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丛音
“到底怎么回事?”薄峤皱着眉坐下来,看着旁边紧闭着的病房门,“小止不是在修57吗?怎么突然闹到医院来了?”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宋关行,他冷笑了一声:“57?他和你说过57吗?”
薄峤不明所以:“说过不少。”
宋关行又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奇怪。
见那来来往往的医生,这阵仗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薄峤也有些急了:“到底……”
话还没说完,宋关行就像是被人打碎了脊骨一般,缓缓地垂下头,盯着地板上自己隐约的倒影,再次笑了出声。
只是这一次,随着笑声,他的眼泪也顺着下羽睫滚了下来,直直砸在地上。
“他说……自己在莫芬芬受人欺负了,都是57帮他。”宋关行像是喘息不过来了,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似的,“他给57置办了房间,里面放满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甚至在阳台还种了一排的玫瑰……”
薄峤越听越不对劲,但现在的宋关行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他也不敢再催促,只能暗自焦急地听着他颠三倒四地说。
“在莫芬芬一直有人欺负他,他说被石头砸了,57会保护他。”
宋关行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胸口中像是堵了一块滚烫到让他发疼的东西似的,痛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痉挛了似的,无法放松。
“他还说……57一直在保护他,保护他长大,还替他把那些欺负他的人全都打走了……
“但57报废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二岁。
“他说57一直在和他说话,念台词哄他睡觉……”
宋关行的心收缩成一团,根本不敢细想,但他又不敢不去细想。
之前刚认回来宋流止时,宋关行还妄想着,在莫芬芬那种地方,还好有个仿生人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否则他的小止过的日子该多苦啊。
但是现在,真相直接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告诉他,自从十二岁之后,宋羽河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没有仿生人再来保护他。
没有人保护他……
那他就自己保护自己。
薄峤从宋关行的几句话中逐渐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他匪夷所思道:“那个57……已经报废过了?”
宋关行惨笑一声:“六年前就报废了。”
薄峤脸色苍白,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宋羽河每次提到57时的反应,呼吸一时间也有些困难。
真正的仿生人57在六年前已经报废了,那一直和宋羽河说话的……
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是什么?
明明房间里开着暖气很足,薄峤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宋关行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宋晏和向玖,从看到那串程序数据后他就一直濒临崩溃状态,此时险些要撑不住了。
他几乎把薄峤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抖着声音说:“薄峤,57……那是他的臆想吗?”
薄峤还没回答,宋关行自己就先受不了的呜咽一声:“他臆想出来一个人一直陪着他吗?”
薄峤看着只差一点就能崩溃的宋关行,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57已经报废,不会陪着宋羽河这么久,而那个一直和宋羽河说话的……
要么是宋羽河臆想出来的,要么是他自欺欺人。
或者……
薄峤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不敢去思考第三个可能。
或许,那个57是宋羽河在长久欺负下而生出来的双重人格。
暴躁,冷漠,只想保护宋羽河。
神使鬼差间,薄峤忽然想起来当时宋羽河在伏恩里大学时,连彦将他的仿生人腕表偷走,一向温顺的宋羽河竟然直接要将人从五楼扔下去。
那时的异样……或许已经露出了端倪。
只是自己那时并未多想。
薄峤在上学时曾经研究过心理学,也知道双重人格的大概情况,但几乎没见到过宋羽河这种,两个人格能够和平共处,甚至能正常交流的情况。
薄峤皱着眉看着浑身发抖的宋关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宋关行从来不知道痛苦有这么多层。
在十年前宋流止出事后他本以为自己经历了时间最痛且最长的痛楚,但现在宋羽河可能有幻想症这个却像是一击重击,让宋关行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在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打算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来给宋羽河治病时,一直来来往往的医生终于逐渐变少,最后院长神色肃然地走了过来。
宋关行听到脚步声,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勉强露出一个笑:“院长,小止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院长点开光脑,将宋流止的病历页面放大了给宋关行看,皱眉道:“半个月前他曾在一个小医院里诊断出赫拉综合征,你知道吗?”
宋关行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幻听了,疑惑道:“您说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薄峤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
“赫拉综合症。”院长很耐心地重复一遍,“我们本来以为那个医院是误诊,就重新给他检查了一遍。”
宋关行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消失。
“很遗憾。”院长将页面划到刚刚出来的诊断页面,“是赫拉综合症。”
宋关行匪夷所思地看着那个半透明页面,脑子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竟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赫拉综合症?”
院长叹了一口气:“赫拉综合症是全星际唯一一个治不好的绝症,确诊之前几乎没什么异样,数据也看不出来,但一旦确诊,生命也开始倒计时了。”
宋关行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茫然看着那个诊断书上几个单词,看久了竟然不觉得那是字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要不然为什么汹涌的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地朝他毫不留情地打来,根本不让他有丝毫心理准备。
院长之后还说了什么,宋关行已经听不清了,他踉跄着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浑浑噩噩,毫无真实感。
不知不觉间,整个病房里的医生都陆续离开,外面的休息室也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宋关行和薄峤。
薄峤努力保持着冷静,轻轻扶住宋关行的肩,轻声说:“宋关行……”
他本来以为刚才的宋关行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但当他刚刚喊出这句话,宋关行像是彻底忍不住了,突然哽咽着哭出声来。
刚才护士说宋羽河等会就醒了,宋关行就连哭也拼命压抑着声音,只能隐约听到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哭声。
宋关行满脸都是泪,他死死抓住自己的心口,恨不得将发疼的心脏硬生生挖出来,整个人发抖的几乎坐不住。
薄峤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连忙扶住他。
宋关行猛地偏过头,两只手死死抓住薄峤的手臂,一双眼睛全是泪水,通红得可怕。
“我活了三十年……”宋关行死死压抑着声音,好像要将所有悲痛压缩成薄薄一层,但哭音还是一声一声地泄出来,“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他的手抓着薄峤那样用力,汹涌的悲伤从他身上满溢而出,险些将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击碎。
宋关行喃喃地说:“当年小止出事后,我……我从来没有去迁怒赫拉综合症的病人,我一直觉得他们很悲惨,因为一场病就没了生命。
“我每个月都会资助医治赫拉综合症的医院,我想让他们最后的日子不必心怀怨恨……起码不会再发生像小止那样的事。
“我这些年拨出去那么多的资助款……”
宋关行越说越觉得可笑,最后他竟然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出来。
“……却从来不知道,有朝一日,这些钱要用在我弟弟身上?”
薄峤深深吸气,见宋关行这么一副魔怔的样子,努力保持镇定:“你先冷静下来。”
“薄峤?”宋关行像是什么都听不见,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薄峤,“我做错了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薄峤说:“你没有做错。”
宋关行紧紧抓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小声问:“那为什么小止会遇到这么多不幸的事?他只是个孩子……”
薄峤宁愿宋关行直接怒吼出来,也比现在这样已经崩溃却还是顾忌着不能吵醒宋羽河而压低声音的好,他想要让宋关行冷静下来,但说出这句话后他就觉得可笑起来。
双重人格……
赫拉综合症。
怎么可能冷静?
“对啊。”宋关行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呢喃着说,“对啊,为什么小止会一下子遭遇这么多不幸的事?他不该啊……我肯定还在做梦。”
薄峤一惊:“宋关行?”
宋关行一把松开薄峤,发了疯似的终于叫出了声:“我在做梦!我要出去见小止……”
他踉跄着起身,似乎想要找到能让自己清醒过来去找宋流止的东西。
薄峤被吓到了,正要拦住他,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宋羽河迷糊的声音:“哥哥?薄峤?”
宋关行听到这句依赖的“哥哥”,浑身一抖,几乎惊恐地朝着紧闭的病房门看去,彻底从魔怔中清醒了。
他本能地想要过去,但又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薄峤深吸一口气,和他打商量:“我先进去看看他,你在这里等着。”
宋关行怔然看着他,好一会才迟钝地点点头。
现在他的状态,也不能见宋羽河。
薄峤这才缓慢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宋关行不敢相信宋羽河有了赫拉综合征,薄峤又哪里肯轻易接受,他站在门口又吸了一口气,才勉强露出一抹笑走了进去。
宋羽河满脸病色,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他一有闲情就开始拿着小锉刀去雕刻薄荷蓝玫瑰,此时手指都使不上力气了,只知道捏着刀呆呆看着石头。
薄峤来的脚步声让他回过神来,宋羽河茫然地说:“哥哥呢?”
“你哥哥……在外面和医生说话呢。”
薄峤随口敷衍他,拉了个椅子坐在病床边,见宋羽河一副刚刚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样,尝试着问:“小止,半个月之前的诊治单,你看过吗?”
宋羽河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之前的事,但还是乖乖点头:“看过。”
薄峤当时以为那个诊治单只是针对宋羽河膝盖伤势的,根本没打开,现在想想,悔恨和懊恼几乎将他的胸口填满,让他说话都有些困难。
薄峤努力保持冷静,强颜欢笑:“你知道自己得了赫拉综合症吗?”
宋羽河点点头:“知道。”
薄峤一愣,声音不自觉提高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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