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火车上的形象固然真实,却是极端情况下的,回归现实生活,当然多少会有些不同。
搬完家的半个月后,木慈跟左弦开始准备第一次约会,时间定在晚上。
当时左弦正在清洗午餐留下来的盘子,水流冲走盘子上的污渍,也飞溅起一点水花在他的脸上,他用手背擦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还是火车比较方便,直接丢给餐车就好了。”
木慈把菜包上保鲜膜,一一放进冰箱当中。
说是合租,其实木慈并没有出钱,这间房子是左弦买下来的,不算太大,不过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来的时候家具已经置办完成,虽然左弦说木慈可以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改变装修,但是木慈对这方面几乎没什么想法,比起自己,他倒是更相信左弦的审美,因此房子里更多的仍是左弦的气息,只有个别地方,会添加上一点木慈的特色。
木慈高中时喜欢一些玻璃制品,非常廉价的那种,地摊上偶尔有卖,十几块钱一个,比如五彩斑斓的翠鸟,或是透明的麋鹿,还有几个水晶球,他收集了一些,来的时候把这些老物件也带过来了。
而且他跟左弦的爱好正相反,对家具的挑选喜欢偏冷的色调,深灰或黑色,理由是耐脏。
由于房子装修的时候,整体采用的是暖色调,木慈买的深灰色地毯有时候就像一只衰老的狗狗趴在地上,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左弦倒是很喜欢,他喜欢自己的空间被木慈侵占的感觉,仿佛向这个世界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痕迹在缓慢扩散开来。
“你晚上想吃什么?”木慈关上冰箱门,面不改色地揪下上面写着约会的爱心贴纸丢进厨余垃圾里,“最近天很冷,最好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我不是很想在外边一边喝热饮一边散步。”
左弦叹了口气:“那不就只是出去吃个饭而已吗?我们这么早就提前步入老夫老妻的冷淡期了吗?”
“约会本来就是这样。”木慈干巴巴道,“火车上就算了,现实里难道你也想玫瑰跟餐厅包场吗?”
左弦兴致勃勃:“你想的话也可以啊。”
“我不想。”
“……”
最后他们决定去附近的广场里吃寿喜烧,左弦准备预定位置,不过很快被木慈阻止了:“我们走过去就好了,不用特别预定。”
“那要是没位置了呢。”左弦皱起眉头,“今天是周六,人流量还挺大的。”
木慈轻描淡写地决定:“那就换一家好了,找一家有位置的,又不是一定要吃寿喜烧。”
最后左弦妥协了。
快五点的时候,两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开始选择外出的着装,木慈最先解决,还负责检查家里的电器有没有关闭,当他把灯关到只剩下客厅一盏的时候,左弦从灰蒙蒙的暗处走出来,步伐优雅,行动轻盈,让人想起商场里巨大的广告牌上会张贴的男模。
木慈没怎么看过这个模样的左弦,大多时候,他的记忆里,更多时候是左弦矫健灵活的逃跑姿态,有时候甚至是狼狈不堪的。
跟生命赛跑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仪态到底多美观。
“怎么样?”左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甚至还饶有兴趣地转了一圈。
木慈沉默一会儿,黑色的高领毛衣让左弦看上去更修长了一点,红褐色的皮夹克穿在他身上,格外潇洒不羁:“……这是我的外套吧?”
“有什么关系。”左弦歪了歪头,“我穿起来不合身吗?”
“倒也不是。”木慈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予中肯的评价,“很好看,比我要好看。”
熄灭客厅的最后一盏灯,两人并肩出门,电梯里偶然有其他的住客进入,神情淡淡,互不关联,左弦忽然凑过来跟他挤在一起,失重感稍纵即逝,电梯门打开,他们一同涌出,人流穿梭过他们两人的身侧,像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可喜可贺的是,提供寿喜烧的日料店生意虽然相当不错,但还能给他们俩挤出一个二人位,位置稍微偏僻了点,退一步想,也可以称之为不受打扰的角落。
服务员小姐姐抱着菜单来提供亲切的服务,考虑到左弦一直笑脸相迎,木慈不得不怀疑对方此刻的热情到底有几分出于职业道德。
其实从巴别那一站开始,木慈已经多少有所预感,左弦在现实生活里意外是个富有耐心的人,他风度极佳,谈吐不俗,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保持着从容。
“怎么了?”左弦问道,“怎么突然走神?”
木慈微微摇摇头,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我莫名其妙到荒郊野外,晚上还被鬼掐个半死,第二天睡眠不好,心情烦躁,你还在边上一直故意挑衅我,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现在看来,你倒也不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他的口吻听不出是在生气,还是随口讲述。
“是呢。”左弦也想起当时的情况来,目光闪烁,“不过你也要体谅我嘛,毕竟清道夫的一站,我可能要下三站,长时间处于高压环境里,认识的新人来来往往,跟几十个慌乱无措的新人搭档,要不厌其烦地说无数遍烂熟于心的规则,尽可能搜寻有用的帮手,别让其他人拖你下水,你总不能要求我始终保持着好声好气。”
木慈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你之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你当时的口吻要比现在谦虚多了。”
“不是你告诉我,我已经不需要再做那些讨好你的事了嘛。”左弦轻笑着,口吻暧昧,“我现在正在暴露我的真面目。”
木慈知道左弦远没有看上去这么轻松,在几十个小时里,遇到的人可能还没来得及认识就死去了,就像盲盒里,他们才知道麦蕾是杀人狂,她就死在自己的疯狂之下,连熟悉、感伤的情绪都没来得及酝酿。
人命如同草芥一样,左弦几乎来不及喘息,他一次又一次的下站,大脑都为之麻痹,不知道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人,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遍地的尸体,恐慌的新人,无数次重复总结的规则。
对他而言,社交礼仪渐渐被排挤出生命,经营关系都成了一种负担,为了活下去,只剩下绝对的效率。
比起社交去套出信息,左弦更信任恐吓跟压力这两种手段。
他本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想想,我应该多宽容你的。”木慈笨拙地试图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有趣的话题来讲,“我之前工作的地方,有个大学生喜欢打游戏,每次匹配到野队输了就气得原地抓狂,他跟你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左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已经非常宽容我了。”
他们并没有太忌讳那段往事,倒不如说,正因为彼此,才能坦然提起那段往事,那些残忍绝望的过往终于真实地降落在生命里。
在更了解彼此之前,这些回忆大多时候主宰着他们的话题。
木慈不是很适应这个更温柔平静的左弦,他像是某种幻想里走出来的,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毒舌又病态的小疯子。
也许五年真的是太漫长了,木慈想,他总不能要求左弦过去五年却毫无变化,只是多少有些陌生。
他有点太完美了,让木慈望而生畏。
吃完饭后,他们没打算在外面久留,打算一边散步一边回家,晚上的风更大了,左弦抓着木慈的手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这件夹克并不是非常保暖,可左弦将他的手握得很紧,生怕他会溜走一样,于是又很快暖和起来。
广场里似乎正在过音乐节,挂在树梢上的灯条闪烁着霓虹,许多欢快的年轻人在圈定的范围里舞蹈,附近还有趁机推销卖花的情侣,他们穿过人群跟喧嚣,静静地走着。
“你今天的兴致好像不是很高。”左弦略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木慈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他犹豫了一下,“已经过去五年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帮上你。”
“你活着。”左弦注视着他,“你回来了,这对我来讲就足够了。”
“这样啊。”木慈微微笑起来,他在口袋里轻轻捏了一下左弦的手,“你在这里,对我来讲,也就足够了。”
他们还有很漫长时光,去认识彼此。
在回家的十字路口,两人停下来等待红绿灯。
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许多乘客陆陆续续往车上走去,就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他们看见火车的幻影呼啸而来,与公交车错位,巨兽般盘踞在马路上。
左弦下意识握紧了木慈的手,任由路边的红灯将两人的脸照得更为骇人。
他们已然停留在对方的生命当中。
可这辆火车,却永不停歇。
绿灯再次亮起,火车在人潮之中呼啸而去。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这半年来的陪伴,七站挑战,“第八站”的现实也在第八 章停止2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