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
人体实验惊人的死亡率从来都没让人们退却,反而给一切笼罩上了光环。
没人知道迎天在古文明的废墟里具体发现了什么。
只知道遗迹十分巨大,迎天毫无顾忌,进行了大量的平民实验。
太多人死在了他们的实验区,偶尔传回的资料中,尸体堆积在原来的大广场上,像小山一样高,又被冻住,很久没人清理。
韦安看过资料,那真是看一眼就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场景,这些人肢体变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迎天的研究员把从废墟里找到的“唤醒药剂”稀释了三千倍,都不是人类肢体所能承受的。
在这样的地方,人性中最黑暗和疯狂的部分都被挖掘了出来。
李应全的力量极强,他刚活过迎天实验区的第二次变异,那些人就对他就有了全套的规划。
在早些年的照片中,李应全和所有那些筋疲力尽的体力劳动者没有区别,神态间一片被摧残殆尽的麻木,在人群中会被忽略。
但之后的那些,他都穿着很有品味的正装。那些人打理他的形象,把他头发留长一些,挡住了脑袋上被实验室切开的伤口,衣服从来都是昂贵笔挺的,拍照的角度也很讲究。
他身上也的确开始有一眼会被注意到的气质,那是危险人物的血腥气。
而此时此刻,李应全穿着病号服,在一个凶险的地方自言自语继续说他过去的事——用联邦某个相关机构工作人员的话来说,“都是些陈词滥调,没人关心的事”——倒是和还是矿工时的样子有点像了。
但他又绝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他打量韦安,估计他的身份。
那是十分危险超能者的眼神,他杀过太多的人,并随时准备再动手。
归陵也转头看了过来。
在他看到李应全的那一刻,韦安觉得病房里似乎直降了两度。
李应全同时也看到他,身体瞬间绷紧,韦安简直觉得房间里要突然长出铁丝来了,那是些切割性极强的东西,出现就是场吞噬的灾难。
但并没有发生,在这种地方,所有人都压着自己的能力。
归陵缓步走过来,死死盯着李应全,在这间病房里只像一个医生走向一个病人。
韦安这才想起来李应全是他契约上的未完成任务,一个漏网之鱼,他杀起超能者来从来不手软。
也就是自己转变了契约的第一序列任务,归陵才没有瞬间干掉他。
韦安拍拍他手臂表示“不要动手”的安抚,归陵冷着脸把手撤开。
“桃源没你们这个级别的超能者吧,”李应全沉声说,“你是他们派来找我的吗?”
“谁会来找你?”韦安说。
对方盯着他,没有说话。
对峙了几秒,韦安转过头,一副专业的样子朝病区负责人说道:“这位病人的心态有些问题,我要对他进行一些‘私人治疗’。”
恐怖片里的人物露出笑容,说道:“好的,许医生。”
那人做了个手势,向几个护工说道:“带李先生去趟‘私人治疗室’。”
李应全恶狠狠盯了韦安一会儿,那几人把他围起来,他只好站起身。
第四十章 博物馆发生的事(上)
“私人治疗室”很阴森,放着各种折磨人的工具。
李应全走进来,自觉地没坐椅子,在备着束缚带、电击仪之类设备的病床上坐下,看上去习惯这待遇了。
韦安扫视了一下周围,觉得如果李应全不配合,自己真能在这里折磨他,他们在一个恐怖电影的世界里,这儿暴力行为很方便,工具随手可用。
归陵坐在稍远的椅子上,一直没说话,仍盯着李应全。
韦安查看了一番桌上的器械。
他抚摸过刀具、钳子、针管和电击棒之类的东西,都是刑求用的,其中一些他当年领教过,下面的生活也没有太多不同。
“我一直在想,”韦安说,“桃源博物馆死的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李应全一声不发。
“我知道你离开迎天是为了给家人报仇,”韦安说,“你从来没表现过别的意图,为什么快事成了,突然去干博物馆的事?”
“关你们什么事。”那人说。
他盯着他,脸上全是敌意,身体紧绷。
韦安摆弄一把刀子,脏兮兮的,好像拿来干过很多血腥的事。
他们都知道眼下这局面代表着什么,折磨,强迫,逼供,一套熟悉的人类社会戏码。
联邦的超能者系统分为三个级别,四个大类。
李应全是最热门的攻击类,能力已达到了人类社会目前所知的最顶尖级别。
警方在他弄出的博物馆惨案现场不只发现了新的铁丝型号,其合金的强度根本是现代人类造不出来的。
它深入地下大约三公里,那些铁丝有明显的生物特征,呈现某种植物的形状。
没人见过这种植物,它仿佛是某个极其庞大生物延伸出的一小部分,但规模极为惊人,难以想像是某个星球真实存在的东西,它超过了常规物种尺度。
人类社会开始拿大黑暗时代的超能者分级讨论他——古时超能者有十二个等级,名字都是“执刀者”“黑暗主宰”之类怪物片里才有的那种,讨论起来特别刺激,不像现代联邦,一级、二级、三级,跟文员考职称似的。
大家都在说,如果李应全力量更强,难以想象最终会召唤出什么东西。
韦安打量李应全,对于他说,整个人生大概都是这么一种没路可走、被迫服从的状态。
就像现在,虽然他困在这里,但在外面的世界可是让各色小报赚的盆满钵满,那班开始把他塑造成“黑暗主宰”的阴谋者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顺便一说,归陵没有级别。
他不存在于系统中,科学部说他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但这么多年也没搞出过另一个,情况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更大的秘辛,但韦安查不到。
总之,作为一个曾经很普通、但被古文明研究慢慢拖入黑暗的政府机构,科学部很早以前就做出了决定,作为人类黑暗幻想的核心,一个真正的恐怖之神,归陵永远都不能见光。
联邦所建立的广袤领地是旧日无数黑暗疯狂的奴隶制古国,一些东西深植于人的头脑之内,归陵这种存在如果被公布出来,会引发的混乱和疯狂会是难以想象的。
归陵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李应全。
他没有动手,但那双眼睛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韦安把注意力转回来,朝李应全说道:“这里折磨人的工具很多,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救你。你不会想扛过去这个的,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吧。”
李应全低着头,固执地沉默,不过他肯定也知道没用。
“我去过省博物馆古文明展厅几次,那地方很气派,”韦安说,“你搞成那样简直跟黑暗之神殿堂似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艺术水准?”
对面的人仍一声不发。
“其实刚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其他超能者干的,栽赃给你,你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韦安接着说,“但那种撕碎和禁锢的方式除了你还真没人能干得出来,在杀人的过程中,你力量甚至还他妈进化了,不然都搞不出那个样子——”
“我杀的,”李应全突然说,“两百七十九个,我就在现场,新闻说得没错,真的是牲畜和变态干出来的事!”
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声音低哑粗砺。
他抬头盯着韦安,左眼的瞳仁有一片金属斑样的颜色,像古文明一个所属武器污秽的烙印,是迎天的实验给他留下的痕迹。
他眼中的自我厌恶直白到了刺眼的地步,拳头紧攥着。
他指缝里有血渗出来,像紧抓着拧尖的铁丝,松不开手。
一小会的死寂,远处有惨叫传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这个世界阴暗的底色。
“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不是没干过!”李应全朝他说,“你们是科学部的吧,你们当年扶持迎天的时候没来视察过现场吗,那么多无辜的人,死法差不了多少——”
韦安知道他在说什么,迎天的叛变背后是联邦一个大规模的违法操作模式。
人类世界有一种黑暗需求,寻找古科技的“实验材料”。
科学部有“编外区”,大家族有“联合实验室”,甚至一些民间机构都有这样机构,这是一个从大黑暗时代绵延至今的需求,即使在联邦多年的整治之下也没有真的消失过。
自古以来各个国家都有这样的机构,为了研究出更多古老的力量而不惜代价,科技的进步是真实可见的力量,无论它看上去怎样的野蛮和怪异。奴隶们前赴后继进入那扇窄门,几乎没人能出来。
到了现在,这些力量不属于政府,但隐隐受到庇护。
他们通过大规模人口买卖的生意来补充实验材料,还有被称做“黑暗区”的非标准居住区以外的星球,垃圾星球,矿星,诸如此类。这些地方可能光线很热烈,但大家一般都这么叫,那些地方发生的事几乎是没人管的。
或者像迎天这种情况,——某个边远地区发生了小规模叛乱,迟迟无法平息,那么这片土地的普通人就能全部被叛军征为己用,进行需要大量受害者的实验。
如果你处于阳光下,联邦各方面都还不错,但是光下的影子极为黑暗,千万不要落进去。
“我当时一直在想,上面会平定迎天,来救我们的,但是没有!”李应全说,“我想是不是他们挖到的那东西力量太强大了,上面一时打不进来——实验组的人说上面才懒得管我们,不然为什么这么个小地方都搞不定,我还说他们太阴暗了!
“我不会这么一直倒霉吧,也许我的运气会反应在这方面,情况会好起来,但他们是对的,后来我才知道——”
韦安安静地听他说,他说起那时的事仍声音颤抖,情绪激动,几乎到了应激反应的地步。很多事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你觉得已经没必要在乎了,可那却又是根本不可能忘的。
“是的,”韦安说,“你们被放弃了。”
李应全吸了口气,平复情绪。
“如果你想知道,我大概是三个月前从迎天逃出来的,有事要办。”李应全说,“我一直在查我那个案子,在下面挖赤石矿时就在查了……”
他停了停,又接着说了一句:“安青市平安区,死了三百五十七个人,包括当时死的,还有后来陆陆续续去世的,这完全是寒鸟公司和高危物品管理部门监管不力造成的。结果只有很少几个人判了刑,全都在三年以下,真正该负责的人要么只是换了个岗,有些职位动都没动,继续过他们的日子!”
韦安知道李应全说的这些事,他对此念念不忘了三十多年,说过太多次了。
桃源有个政府部门的负责人甚至公开说,他可不可以不要不停说当年的事情了,案子判也判了,受害者也都死差不多了,他现在也是有特殊身份的人,接受采访时多说些大家好奇的超能者日常不好吗。
韦安听他描述那些名字和死亡时的痛苦,心里想,他这样的确只会让大家都不爽。
这是没人想听的东西,是道暗伤,不符合大家想要的样子。
韦安很年轻时也想要过些不同的东西,但现在几乎想不起来了,毕竟如果那些人真的想要,什么样的灵魂都可以打造成需要的样子。
到了现在,他的头脑仍旧会不时陷入空白,那病态的空茫会持续几秒钟,接着恢复,感觉如同一个幽灵,找不到位置,什么也看不见,身处全然陌生之地。
但至少不会太痛苦,父亲说得对,对他们这种人,任何渴求都只会让日子更不好过。
李应全是那种还记得自己所求的人。
他盯着自己的手,上面全是新新旧旧的伤口,都是极度焦躁下被尖铁丝弄的。
“我自由行动了一段时间,但大概半个月前有人找到了我,”李应全说,“来的是个特种兵小队,手头有设备,对我的情况很了解,我和他们动过几次手,但没有脱身的机会。”
他说话时指尖微微张开,其中流动着隐隐铁锈般暗红的力量,一个微小的世界在他手中展开,是还没有孵化的种子,其力量十分惊人,不知来自什么系统。
这些力量升腾,又在他指尖消隐,他召唤的方式熟练,能力很强的人才能这么随意摆弄超能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