地方吧,然后我就告诉你们,我的执念之物在哪里。”她凄然一笑,“我就说嘛,小楚不应该是那种不守誓言的人。但现在,我宁愿他只是爽约了。”
楚半阳收回照片,淡淡道:“人各有命。有时候你以为很重要的人,只是过客。”
说完,他看了眼路迎酒。
那眼神犹如阳光穿过水面与玻璃,闪着光,却很曲折……是真的很曲折了。
……
半小时后。
他们四人一鬼,站在了村角落的一堆杂物旁。
喜堂中被袭击的村民,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有了那么一出,村民们逃的逃藏的藏,偌大的一条路上没有半个人,倒是方便他们行动。
杂物之下有着某种东西,阴气阵阵,却被上头的钢精、木箱、家具等东西,严严实实盖住了。
好似这里的人很顾忌这里,想把它永远关起来。
杂物都被他们移开后,底下出现了一个小土堆,大概半人高、半人宽。
女鬼轻飘飘在土堆上飞了一圈,说:“这以前是一口井……是严浩家旁边的那口井。”
“严浩”。
正是把她买来的那个人,囚禁了她整整三年。
提起这名字,何宛白的眼中怒火依旧在燃烧。
她就是在这口井中自尽的。
何宛白又绕着土堆飞了几圈,说:“我的执念之物就在这底下了。等你们找出来,就能把我送走了。”
路迎酒问:“你还有没有其他心愿?”
“没有。”何宛白爽快回答,“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东西。”
她神神秘秘地在破衣服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叠纸,分发给了众人。
路迎酒接过来一看。
赫然是楚千句和孔雀神甜甜蜜蜜亲在一起的画。
何宛白不愧是在纹身店工作过的,画功了得,活灵活现,和神庙的壁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路迎酒:“……?”
他再侧头去看其他人手上的画,主角都是楚千句和孔雀神,两人都是缠缠绵绵依偎在一起……大部分还算温馨,只是有几张尺度还挺大,挺刺激的。
楚半阳:“……这些都是你画的?”
他手上有着尺度最大的一张,那两人都快脱光了,彼此对视的眼神宛若烈火燃烧。
“那当然!”何宛白理直气壮说,“楚千句给我讲了一些孔雀的故事,我大受震撼,深受鼓舞,连夜就画了三张图出来!我就算去鬼界了,这东西也不能丢啊,你们要给我好好保管着!”
路迎酒说:“你报答恩人的方式真特别。”
“小楚明明也很喜欢好不,”何宛白说,“我给他看,他还说我画得好。要不然我也给你画一张?”
敬闲眼前一亮,刚要开口,又被路迎酒一手肘给怼回去了。
路迎酒:“……不用了,谢谢。”
姚苟眯着眼睛,研究图片研究了老半天,突然震惊道:“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楚千句呢!怎么突然磕上了他和别人的CP!”
“你这不废话!”何宛白骂他,“我一直知道他有官配的,哪里还会腼着脸凑上去撬墙角!他对我来说,就是纯粹的恩人而已。”
姚苟使劲挠头:“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何宛白又在土堆上转圈,说:“好了,画也给你们了,我这次是真没其他心愿了。”
于是,路迎酒召唤出了毛团子。
毛团子在他身边欢蹦乱跳,拼命蹭他的脚踝,然后被路迎酒揪着后颈拎起,放在土堆上:“挖吧。”
毛团子得令,小短爪子拼命在地上刨。
它看起来圆滚滚,实际上效率很高,估计是在地下挖坑埋骨头时练出的手速。短腿不断把土抛出来,不过几分钟过去,已经风卷残云般挖出了个大洞。
就这样一直深入下去,终于在水井水位线的那个深度,它找到了什么。
它叼起那东西,灵活地蹬着土堆爬回来,放在路迎酒脚边,不断摇尾巴。
路迎酒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嘉奖,它顿时高兴得嗷呜嗷呜叫。
地上的东西烂得差不多了,散发阴气,勉强看得出是一只绣花鞋。
明明是婚礼的一部分,它应该承载着欢喜与希冀,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
鲜艳的颜色褪去,精细的针脚开裂,华丽的外表破裂后只有丑恶的真相——严浩买来了老婆,家中自然是欢天喜地,一派欣喜却掩盖不住那腐朽的、烂到骨子与灵魂中的恶臭。
何宛白看着它说:“我以前,也是挺希望自己能嫁个好人的,然后平平稳稳度过这一生。”
“当然,”她继续说,“我还是相信爱情的,楚千句已经为我证明了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不多抱怨什么了,我只能祝我自己有个幸福的来生。”
“嗯,”路迎酒说,“祝福你有幸福的来生。”
随后,符纸贴在绣花鞋上,燃起了细小的火焰。
鞋子在赤红中慢慢消散,何宛白的身躯也渐渐变得透明。
阴气散去。
她消失了。
……
这委托果然和路迎酒预计的一样,实际上挺简单。
楚半阳从村里逛了一圈,回来了。
他说:“我找到楚千句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于是,众人跟着他往村子南边去。
南边正是靠着后山,据村里人所说,楚千句常常跑去后山,一去就是两三天。
现在想来,楚千句肯定都是在庙里待着。
路迎酒又想到喜堂后头的小神庙,壁画上画着白衣的驱鬼师,正是他自己。
楚千句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见到他。
路上,他就问楚半阳:“你和楚千句是认识的?”
楚半阳略微点了下头:“嗯,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受到的诅咒是怎么回事?”路迎酒说,“那个所谓的轮回。”
楚半阳愣了一下。
楚家一直对楚千句的事情严守口风。他没想到,路迎酒连诅咒的事情都知道了。
但他没有追问,坦然回答说:“你应该知道了吧,他没有来生,每一次轮回寿命都不过二三十年。”
路迎酒又问:“楚家人都知道这事情?”
“嗯。”楚半阳点头,“都知道,他们也知道楚千句的每一世轮回,只是对外保密而已。”
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几分真实的笑意:“你下个问题,肯定是问为什么要保密。我直接告诉你吧:楚家需要楚千句,是因为他能镇住失控的孔雀神。”
“孔雀神并非一直沉睡的……又或者说,沉睡的孔雀神对驱鬼师来说才是有利的。”
“在这一点上,楚千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楚半阳闭了闭眼睛,又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楚千句的时候。
那是个日光熹微的午后,树叶吹得楚家门口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那个满脸漠然的男人倚在墙边。
他的父亲牵着他的手,说:“这位是楚千句,半阳,你好好跟着他学一学驱鬼的本事,尤其是在请神这一块。”
幼小的楚半阳抬头,和楚千句对视。
那双眸子中没有半点情绪。
像是吞噬了所有光的深渊。
对于这个人,他是听过不少传闻的,也知道楚千句背负的诅咒。
每次轮回楚千句都是没有记忆的,理论上说,他的心理年龄和常人无差。
他只比楚半阳大了十多岁,连三十都没有。可是那种漠然感、阅遍千帆的漠然感,似乎烙印在了灵魂中,生根发芽,层层束缚住他的一切。
楚半阳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就没见他笑过,每天冷冰冰得像个假人,而且还高度自律。
唯有请神时,楚半阳见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孔雀神依旧在沉睡中,即便是被旧日的爱人所召唤,也无法醒来。
但当他降临在楚千句身上时,孔雀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优雅地展翅。
蓝绿色的尾羽涌动如河流,每一处金色眼斑都在转动,乱了人心、迷了心智。
它俯瞰世间的一切。
千百年来,孔雀神都是优雅、潇洒且心高气傲的。
能够令他敛起羽翼、温柔停驻的,从来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