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他紧张地凝望他的父亲。
“当你的对手太过强大,你们的实力差距犹如一道鸿沟难以逾越,深儿,不要负隅顽抗。”阿父一掌将他推开,他瞪大双眼,落入身后穆家子弟的怀抱,阿父站起来,遥遥望着他被子弟抱着远去。隔着逐渐浓厚的雾气和十六年的悠悠时光,阿父和缓的声音传至耳畔,“要记得逃跑,要记得替你阿母和小妹、替我……活下去。”
他伸出手,嘶声大喊:“阿父——”
穆知深蓦然惊醒。
手一动,握紧了搁在大腿上的刀。四下里一片寂静,陈腐的气味萦绕鼻尖。地牢的味道难以用言语形容,像是数以百计的死老鼠和发霉的木头烂在了一起。刚刚进来的时候,即使是善于忍耐的穆知深也有呕吐的欲望。这种地方不能待太久,吸入太多霉会中毒。他掏出谢寻微给他的忍冬丸压在舌下,清凉的气息覆盖口鼻,他略略缓过来一会儿。
燃起风灯,周遭的景象渐渐清晰。朽烂的木头栅栏隔开一间间牢房,旱厕里还有粪便的残留物,许多生锈的铐具挂在砖石墙头,有许多都发红,仿佛血迹斑斑,分不清是锈迹还是血迹。穆家家法严明,特别是他父亲穆惊弦主持家业的时候,不守规矩有违祖训的弟子视罪过轻重量取刑罚。八岁那年,他亲眼看着他父亲在穆家堡天井下,斩了一个儿郎的脑袋,因为那儿郎欺侮了一个新寡的妇人。斩首之后,他父亲亲自把那儿郎的首级送到苦主门前。
摊开地图,穆家堡的地形已经完全改变了,地图十分复杂,不研究个十天半个月看不懂。穆知深疑惑于穆家堡的地形翻天覆的变化,原本是个大园子,现在就像被泥巴里里外外填满了似的。谢寻微推测穆家堡的鬼怪或许和鬼母一样,也有改易空间的本事。但他并不确定,穆家堡内部的术法表现和鬼国着实不大相似。
地图上有些地方画了红圈,表示昨日地牢周边已经探完的区域。这一部分地方远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谢寻微的鬼侍已经清理过一遍,但也只占了芝麻点儿大的地界,再往里走就不得而知了。穆知深再次清点包袱,干粮太重,不利于轻装简行,他扒拉出一半留在牢狱。
从地牢爬出去,并没有看见天空,他仍然在建筑内部。记忆里的地牢入口分明是露天的,现在这一点也变了。通道十分狭窄,只能弯着腰通行。举起风灯,墙壁上黑糊糊的,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仿佛砌的泥巴还没干。捡起一根朽木戳进去,墙竟然是软的,木头毫不费力地完全没入了墙体。穆知深皱起眉,这墙着实很像病人的呕吐物,十分恶心。
他蒙住头脸口鼻,戴上手套,继续向前走。越往前走越狭窄,最后匍匐前进,走到尽头居然是死路。这一路都笔直向前,并没有别的分叉通道,不可能走错了路。他打开地图,甬道的中间位置应该有个洞口才对,他返回身找,没有找到。
穆知深眉头深锁。
一寸寸摸寻,墙壁泥巴一样软,并没有裂缝。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头,因为这说明谢寻微的地图并不可靠。穆知深打开连心锁,道:“初六,你们的地图有误,我打算强行破墙开道。”
连心锁里还没有出声,一团黑糊糊的泥巴啪嗒落在他脑袋顶上。还以为是偷袭,瞬间滚到一边做出防御的姿态。静了片刻,泥巴毫无动静。他用木棍翻开泥巴看,里头有血迹,这些泥巴里都渗着血,他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初六问他。
“无妨,身上落了团泥。”
初六的声音一下变得很严肃,“什么泥?土泥?”
“不……”穆知深斟酌着用词,“好像是血泥。”
“皮肉挨上了么?”初六问。
穆知深脱下手套,抹了抹眼皮,手指上一丝淡淡的猩红色。
“眼睛上沾了一点。”
连心锁那头沉默了。
“怎么了?”穆知深问。
“抱歉,穆郎君。”初六道,“我提醒过您,穆家堡内部一切不存在于您记忆里的东西都不能触碰,但是您运气实在不太好。我必须撤退了,接下来我会切断和您的联络。”
“走之前,告诉我为什么。”穆知深冷静得像一块铁。
“盘踞在穆家堡的鬼怪很特别,我们至今没有弄明白他的术法。但据我的同僚说,沾染上‘血泥’的人会在十二个时辰以内发生不可想象的变化,我的数个同僚差点因此陷入穆家堡。恕我直言,穆郎君,您没救了,我必须关闭‘虚门’。”
“我还有十二个时辰,对么?”穆知深淡淡问。
“只是大概的时间。”
“好。”
穆知深将干粮全部丢弃,拔出刀,破开血泥。冰冷粘腻的血糊迸射着溅上脸颊,他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抹干净,猫腰走出裂口。眼前并没有豁然开朗,但是空间宽敞了许多。一根根合抱粗的黑石柱向前延伸,头顶是一整块巨石搭建的石廊。他认得这里,十二岁以前的他每天都要从这里走过去,去伴月轩向他的父母请安。血泥封住了石柱与石柱之间的空隙,阳光和风雨都被隔绝在外。
他举起风灯,烛光犹如蜂蜜倾倒在地,缓缓地流淌了出去。它轧过浓重如黑水的黑暗,迤逦着向前延展,最终没过一双脚的脚底。
穆知深的眸子登时缩成了针尖。
石廊的尽头,烛光的边缘,一个高大的黑影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是穆知深进来之前,还是穆知深进来之后?它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立着,好像在望着穆知深。石廊里太黑了,那影子距离他太远,穆知深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初六说这些血泥吃人,它们吃人的方式是什么?一旦沾染上它,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并不确定,初六说的变化里包不包括出现幻觉?他想他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因为那黑影的高大魁伟的轮廓与他父亲无比相似。
烛火摇曳,光芒闪烁,黑影纹丝不动,阴森可怖。
他的手缓慢地按上刀柄,拇指轻轻推出刀镡。他知道,穆家堡沦陷十六年,爷爷派遣的三只小队有去无回,就连谢寻微的鬼侍也有一个不曾归来。无论如何,他的父亲都不可能是个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阿父、阿母、小妹,深儿回家了。”
————
“裴真?若虚手底下那个年轻人么?”穆平芜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么号人,仙门百家品评人物大多看门第,门第低微任凭人再好也入不了这帮老古董的眼。“裴”不是什么大姓,大约是秦淮河边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小家族。即使裴真医术高明,广结善缘,在许多老人眼里也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
穆平芜端详百里决明的脸色,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裴真。穆平芜拱手道:“前辈放心,我不曾泄露您的行踪。听闻寻微娘子原本在那年轻人院里诊治,此番前辈匆忙离开天都山,可是那年轻人有何得罪之处?前辈不必顾及若虚的面子,一个下品仙门的儿郎罢了,便是昭告仙门封杀此人,将他逐出天都也不无不可。”
百里决明忽然大怒,“封杀你个大头鬼,老子让你封杀他了么?你他娘的懂个屁,你孙子是上上品,裴真就是极品!”他转身离开,又忽然背着手走回来,“今年年底仙门评定,把他们老裴家评成上品,能办成吧?”
穆平芜:“……”
数百年来,除了高高在上的抱尘山,上品仙门统共也就喻穆袁姜谢五家,谢氏灭门,就只剩下四家。饶是如此,也不曾提拔哪家到上品的位置。仙门评定,不仅重视门庭子弟,更重视家族源流和术法传承。一个没根底没传承的小宗族,如何能跻身上品仙门之流?就算硬生生把他们拔上去,也不见得裴家主君有胆量与喻穆袁姜一同排座次。
怎奈知深还仰仗着这个荒唐东西去救。穆平芜使劲平了平气儿,道:“这是自然,只要百里前辈发话,没什么办不成的。
事不宜迟,百里决明把谢寻微安顿在浔州穆宅,漏夜就出发了。临去的时候,谢寻微泪眼盈盈地在他脖子上挂了一个追踪符,说要知道他的方位她才能安心。丫头越长大越粘人,百里决明心里软绵绵的,赌咒发誓绝不把追踪符弄丢。
穆平芜命弟子在穆家堡外开启“虚门”,百里决明知道这个术法,修习难度大又十分鸡肋,很少人选择这个路子。但为了进出鬼域方便,各家仙门里头总有几个门生是专门修习这术法的。穆平芜拱手道:“前辈不出,‘虚门’不闭。我的子弟会轮番值守,保证‘虚门’的开启。晚辈在穆家堡外恭候前辈佳音。”
“走了,好吃好喝供着我徒弟。我回来要是发现她瘦了,拿你们是问!”
百里决明摆摆手,一头扎进了虚门光晕之中。
第78章 黑堡(二)
“父亲,是你么?”穆知深低低问。
人影没有回应,依旧站在光晕的尽头。穆知深提着风灯,又前进了几步。那一块方寸地方亮堂起来,光晕完全笼罩人影,穆知深这才发现并没有什么鬼怪站在前面,而是血泥壁上有一大团颜色深黑的部分,正正好好是个人的形状。站近端详,人影并不高大,相反,颇为纤细。方才是隔得太远,光线下阴影太多,造成了它高大的错觉。
什么东西?
穆知深解开刀鞘,戳入泥壁,刀鞘末端碰到个硬梆梆的东西,无法再前进。他用刀鞘沿着人影轮廓划动,这块硬梆梆的东西恰巧占据了颜色深黑的部分。穆知深明白了,血泥里有个人状的东西。
里面东西的情况有三种可能。第一种,爷爷必定得知了他进入穆家堡的消息,派了人进来寻他,这被封在血泥里的极有可能是穆氏儿郎。第二种,这是旧日进入穆家堡儿郎的遗骸。第三种,这是穆家堡里的鬼怪。若不走运,极有可能是他那些陷在穆家堡,再也没能出去的亲人中的一员。
如果是第三种情况,将它挖出来之后不免与它战斗,事情会变得很棘手。他只有十二个时辰,不能浪费时间。然而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事情就不一样了。穆知深不知道这个儿郎被封了多久,他或许还没有完全死亡。即使挖出来了,他也会和穆知深一样只剩下十二个时辰的时间。
封在暗无天日的血泥里,与躺在入土的棺材里没有区别,这个人一定很绝望吧。穆知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风灯,用刀鞘挖泥。
穆知深从人头的部位开始挖,将口鼻露出来,这个儿郎才有生还的希望。穆知深挖得很快,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举起风灯,烛光穿过小洞,里面露出一个缠着布的脸庞。猩红色的布裹住了整张脸,借着烛光,略略看得清五官的轮廓起伏。穆知深想起鬼国里的千眼尸,这东西酷似那些周身缠满绷带的活尸。
穆知深开始迟疑,到底要不要把他挖出来?
他是怎么进去的?被同伴埋进去的么?穆知深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些东西,这些被忽略的东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进入鬼域之后,每一个决断都至关重要。不管是选择走哪条路,还是决定一餐吃多少东西,都有可能决定着生死存亡。而有时候忽略的一些线索,很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危机。
比如说现在,他只顾着救人,却忘记思考此人是如何进入血泥的。初六说血泥会使人变化,看起来是人,其实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凡人若化鬼,挖出心脏他也能动弹。一旦发现同伴异变,他们的首选自然是控制住对方。埋进血泥,让他无法行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幸好只挖出了脸,这个人的四肢还在里头,没法儿动。穆知深掏出匕首,进行最后的确认。如果确信他已经异变,穆知深就会放弃他。穆知深放下风灯,拔出匕首,割破泥中人的裹脸布。这布十分厚实,血泥没能浸透,他的脸是干净的。一条条撕开脸布,泥中人白皙的脸颊暴露在光晕里。揭开覆在眼上的布,他睁开了眼睛,与穆知深四目相对。
“穆知深。”泥中人说。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庞,穆知深没有想到,这个人是喻听秋。她的脸色很不好,约莫在血泥里封了好一会儿,脸白得像纸。
“你为何在此?”穆知深锁起了眉关。
“找你。”
“为何找我?”
喻听秋定定望着他,道:“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
黑暗寂如死水,琥珀黄的光晕笼着两个人的脸颊,穆知深的眼眸里有不易察觉的惊讶。那里沉淀着碎金一样的烛光,仿佛有风拂过,金色微微摇荡。他自小与刀为伴,鲜少接触女人,无从了解她们脑袋里与男人迥异的思绪。事实上即使是男人,他有时候都无法理解,比如说谢岑关那个家伙。他想不明白喻听秋怎么做下的决定,只因为他有着未婚夫的身份,便追随他到这诡谲的死地,还被腐臭的血泥掩埋。
“二娘子不是断情绝欲了么?”穆知深一面挖墙,一面问她。
“还不够彻底,所以来找你。”喻听秋低头看他洁白的后颈,觉得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错,“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穆知深:“……”
实在弄不懂这个女孩儿,穆知深不再多问,转而问她为何会被埋进血泥。
喻听秋简略答复。她从初六的虚门进入穆家堡,由于不知道穆知深从何处出发,她和他走了不一样的道儿。据她所说,她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脚踝忽然被人拉住,低头一看,一张怪脸匍匐在她脚边。
“这里头有人,”喻听秋说,“有很多人,它们把我拉进了墙壁。”
穆知深眉关紧锁,四处查看,然而并未发现喻听秋说的怪人。
喻听秋接着说,在即将被完全掩埋的最后一刻,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撕下衣裳包裹住头脸,龟息假死。这无疑为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撑到了穆知深的援救。
“你快点儿挖,”喻听秋左右看了看,道,“我总觉得这些泥巴不是好东西。”
——————
百里决明怀疑穆平芜手底下那帮孙子虚门开错地方了,他爬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在一条甬道里爬着。天顶太低,压得他最多只能弯着腰走。四壁皆是泥糊糊一样的东西,好像砌墙的时候泥巴没干,就这么搁在这儿晾着。穆平芜说这些泥糊不能直接触碰,进来之前他就把头脸裹好,还戴了手套和围脖,整个人包得比那些粽子似的千眼尸还严实。光在这儿爬实在太憋屈,百里决明很想一把火把这儿烧个干净。但是穆知深还没找着,不能轻举妄动。
他停下来,拎起风灯回头看。红衣女鬼在甬道拐角的地方若隐若现,黑蛇一样蜷曲的头发像有呼吸似的伸展又收缩。这个女人太执着了,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他盯着那张张合合的一团头发,莫名其妙地焦躁。之前挑衅过她一回,一直被这么跟着,不免毛骨悚然。自从打天都山出来他就没有睡过觉,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偏这个鬼母邪性,不肯应战,只远远地跟着。百里决明倒追她,她就消失。百里决明越发烦躁,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恨与厌恶,乌云一样罩住心头。
眼巴前的事儿更要紧,这个地方着实诡异,穆平芜给了他一份穆家堡原先的地图,放在膝上摊开看,完全搞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四周道路和空间和地图标识得完全不一样,血泥封闭了所有漏光的地方,也改变了建筑的形态。这绝不可能是穆家人原来住的地方,除非他们都是一群爬行的虫子。穆家堡被这些血泥一样的东西改造了,成为了一个封闭的巨大巢穴。
他挪着风灯,细细观察这些糊状血泥。冗长的通道里,四面都是黑魆魆的,只有他笼着一小捧光晕。这些血泥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弄出来的?穆平芜说穆家堡大得很,占地抵得上一个小镇了。这么爬下去得爬到猴年马月,不说他留在穆家堡的那批货物,便是穆知深,只怕根本没有命等他。
毫无头绪,心里正烦躁着,忽然意识到鬼母那头许久没有动静,完全没有跟上来的迹象。他往来处爬,伸出风灯向拐角张望,却发现拐角处的鬼母不见了。
终于放弃了?百里决明爬到拐角,来路空空如也。
感觉没那么简单,正疑惑着,许多头发从血泥里面钻出来,蚯蚓似的四散扭动。百里决明恍然大悟,原来鬼母是让血泥给吞了。这女的怎么被吞进去的?墙好端端立着,她还能自己往墙上撞不成?她看起来脑子有点儿问题,倒也不是不可能。
百里决明用灯杆儿戳了戳墙壁,风灯光影摇曳,晃动不停。
万事做最坏的打算,假设鬼母没有笨到自己往墙里钻的程度,那就是这破墙有猫腻。
血泥显然困不住鬼母,鬼母钻出来的头发越来越多,百里决明能看见她漆黑的脑袋顶了。心里的恐惧与厌恶越发密集,虫蛹一样蠢蠢欲动。他把风灯挂在脖子上,转身继续往前爬。
这一转身,灯火往前一照,他便看见前方坡道上多了一张脸。
说它是脸并不准确,因为百里决明只是看见了一双长缝儿似的眼睛。那双眼要睁不睁,眼梢斜斜上挑,透着股邪佞的神气。这里的泥巴坑坑洼洼,出现一些状似人脸的图案并不稀奇,只是那双半眯着的长眼纹路让人很不舒服。
百里决明闭了闭眼睛,再次定睛一看,那张脸竟不见了,坡道上是坑坑洼洼的血泥。
不对不对,这墙定然有古怪。
前头爬坡的时候,他并未看见人脸,刚刚甫一转身就看见了。那脸似乎是在偷窥他,有种伺机偷袭的感觉。既然如此,百里决明把风灯从脖子上取下来,猛地一扭头。
这时,百里决明看见,鬼母头发扭动的间隙里,有无数只细长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看着他。蛛网一般的发丝不时封锁住它们的视野,鬼母如今在泥壁里,可以想象她和无数奇怪的人挤在一起。头发似乎限制住了它们,它们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几个翻起了白眼。
“他奶奶的,还敢搞偷袭。”百里决明用力戳其中几张脸,这些脸没骨头似的,一戳一个窝。百里决明释放地煞火,果然三尺内的血泥疯了一般后退,和他拉开距离。这些泥巴是活的,里头藏满了“人”。
前面一程子路,百里决明一面爬一面用匕首刮墙壁上的血泥,原先的石壁露出来,百里决明依靠这个大致判断自己的位置。石壁的用料是太湖石,大多崎岖不平,更让人吃惊的是许多已经被血泥给侵蚀了,这些腐臭的泥巴严丝合缝地和太湖石长在一起,看起来像石头上长了肉瘤。他猜的没错,它们不仅吃人,还吃石头。
既然是太湖石,百里决明推测自己是在穆家堡的花园里头。花草什么的一准被血泥给吃光了,石头难啃,它们吃得慢。甬道里爬得实在憋屈,百里决明选定方向,往建筑群爬。爬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前面有光亮。他加快速度,光亮越来越近了,黄浸浸的颜色,盈盈充满洞口,像一块儿晶莹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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