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为竭
敬闲一遍遍地前往人间,寻找路迎酒的踪迹,却最终无果。
身着华丽衣衫,独身坐在殿堂之中,鬼怪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而他眺望极远处。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椅身。
和人类不同,鬼怪的执念是很纯粹的。
因为纯粹,所以念念不忘,所以永恒不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若真的有来世,若真的有重逢……
他要告诉路迎酒,自己的心上人从来都是他。他要紧握住路迎酒的手,护他一世周全,直到落雪白头。这份灼热又纯粹的爱意,永不会随岁月褪色。
他要弥补一切的遗憾。
……
海浪拍击桥墩,碎成了雪白的花。
走马灯在脑中闪回,路迎酒想起了一切。
腹部还插着那把长刀,而此时,冰冷的手脚又涌现出几分气力。他不顾锋利,一手抓上刀身,狠狠一折,刀刃铿锵断裂!
刀锋划破手指,他满手鲜血地拿着断刃,回头利落地割断了侍从的喉咙。与此同时,伤口在请神的力量下快速复原。
黑兽嗷呜嗷呜,一瘸一拐地冲上来,咬死了几个侍从。
路迎酒摸上它的大脑袋,目光看向桥下。
大桥之下阴气涌动,鬼界之门无声地等待着,似是邀约。
“只有一个机会了。”他摸过黑兽的皮毛,“就像是以前一样。”
黑兽并不明白,歪了歪脑袋,温和地看着他。
“上一次我就死在了鬼界之门中。”路迎酒低声说,“不知道这辈子,我能不能有点进步呢?”
他知道自己几乎是必死。
全盛时的他,失败的概率都在九成九以上,更何况他已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但他是不可能屈从于命运的。
可惜的是,这两辈子,他竟然都是丢下了敬闲。
侍从们尖叫着冲上来,路迎酒的姿态放松,冲它们一笑。
然后他张开双臂,背朝黑海落了下去!
狂风在耳边尖啸,浓郁阴气瞬间包裹了他,血液爆开,鬼手冷冰冰地抓上他的四肢。
这种感觉宛如酷刑。
像是火烧的痛,像是溺死的绝望。
路迎酒面不改色,冷静地甩出一张张符纸,一次次逼退了雾气。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下坠过程中他逐渐昏沉。
脑海中朦胧一片,体温慢慢降低,死亡轻吻上他的额前。
最后关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出一句:“敬闲……”
喊出这一句话,路迎酒愣住。
他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亡,没想到和过去还是有所不同。敬闲是他的唯一牵挂。
路迎酒复杂一笑。
然而下一秒他的胸口滚烫。
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发烫的竟是那长命锁!
在他面前阴气冰消雪融地退散。那些鬼手、那些怪脸、那些不知名的烈风,被一股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碾压,皱成一团,炸出血雾。
他的身形轻盈。
——鬼王不说话,伸手将他带入怀中。
他们立于狂澜与深渊之上,稳若磐石,锐利如刃,扬手间万物退散。
怀抱暖和且温柔,路迎酒抬头看去。
仔细看敬闲的眉眼……
俊朗美好,依旧是当初一心赤诚的少年。
第87章 鬼界
阴风在周身呼啸。
他们径直往浓雾的最深处坠落。鬼界之门感受到了生者的到来,陷入了暴怒,用尽浑身解数想要阻拦。
又是一轮攻势,浓雾律动,带着几乎沸腾的海水扑面而来。
然而百年过去,敬闲早一遍一遍钻研过它,倾听过它的律动,也窥探过它的缺陷。
他一手揽着路迎酒,一手伸出去——
尖锐的风立马缠上来,将他骨节分明的手划出血痕,深可见骨。他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诡异的黑痕爬上手,他轻轻一捏,成吨的海水便从中间裂开,像是被无形的巨刃斩断。
阴风托住他们,任凭鬼门是如何的暴怒,任凭海浪是如何的高耸,他们依旧穿梭在间隙中,翩跹如燕。
就这样一直坠落。
敬闲身上不断增添伤口,伤口又不断自愈如初。从始至终,他都再没让路迎酒受到半点伤害。
风吹得路迎酒的头发散乱,他半眯起眼睛,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了警醒。
符纸攥在手中。
鲜血把洁白与暗黄的纸张晕染,倒是省去了割破掌心的这一步。
就在又一阵烈风降临,要将敬闲的皮肉撕扯开时……
敬闲伸出去的手背一凉。
柔和的光芒笼罩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卸去了风的力道。
这回,他的伤势远没有那么可怖了,只有点细小的擦伤。
与此同时,更多的符纸带着光亮,火雨一般往下飞去,明晃晃地照亮了前路。
再之后的坠落,他们配合默契。
眼前忽明忽暗,周遭景象时而像是深海,时而像是云端。
也不知多久之后,路迎酒的身上突然一重——
强大的重力拽住了他们,海水与鬼手与雾气都消失了,周围只余一片黑暗。
那黑暗十分纯粹。
像是深渊之底,又像是……敬闲那深邃的眼眸。
失重感传来,他们直直下落,过了十几秒钟后狠狠砸在了地上。
准确来说,是敬闲狠狠砸在了地上。
路迎酒摔在了他的身上,缓冲良好,半点事情没有——如果敬闲是人,那他想必给敬闲带来了极其严重的二次伤害。
路迎酒赶忙抬头。
敬闲浑身也都是血,竟然是双目紧闭!
这瞬间路迎酒慌得不行,下意识伸手去探敬闲的呼吸。
没有呼吸!
也没有心跳!
他手脚发冷发麻。
所谓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想起来,鬼怪就不可能有呼吸心跳。
“敬闲?”他喊道,“敬闲,你不要吓我?”
“……”敬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路迎酒面上一喜,赶忙凑上前去听。
只听见敬闲说:“人工呼吸,人工呼吸……”
路迎酒:?
他即便脑子乱成浆糊了,也觉得不对劲了,问:“你说什么?”
敬闲的声音大了点:“人工呼吸,我要人工呼吸!”说完还一把攥住路迎酒的手,力气大到惊人,“我就要死了,快亲我一口!”
路迎酒:“……”
路迎酒:“…………”
他总算是回过神了,啪地往敬闲脑袋上招呼了一下:“呼吸你个大头鬼。”
敬闲平白挨了一巴掌,立马睁开眼睛,哪有半点虚弱感,分明是生龙活虎。
他说:“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我不能让你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啊。”
“是鳏夫。”路迎酒没好气道,“吓我有意思吗?你真是……唔。”
他被敬闲翻身压在地上,深深吻了上去。
这个吻称不上恬静美好。
两人身上带血,衣衫散乱。唇齿交缠时,就连舌尖都似乎能尝到一丝铁锈味,然而没有人介意这个,亲得难舍难分,就像是把所有的话语,以热烈的眼神传递。
等到一吻终了,路迎酒伸手抚过敬闲的唇角。
无需多言,两人相视一笑。
敬闲率先起身,伸手拉路迎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