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童子
夏子皎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只是片刻,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的人:“天道无常,天道无情, 但我是人, 人有情。”
无妄笑了, 淡漠的弧度微微翘起,似乎是觉得很有趣, 但本能的,让人察觉到那样的弧度非常危险:“人。”
他只说了这一个人,念的似乎不是人,是苍生,是所有汲汲营营, 竭尽全力仰头望向天际的族群。
……
房中,赤云仙君看着已经沉入幻境中的夏子皎,少年眉心中央隐隐透出一缕浅金色光芒,那是他前世的魂魄正在与他相融,他们闪烁在他紫府之中,将要打通两世的隔阂。
忽然,那浅金色的光芒中透出一丝红光,赤云仙君神色大变。
“无事。”身旁传来殷玄生平静的声音,他垂眸坐在阵法的一角,玄黑衣袂向四周散开,双眸中神光内敛,显然,以他的手段,他此刻知晓的比他们要多得多。
赤云仙君看向殷玄生:“我始终没问过你,所谓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他。”
“可否有损道心。”
殷玄生沉默了。
赤云仙君始终没有过问便是知晓这事并不简单,想必他问了殷玄生也不会说,即使他对子皎如何真心,他也终究是魔神,魔神行事,何时会给别人一个交待,他静默闭上了眼:“无论如何,让他痊愈便好。”
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只有猫儿那么大点,在莲池养了三年才有活人模样,从莲池抱出来的那天,他与夫人忧心忡忡,襁褓里的子皎却丝毫不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的看,似乎十分新奇,便又哼哼唧唧的笑了起来,软而无力的手高高举起,抓向他俩。
他慌忙伸出手,那小手握住他一根手指,软得像棉花,一路都没有放开。
到了六岁,别的孩子已经在练剑了,他还只会在软毡上打滚,打够了滚便让奴仆将他抱到院子里,坐在藤架下看外面的弟子习课经过。
他问他,想不想练剑,他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抬起小脸带着点笑:“不练也可以的。”
夫人新煮了药羹,在门外听见这话便落了泪,这孩子如此的懂事,叫他们如何放得下,那时他们便做了商议,如论如何,他们都要治好子皎,生在这修仙界,若不能修行,是他俩欠他的。
子皎从不抱怨,有时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面,他也会乖巧的说:“爹爹娘亲好。”
“爹爹娘亲注意身体,勿要为我太过操劳。”
十岁,他终于像一个普通少年那般能跑能跳了,他得到的不止是健康,还有日渐长开而展露出来的美貌。
各仙府来往之间,他甫一露面,便引来众人的惊奇赞叹,那时候他便想起了与殷家的那桩约定,原本是想娶位殷家好女,但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型,假借与公子联姻的名头,几个往来便从殷家借了个天才剑修来。
他们如何安排如何打算子皎也从不说一个不字,纵然不能修行,他也每日都尽量静修打坐,看心法典籍,堪堪养出了一点薄薄灵炁在体内。
这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门外隐隐传来一道讯息,三人心有所感,殷玄生道:“仙君与夫人去处理事情吧,阵已成,一人守着也无碍。”
仙君闻言起身离开,夫人依然端坐在一个角落之中,殷玄生也不再劝,转眸看向那阵法中的少年,一道一道灵力的波光从他身前荡开,眉心那道浅金色的光芒中,血色越盛。
殷玄生眸光微微黯淡。
是他的错,他先毁他道心。
……
幻境之中,苏子皎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在他话落下的那一瞬,天地便彻底暗了下来,一丝光亮一点光芒都没有,仿佛是在一片混沌未开之中。
苏子皎抬起眼,看见天上黑暗之中,骤然发出巨大的光亮,光芒如火直刺眼球,他抬手一挡,下一刻,便听见无妄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从没有谁敢和我讨论‘人’。”他将最后一个字咬得有些重,冷漠之中带着轻蔑。
苏子蛟放下遮挡光芒的手,眼睛已经适应了光芒,出现在面前的是九轮巨大的太阳,如同燃烧的金轮,在空中喷射着火焰与红光。
向下看去,大地之上一切枯萎,土地干裂,无数尸体干枯,甚至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这是一切的开始。”无妄俯瞰一切,眼神冷酷。
远古大劫,古羿射日,女娥相随。
第一个英雄出现在了这片大地上。
苏子蛟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些又怎么了,这些不都是丰功伟绩吗,随着一切的进展,苏子蛟的目光微微一沉,眉头逐渐松开。
书上从没记载过,远古原来是如此。
以古羿为首的男修族群,以女娥为首的女修族群,这里没有门派之分,没有等级之分,古羿族群以强为尊,男子人人修行好斗,自强不息,各行其道,各个坦荡。
女娥族群也是如此,女子相聚,温柔和蔼,一起玩乐,一起采药修行,通灵为巫,两个族群多有姻亲往来,但也从不打扰。
大劫来临之日,女娥多临水而居,施以阵法尚且能够抵抗九日灼烧,女娥一族打开阵法,容许居住在平原山林的古羿一族进入她们的领地避难。
这百年的施予留在了修行者识海中,他们将这份恩惠,称为大母神的庇护,直到古羿出生,与女娥相恋,并射下了八个太阳。
古羿一族意识到,他们的首领建立了不世之功。
而八个太阳陨落,外面的大地要么一片焦枯,要么还在燃烧着业火,他们需要继续居住在女娥的领地。
但英雄的种族,不想被统领。
他们如约定好的那样,与女娥一族通婚,然后将她们困在牢笼之中,趁机建立自己的族群。
他们需要这片领地,女娥一族必须为他们牺牲。
他们需要变得更强大,古羿一族也必须为他们牺牲。
只有变得更强大,他们才能使自己的族群立于不败之地。
想要变得强大,就得源源不断的向下吸取能量。
要有人为他们生儿育女留下传承,要有人为他们开疆扩土一寸寸翻开外面焦灼的土地,要有人为他们修建城池,要有人为他们寻找灵药玉石。
百年,他们蜗居了百年,他们怕了,他们受够了,他们要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无怨无悔的活一次。
他们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他们将不能修行的族人踢出族群,让他们去开荒建造城市,再大发慈悲的允许他们住在那个城市里,只要他们奉上灵石。
灵石并不难找的,大地是慷慨的,灵石矿遍布山脉,只是需要人去挖掘而已,一个有一个,像蚂蚁的队伍,络绎不绝的用软布捧出灵石,换取粟米,换取一张写着日期的房契。
直到女娥逃出,她看见如今的世界,便知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因果已成,业障笼罩着这个世界,她只能潜行修行,救出曾经从属于她的姐妹,舍弃尘缘飞往灵山,再不问世事。
千年后,古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挽弓射箭的英俊青年,他坐在玉床之上,脑海中浮现出女娥的笑颜,他没有想起这千年来的叱咤风云,没有想起宏图霸业万民跪伏,最后一刻想起的居然是蜗居在南海结界中的时候,他每天愤懑,郁郁不得志,发誓要结束这个天上的那些太阳,女娥总是调笑的说他想当大英雄。
他总是反驳,我会成为大英雄的,你不信我能射下八个太阳?你等着瞧好了。
女娥总是会笑,明明总是会助他修炼,鼓励他加油,却总是笑他像倔牛。
他还是忍不住想,她究竟在笑什么,可是没机会问她了。
古羿死了。
一切结束了吗,没有。
古羿死后,跟随在他身旁的几位不世功臣在这千年中,子子孙孙无穷尽,早已形成了庞大的家族。
他一死,中州大地四分五裂,割地称王,以血统传续权利。
子民受了千年欺压,如同一茬又一茬的麦苗,一茬的境遇却不如一茬了,欺压之后还需忍受争斗杀伐战争。
天地为炉,众生嚎哭,业火灼烧,骨血一轮又一轮的填进这个炉子里。
为了向上爬,人族开始绞尽脑汁,开始增长智慧,开始狡黠巧辩,第一个违背本性说谎的人出现了,第一个学会欺瞒计谋的出现了,争夺修行法宝,努力的向上爬,壮大自我家族,新家族替代旧家族后成为旧家族,等待着下一个新家族出现。
圣人为救世而传道,宣扬良善法布八方,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救回,因为人已经学会了撒谎,良善也变成了一个武器,沽名钓誉,做圣人言语,行龌龊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圣人涅槃前告知众人,道传有心人,他已经竭力传道,剩下的由后人自求多福。
随着人心不古,堕魔者修魔者日渐增多,魔族日渐强大,盘踞一方,人族自称圣人,将魔族贬为下等,列为牲畜一类,道修与魔修屡屡发生摩擦,而正道越是自认高洁,魔族就越是堕落不堪,放纵快活,貌美多欲,甚至以肉.身为修行之法,代代如此,血脉之中便出现了第一个天生的欲修,便是所谓的,炉.鼎。
那自认高洁的修行者尚且还能忍受色.欲诱惑,但绝色美人在前,还对修为大有补益,此事一经传开,修界表面平静,暗中早已陷入疯狂,对魔修的围猎已经在无形中展开。
无形的巨轮向前倾轧,一个齿轮扣着一个齿轮,每个人都在齿轮上,向前滚动倾轧着,又或者掉落在地,受着这场倾轧,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地,于每个族别都是灭顶之灾,人族拍落了这粒灰尘,它化作大山,落在了魔修的头上。
看着千年光阴在眼前滚滚而过,无数人交织成了这场时代的悲哀,正与邪,天与地,缩成一个剪影,透出的颜色是一片黯淡的红。
苏子蛟闭上了双眼:“这就是你要我看的吗。”
无妄没有说话,而是在看着他。
“可是无妄,一切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我做不到,纵然你是天道之子,你也做不到不是吗。”
无妄眸色微变:“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苏子蛟压下心中沉重的感觉:“这便是我的道,若一人可守一方太平,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暂时能让这业火回到地下,换来百年千年的太平,足够了。”
“你呢?”苏子蛟忽然转头看向他,眸子漆黑悲悯,可里面的光芒却灼灼,几乎要将人烫伤。
“作为天道之子,降生于魔族,你想要如何做到这一切。”
无妄忽然轻笑了一声,甚至不能称之为笑,那是一种冰冷的轻蔑,俯瞰中州大地,俯瞰六界,上天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利。
“天道生我,我所要守护的东西只会更多。”
苏子蛟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天道生他,不会是生他来做王的吧?可将他生为魔族,是不是天道认为,只有魔才能统领这片大地,才能让六界归附……
他要的不止是镇一方太平,他要以一人之力,令六界生安。
他急促的出声:“不能这样,纵然现在的仙界在你眼中并不合宜,但打破平衡的代价太大,这样岂非生灵涂炭!”
“不破不立。”
苏子蛟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角:“你跟我来!”
四周一片黑雾,苏子蛟挥不开这夜色,回头气恼的看着无妄:“你解开结界,我带你去个地方。”
无妄甚至没有动一下,看着少年气恼的模样,他久居洗心海,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面孔,或是清澈凌冽的眼神,灼灼动人的神态。
而这三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他也只见过少年,他生来便在恶中,见过的善与正义也谈不上真正的善于正义,只会让他嗤之以鼻,而这个少年心性纯善,倒是第一次见,让他升起了几分观察的欲.望。
四周结界散开,一道光亮出现在天际远处,四周亮了起来。
第46章 苏子蛟脸色微变。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问。"夫人盘坐在阵法一角, 手指掐诀如兰花放在膝上,目光朝着殷玄生看了过来:“究竟是不是子皎杀的你。”
房间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殷玄生的声音响起。
“不是。”
夫人闻言, 骤然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猜出了夏子皎就是曾经的苏子蛟,那个消失在书册上,只留下族谱上的一个名字,与将其点评为天才的短短一句话落在页末。
但她们都知道那个人的不平凡, 曾经太一仙府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她,尤其是这段时间, 魔神出世之后,关于苏子蛟的传闻隐隐约约便在八大家族中传了出来,十三仙府中的仙君也多有耳闻。
据闻,苏家能有今日的地位, 靠的便是那个被湮没姓名的苏子蛟,他与魔神生于同一时代,关系也十分古怪, 八大家族说大约是朋友, 含糊其辞到了这种程度赤云仙君夫妇还有什么猜不到, 再一想到月尘剑曾经的传言,如今这把剑落在了他们儿子的手上, 他们更是心惊肉跳。
“若不是子皎动的手,这六界谁能杀你,又是谁害的他?”夫人神色肃然了起来:“魔神从无对手,可是你却败了,这不可能的事情成了可能, 那么当年要杀你们的人,如今是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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