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为竭
他把手机递给路迎酒。
开机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多秒。
一片白光后,那条短信终于出现了。
屏幕坏了,上头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字体都是扭曲的,被几道裂痕劈开:
【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的瞳孔缩小了一瞬,下意识往短信上方看。
收信人的手机号:186xxxxxxx029
这号码路迎酒看得很眼熟,想了几秒钟,想起来了:那是他的旧手机号。
这是一条发给他的短信。
路迎酒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心中掠过无数的疑问:短信的内容是怎么回事?陈敏兰认识自己吗?她难道和自己遇见的假婚礼有关?为什么他当年没有收到这条短信?
6年前,陈敏兰曾试图联系他。
而6年后,她的鬼魂也主动找上门来,似乎要把未完的消息,告诉路迎酒。
他混乱不堪,左手突然被敬闲握住了。
这一握很轻,却很让人安心。
就像是在海下时,敬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压过了冰冷又漆黑的海水。
此时此刻,快要淹没路迎酒的潮水,也像是消失了。
路迎酒深呼吸一口,摇了摇头。
冷静下来后,他又能仔细思考了。
他看了看短信的日期,是【2015.12.10】
再回想一下,他的手机号是连着手机一起换的。他应该……他应该是15年的下半年,大概11月的时候换的,如果回家找找,能找回票据或者电子发票。
尽管想不起具体日期,但他记得,肯定是在12月之前。
也就是说,陈敏兰往他的旧手机号发过消息。
但路迎酒不可能收的到了。
小宁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路先生,你还好吧?”
路迎酒:“……”
他长吁一口气,揉揉眉骨:“还好。”
小宁说:“当年他们把你列作嫌疑人,就是因为这条短信,尤其是短信内容还很古怪,甚至能理解成……某种威胁,对犯罪者的威胁。不过证据很不充足,你又在Z市前后待了2个月,调查还没展开,他们就放下对你的怀疑了。”
路迎酒问:“为什么没给我看过这条短信?”
“说来有点尴尬,”小宁挠挠头,“短信只有师姐一个人看到了,那个手机之后再也打不开。她记忆力好,过目不忘,扫一眼就把你的手机号给记下来了,可惜没来得及拍照,只能口述给别人——这大幅降低了可信度。要不是她职位高,估计会被当作胡言乱语。”
路迎酒看了眼手中亮着的手机:“那现在它怎么能用了?”
“也就是最近,它才能重新开机了。”小宁说,“大概是两个月前吧。陈会长也是因为看到这条短信,才主张开展对你的重新调查。”
据路迎酒所知,对他的调查,确实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时间对的上。
于公来说,陈正确实有权力调查这个线索。陈敏兰是陈正的长辈兼恩师,他一直对灭门案耿耿于怀,觉得充满了疑点。
于私来说,他本来就不想路迎酒待下去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至于陈正在心底,究竟相不相信路迎酒是凶手,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路迎酒拿着这个手机久久不语。
他像是要把短信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都烙印进灵魂里。
然后路迎酒把手机轻轻递回去:“你拿回去吧,我看完了。”
小宁接过手机,重新放回箱子里收好。
出去物证室的流程,和进来的时候一样繁琐。
好不容易才从层层的符纸封印中走出来,路迎酒和敬闲坐电梯下楼,从后门出了大楼。
晚风清凉,他们并肩往前走。
后门出来就是一条小巷子,一点路灯都没有,角落有只流浪猫,脏兮兮的,本来在舔毛,抬头颇为警惕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就跑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活物了,前路漆黑一片,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
敬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路迎酒轻声打断了:“敬闲,你先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于是敬闲不发一言,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待在他的身边。
回到车前,路迎酒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敬闲启动车子,车灯亮起来,明黄色的光束一直延伸向远处,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
路迎酒突然说:“你想去酒吧吗?”
敬闲愣了下:“我没问题。”
“那走吧。”路迎酒说,“我想喝一杯。”
15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街角。
这里有一家很小很小的酒吧,木桌和木椅放在外头,招牌也是木质的,被黄棕色的灯光照亮,周围围了一圈娇艳欲滴的鲜花,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过。
他们在室外找了张桌子坐,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
夜晚,这座南方城市终于凉爽下来,深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沁润肺腑。
路迎酒对酒的品种没有兴趣,要了最普通的冰啤酒,一大杯摆在面前。
敬闲本来想点威士忌,结果路迎酒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他:“你驾照不想要了,是不是想扣12分?单子给我,我帮你点杯别的。喝醉的鬼,我可没少见。”
刚拿过酒水单子,路迎酒又改变主意了,说:“算了你喝酒吧,大不了叫个代驾。”
这回不愿意的是敬闲了。
他说:“还是你帮我点吧。”
语调带着期待。
于是两分钟后,一大杯草莓牛奶放在敬闲面前。
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
敬闲:“……”
媳妇点的饮料,就算是岩浆也得喝下去。他就拿着这杯粉红色的玩意,看路迎酒灌了几大口酒。
然后,路迎酒开口说:“我天生招鬼,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像是小学门口的那条路,所有的同学都高高兴兴走过去,只有我能看见,路上全都是鬼魂,在路灯下、湖水里或者墙头上。他们大部分维持了凄惨的死状,有些没有脑袋,有些没有四肢,全靠一身执念才游荡在天地间。”
“每一个鬼,都想找我。”
“或是想找我倾诉,或是求我了结他们的恩怨,或是想杀掉我。”
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一开始我很害怕,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别人来说简单的生活,放在我身上就那么难呢?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鬼怪要找上我?”
“家里人给我请过不少驱鬼师,但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给我一些用处不大的符纸,赶走最低级的鬼怪。”
“可是我遇见的那些牛鬼蛇神,要是给他们看见,估计会吓死他们。那点符纸,能有什么用呢。”
酒杯上的水珠缓缓下滑,打湿了路迎酒修长的手指。
他看向敬闲。只见敬闲规规矩矩坐着,专心听他讲,还拿着那杯草莓牛奶——草莓牛奶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了。
路迎酒不自觉笑了下。
这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继续说:“长期请驱鬼师很费钱,我家的家境不好,根本负担不起。我就想着,既然符纸没什么用,要不自己模仿着来画好了。所以,每天我都在四五点钟起床,模仿着画符纸,出去时就带在身上。”
“一开始符纸没用,跟张废纸一样。但我越画越好,很快强过那些驱鬼师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啤酒杯,看清澈的液体带着黄棕色的灯光,在里头晃荡。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个。直到有一天我用符纸的时候,在街头遇见了一个给人算命的大师。”
“大师见到符纸,激动得不行,拉住我问我是谁画的。我回答他,是我自己画的。”
“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路迎酒笑了,“他说我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
“我现场画给他看,证明了我没有骗人。大师激动得要死,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绝世天才,想不想今天就加入光荣的驱鬼之路,和他肩并肩对抗世间的黑恶势力,这个世界就靠我们俩拯救了。”
敬闲喝了口草莓牛奶,微微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却不让人讨厌。
他问:“你答应了吗?”
路迎酒摇头说:“没有,因为我觉得他是要骗我钱。”
敬闲说:“那实际上呢?”
路迎酒说:“他硬是拉着我算了一卦,真把我身上的20块钱骗走了。”
敬闲:“……”
路迎酒又补充:“那20块钱是我拿去买辅导书的钱。我回家和我妈说,钱丢了,她就坚信我是拿去买零食了。不过不用做题了,我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敬闲:“……”
路迎酒举杯喝酒。
他继续说:“大师后来找上我家,说有办法破解我的天生厄运。后面就是冥婚的事情了,我就略过不说了。”
“大师给我算的一卦,说我肯定活不过27岁,有一个躲不过的死劫。”
敬闲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呢。”
实际上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虽然大师很不靠谱,”路迎酒笑了笑,明显没相信他,“可某种直觉让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倒霉。毕竟,我的天赋是他们一辈子都追不上的。但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确实少了点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