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骨
这次的阁楼没有任何奇异的变化。堪堪停在灰色转向黑色的前夕,便骤然黯淡下去。
莱恩斯把匕首扔给老人,抽出手帕包扎伤口。
“哼,比那个好点。”老人把匕首擦干净,珍惜地塞进刀鞘,发现了不懂事的新人,“喂!你干什么!离名册远一点!这是只有神的使者才能看的东西!”
安德烈挪开眼神,迅速后退,躲开冲过来的老人,问:“你是神的使者?”
“当然!神怜爱我,信任我,才让我掌管步入永生的大门。”老人自豪地说。
“可是你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安德烈说。
“你懂什么!小毛孩子!这是荣耀!我受的磨砺改日就是神给恩赐的证明!”老人呸了一声,拿起一旁破旧的羽毛笔,在两个人名字后面各写了一个D和D+。然后掏出两块木牌和两管紫红色的液体塞给安德烈。
“拿好了,赔钱货们。这药是神给的,你们会看见永生的。”老人嘿嘿笑着,枯瘦的手像巨龙的爪子,将魔药放在安德烈的手心。
安德烈拿过木牌和试管,回头看了看莱恩斯。
莱恩斯还在研究地面的阵法。阵法占据了整个阁楼的空地,他们滴上去的血液已经消失了。地板好像长了嘴一样,把所有血液都吞噬掉化为己有。
灰尘重新铺满地板,没有留下任何血液滑行的痕迹。
“走吧。”安德烈把一块令牌和一支药剂递给莱恩斯。
莱恩斯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缩回桌角的老人,转身离开。
阁楼木门像一个分割世界的结界。里面阴暗神秘,外面就光亮美好。
卡尔不敢靠近阁楼,甚至在刚刚一瞬间连公会都不想呆了。直觉告诉他这里住着吃人的怪物,是他决不能招惹的。
木门一推开,他就扒着楼梯扶手,只露出一颗亚麻色的脑袋,颇为关心地看着安德烈:“怎么样,那个老疯子没把你们怎么着吧。刚刚有一瞬间里面的气息太可怕了……你没事吧,安德烈?”
“没事。”安德烈走下阁楼。卡尔止步楼梯口,一步都不愿意上前。安德烈没有再多说话,直到出了公会,等卡尔的面色轻松了不少才开口问道:“你们都做过那个测试?”
卡尔点头回答:“每一个想要拥有神血的都需要去做测试,然后发誓成为效忠神的仆人。神只为他的信徒提供通往长生的神药。”
安德烈:“阁楼里的那个老人呢。一直都在吗?”
“从我来就在,有三四年了吧!”卡尔回想起老人的模样,皱着鼻子表示厌恶,“那就是个疯子,疯疯癫癫不说人话。我做测试的时候他甚至举着刀冲向我说要吃了我。”
安德烈拿出写着字母D的牌子问:“这个是什么。”
“算是通行令……”卡尔瞪着牌子,突然喊起来:“哎!你怎么才D啊!”
他夺过安德烈的牌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都打不过你,你怎么能只是D呢!”
安德烈拍了拍卡尔的肩膀,算是安慰:“你是什么等级?”
“我是B。”卡尔把金属牌子拿出来给安德烈看。
两面牌子除了质地和上面刻着的字母不一样外,外形和背面印着的曼陀罗印记都一模一样。
“我以为你至少能是A的。”卡尔喃喃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向莱恩斯,一脸不可置信,“等等。他也拿到牌子了吗?通不过测试的人可是会被‘神’逐出公会的。”
莱恩斯把写着D+的牌子给他看,“真遗憾,让你失望了。”
卡尔瞬间目瞪口呆,“你是日行者?”
“不是。”莱恩斯说,“用了点手段。”
“什么手段?”
莱恩斯冷着脸,说:“秘密。”
卡尔气得牙根痒痒,但又不能把狡猾的南区商人怎么着,于是咬着牙嘟囔道:“不愧是商人,真卑鄙。呸。”
安德烈转头看向莱恩斯问:“手段?”
阁楼里的测试他全程在场,可不记得猎人有什么小动作。
莱恩斯伸出裹着手帕的右手。手腕处收紧的袖口因为剧烈动作而撑开了一个口子,一支装满血液的试管露了出来。
莱恩斯握住瓶塞,将试管抽出来,在安德烈面前晃了晃,说:“如果你都没察觉到,说明我的戏法变得还算成功。”
第五十五章
卡尔的小屋聚满了人,都在等待新成员的归来。日行者们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德烈和莱恩斯。
“牌子。”卡尔小声提醒。
安德烈把两个木牌拿出来,顿时听到了几声不屑的嗤笑。
卡尔瞪着一群日行者,却阻碍不了什么。他哼了一声,拽着安德烈上楼。
“你别管他们,他们就那个德行。其实也不过是一堆C级的血脉,连我都打不过。一定是阵法出了问题,你很强的。”卡尔愤愤地说。
安德烈为他的反应感到好笑,抬起手在卡尔面前一晃。
卡尔愣了两秒,只看到眼前的安德烈消失,一个裹着斗篷团在桌角的老人,老人面前的地面上,阵法被灰尘掩盖,微微闪着柔和的灰色光芒。
周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发抖的疯子,巨大的阵法,晦暗的阁楼。卡尔的呼吸逐渐粗重,脑子一片混沌。
“醒了。”莱恩斯在卡尔面前打了个响指,对安德烈说,“你真是谁都不放过。”
“免得他这么纠结。”安德烈耸肩。
卡尔愣了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那是幻像吗!!?”
“骗一下老疯子,不算违规吧?”安德烈笑着说。
卡尔疯狂点头,崇拜地看向他。而一旁的莱恩斯看了一眼斜着眼角的吸血鬼,冷冷道:“黑市里我不管你,回去了再说。”
安德烈耸肩,手指搭在手腕上,指了指然后看向莱恩斯。无言地表达着:抑制器都没了,谨言慎行,长官。
卡尔解决了心里的疑惑,谈起正题:“除了木牌,老疯子应该还给了神血。你们……能不喝就别喝,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压低声音,一面说还眯起眼睛不善地瞪着莱恩斯,“虽然你不是好人,但我还是奉劝一句,要命的话就别动那玩意。”
莱恩斯拿出装有紫红色液体的试管,问:“我来的目的就是要长命百岁,现在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没用?”
“你们这群有钱人就是做梦做多了。”卡尔淬了一口,嘲讽到,“不要命你就喝,我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到时候变得不人不鬼别来找你爷爷我哭鼻子。”
莱恩斯掂量着试管,没有表态,反而问道:“外面的人都喝了神血对吗。”
“是。”
莱恩斯:“你们是日行者,喝了神血会觉醒。那么普通人呢?”
卡尔沉着脸冷笑一声:“贪图宝藏的英雄最终会变成守护珠宝的恶龙。想要永生,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莱恩斯点点头,把试管收回口袋:“多谢提醒,你该走了。”
对方的逐客令下得炉火纯青,甚至帮他拉开了门。
卡尔看了莱恩斯一眼,哼了一声,决定离开。
“他很矛盾。”待卡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莱恩斯突然说。
“身处深渊,善于自嘲,嘲讽贪婪。却又忍不住出言提醒。”安德烈坐在沙发上,逐渐落下的太阳给出一道横插客厅的阳光,把猎人和吸血鬼隔开。
落下的阳光尽数洒在莱恩斯身上,他看向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中的吸血鬼,突然说:“他之前是人类。”
“他现在也是。”血族的声音缥缈悠长,像是一种不屑,一种感慨。更像是一句沉重的话语。
莱恩斯沉默了。并不表达认同,也不进行反驳。
客厅的阳光,空气,人,和吸血的怪物好似就此凝滞,成了一副传世的画作。
“比起这个。”安德烈睁开眼睛,暗金色瞳孔在房屋晦暗的那一面无比清晰,“我们应该研究正事了。”
“阁楼的阵法是个复杂的收集阵法。阵法运行原理很简单,收集血液,并在新的血液纳入时分析和已存在的血液的相似度。”安德烈说,“简单来说就是查看血液里含有血族血统的高低。”
“收集阵法检查规则有等级之分。”莱恩斯跟上思路,“血族几个亲王的血统都不一样,怎么划分高低?又怎么确认以谁的为判定相似程度的标杆?”
莱恩斯沉默片刻,说:“南区的那个血族。和你有关系对吗?”
安德烈站起身,随手抛起试管,接住,又抛起。他的动作随意,心情却并不这样。
“他只是普通的,拥有血脉的血族。”安德烈眯起眼睛,似乎及其厌恶他提到的吸血鬼,“但他的确与我的血高度重合,能够解释今天的检测结果。”
安德烈:“无论阵法里作为主导的血液是谁,通过这种办法能够筛掉没有‘潜力’的普通人。确保神血分发到日行者手中。”
“这个。”安德烈拿起试管说,“血猎探员交给我的药剂里有上瘾的毒物,却没有造成咒印的成分。探员手背上也没有曼陀罗标记。这支神血和他拿来的神血不一样。”
“他们对普通人类和日行者的管理政策不一样。”莱恩斯说,“对普通人类像是吸引信徒,用毒品诱惑。而对日行者……”
“更像是驯兽。”安德烈轻描淡写地接话。
无论是“驯”还是“兽”都不是个好听的字眼。莱恩斯却选择了默认。他接着问道:“阁楼里的那个老人,是因为咒印才变成那样的吗?”
“那要看这个曼陀罗印记,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了。”安德烈拔开木塞,一股甜腻的,带着微量酒精和腥气的味道飘出,闻起来像过期的劣质红酒。
“你要喝?”莱恩斯思索了片刻,提议,“要不我来。”
安德烈挑眉看向他,意思是需要一个理由。
“你会解咒,我不会。”莱恩斯说,“我不想面对一个未知状态下的血族亲王。”
“如果这个诅咒能控制我,那你喝下就完了,我亲爱的长官。”
莱恩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安德烈的行为。
试管容量很少,安德烈咽下“神血”,放下试管:“研究神血的人比你们公会的研究员味觉要正常一点……”
“怎么了?”莱恩斯紧蹙的眉头没能放下,安德烈戛然而止的调侃,和手背突显的青筋让他有些紧张,“安德烈?”
试管发出脆弱的悲鸣,在安德烈手中成了零碎的玻璃片。
安德烈没空应付莱恩斯。饮下的液体像冲进喉口的热流,和本身的血脉冲突着。
毒药,同胞的血,还有带着诅咒的药剂。几乎致命的几种液体引来身体本能的抗拒。
手背处苍白的皮肤有几道浑浊的,缭绕的烟雾从血管里爬出,像缠人的昆虫,凝聚成一朵倒垂花瓣的曼陀罗形象。
“安德烈。”莱恩斯右手摸上腰胯的银枪。
如果吸血鬼本身不刻意为之,人类很难感受到血族血脉带来的威压。但此时,安德烈像被侵犯领地一样本能防御,空气里到处都是凝滞的杀气。窒息感裹挟着莱恩斯,甚至影响到了楼下低等的日行者。
莱恩斯呼出一口气,抓住了那只有青烟在皮肤上行走的右手,枪口悄无声息对准安德烈的胸口。
暗金的眸子此刻如同一对血月一般,盯紧不要命凑上来的人类。
安德烈的眼睫好似被月光结了水珠。眨动着,宣誓着吸血鬼对身体所有权的占有。
气息微弱的吸血鬼纵容了胸膛的银枪,贴在莱恩斯耳边,气音游走在猎人的耳垂,冰冷且潮湿,“匕首,借我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