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引路星
手腕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郁槐趁他不注意取下了枫叶手环。不知是不是徐以年的错觉,身后的妖族语气似乎柔和了几分:“你好好休息。”
等他离开,徐以年才如梦初醒。唐斐眼中情绪沉沉,徐以年干笑一声:“郁槐想去就让他去吧。师父你多久来的啊?我之前还没看见你。”
“从你进来,我就看见你了。”唐斐收敛起周身的寒意,不轻不重地责备,“只有你一个人迟到。”
徐以年厚着脸皮朝他笑,余光却一直追逐郁槐的身影,唐斐见他像是移不开眼:“徐以年。”
“啊?”徐以年鲜少被唐斐叫全名,有些不习惯。
“等枫灯仪式结束了,过来找我。”
两颗枫灯枝繁叶茂,树根盘根错节,瀑布般沿着舞台向下延伸。郁槐上台后,全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台下有学生小声讨论:“他是谁?怎么换人了?”
“应该是妖族,看起来也不太像扶摇的学生,不过好帅啊。”
“我懂我懂,就是那种危险又桀骜的感觉!”说话的女生面红耳热,“啊啊啊啊这个大帅逼真的好带劲!”
“等等,他是不是……”
一听见郁槐的名字,男生比女生还要兴奋:“鬼族?埋骨场?”
“之前黑塔也是他,你们看过文字记录没?强得一批!”
“那可不,毕竟是妖界公认的战力天花板,我要能达到他一半的水平,这辈子死而无憾。”
枫叶手环亮起光芒,郁槐伸出手,一簇簇枫叶哗啦啦掉落,像是在室内落下了金色的大雪。礼堂的门窗无声无息大开,在学生们的惊呼中,发光的枫叶全部朝外涌去。
源源不断灌入手环的妖力牵动了古老的法阵,礼堂的四壁逐渐变得透明,当枫湖对岸的景象都清晰可见,有女生举着手机激动难耐:“是不是要开始了?所有的枫树都能点亮吗?”
“说不定可以,今年的枫灯这么大呢!而且郁槐这么厉害,应该能做到吧?”
学生们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即使对枫灯仪式的过程有所耳闻,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枫桥学院最为盛大的仪式。
发光的金枫叶纷纷扬扬散入学院的枫林。郁槐取下手环,双手合拢——
当他轻轻一拍掌,漫山遍野的红枫一瞬间全部化为金色。夜幕之下,层层叠叠的枫林散发出耀眼的光晕,熠熠生辉如同金色的海洋。
四周沉寂片刻,爆发出持续不绝的掌声!
身边的学生都很激动,连宸燃都一眨不眨眼注视着璀璨的枫林,徐以年跟着鼓掌,思绪却被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触动。
五年前的夏夜,郁槐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完成了枫灯仪式。按理来说,非毕业生不能进入大礼堂,徐以年偷偷从小门溜了进来,隔着重重人群,他看见郁槐逐层点亮了学院的枫树,在学生们兴高采烈的欢呼中,徐以年的心跳变得又快又重。
下台以后,郁槐直接找了过来,徐以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早就看见你了,”郁槐刮了下他的鼻子,语气调侃,“别人都在看枫林,就你一个盯着我看。”
徐以年扭头望向礼堂外,金色的枫叶延绵至视野尽头,在夜间如同火花飞舞。
“毕业快乐。”徐以年头脑一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郁槐看了他须臾,忽然不停地笑。徐以年也知道自己刚才十分傻气,他以为郁槐被他逗乐了,语气不善:“你干嘛笑?”
察觉到徐以年恼羞成怒,郁槐及时给他顺毛:“笑你可爱。”
徐以年没吭声,郁槐忍不住调戏他:“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崇拜我。”
“……是又怎么了,”在郁槐意外的目光中,徐以年凶巴巴地问,“崇拜你不行吗?”
……
……
想到这里,徐以年情不自禁看向舞台,和当年相比,郁槐的身量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宽阔,五年前点亮学院所有的枫树费了郁槐不少力气,现在却只需要轻松地拍一拍手。
“你已经是了。”
徐以年小声说。
你已经足够了不起了。
第52章 鬼族婚契
学院的枫林将整晚保持明亮,直到日出时法术才会消失。
失去树叶的枫灯伫立在舞台两侧,盘根错节的枝干光华夺目,树纹如同发光的河流。原暮踏上舞台,他同样带着枫叶手环,随着他注入手环内的妖力,树梢上接连生长出红底金纹的枫叶,这些枫叶皆有玉盘大小,剔透如水晶,其上刻有一行行文字。
这便是枫桥学院的毕业证书。
枫叶形状的证书从枝头飞入每个学生手中,徐以年接住了自己的毕业证,他的手指抚摸过枫叶表面发光的文字:
徐以年,480届入学,已修完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予以毕业。
上百张毕业证书相继掉落,最后只剩几片枫叶还孤零零地缀在树梢。望着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原暮道:“每年这个时候,老师都会看着大家离开校园,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自从来到学院,枫灯仪式我都快看了一百多次,一个世纪过去,它依然是我最喜欢的仪式。”
原暮面带笑意:“实在非常漂亮,是不是?”
“是!”
台下齐齐回应。
徐以年嘀咕:“居然还有互动。”
“有一位学生本该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毕业,但他牺牲在了黑塔的任务中。”原暮收敛起轻松的神色,嗓音低沉,“他叫叶悄。”
徐以年沉默不语。
宸燃拍了拍他的肩膀,远远的,夏子珩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还有姜秋月、顾晓东……”原暮又接连说了几个名字,“他们都为同伴与和平共处条例奉献了生命。这些毕业证书会放入学院的荣誉陈列室,枫桥学院将永远记得他们的名字。”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雷鸣般的掌声中,舞台上的副校长重新展露笑容:“十一年前,和平共处条例在十字大街签订,它的诞生离不开两界的共同努力,但和平之路远不止于此,相信每一位同学都会在这条路上有所作为。”
“祝大家一往无前、心怀不惧,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
舒缓悠扬的钢琴声流淌如水,伴奏的弦乐队在仪式结束后奏响了乐曲。大礼堂内撤掉了大半桌椅,一对对学生情侣滑进舞池。受邀的投资人与学院的老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谈笑往来。
徐以年记着唐斐的话,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后,便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唐斐:“师父。”
唐斐原本正与一名中年男子交谈,见徐以年过来,他向对方点了点头,而后面朝徐以年:“走吧。”
唐斐带着徐以年一路穿过人群。远远瞧见男生离去的背影,郁槐的手指在香槟杯上叩了叩,原暮注意到他这个心不在焉的小动作,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看看花先生,人家可比你敬业多了。幻妖一族家大业大,长老院倒台后他一个人管理得井井有条。”
花衡景和几位投资人聊得十分尽兴,尤其是其中一名女投资人,一双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郁槐只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我很有钱。想和自由港做生意的已经排到下个世纪了,不需要我出卖色相应酬。”
原暮:“……”
徐以年跟在唐斐身后走出大礼堂。夏季夜晚,草丛中传来声声虫鸣,枫湖湖畔明亮如白日,金枫叶的倒影令湖面波光粼粼。
“我听说,你在黑塔被下了血契。”唐斐忽然道。
徐以年应了一声。
“身体有什么不适吗?血契发作时非常痛苦,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徐以年迎着唐斐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与郁槐结了婚契的事情,而是含糊道:“没有大碍。”
“目前暂时找不到契主,下一次血契发作时你可能有生命危险。”唐斐说到这里,微微蹙眉,“我的血应该能覆盖掉原契主的血。”
血契有两种常规解法,一是杀死原契主,二是与一个比原契主更强大的新契主再次订下血契,新血契将覆盖掉旧血契,但受契者同样需要新契主的血来续命。
徐以年一愣:“什么意思?”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唐斐见他似乎接受不了,语气放缓,“和我订下血契,才能保住你的命。”
徐以年面露惊讶,没想到唐斐愿意这样救他,但如果没有鬼族的婚契这的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他犹豫片刻:“师父,其实我…我和郁槐订了鬼族的婚契,我身上的血契已经解除了。”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开关,唐斐的神色倏忽暗下来:“你和郁槐……订了鬼族的婚契?”
唐斐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四周的气氛却犹如凝固。徐以年张了张口,看见唐斐难看至极的脸色,最终没敢说出话来。
“徐以年,你是想重蹈覆辙吗?”唐斐死死凝视着他,难得在面对徐以年时带上了怒意,“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命相,你是在害他,更是在害你自己!”
徐以年小声说:“没事的师父,这个婚契可以解,我和郁槐不会像以前那样——”
“他跟你说可以解?”唐斐打断了他,清冷的眉目间满是压抑的怒火。徐以年察觉到情况可能和自己想象中不同,迟疑地点了点头。唐斐眼中骤然爆开冰冷的凶光:
“你被骗了,鬼族的婚契只有一方死亡才能解除。”
徐以年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这可不是普通的婚契。”唐斐的表情暗含讥讽,“即使在鬼族中,也鲜少有夫妻选择结这种婚契。结契后双方能共用彼此的灵体,但相应的,如果其中一方变心,变了心的鬼族将逐渐失去自己所有的灵体,最终沦为没有力量的废物。”
鬼族的婚契凌驾于所有契约之上,却也有异常苛刻的制约条件。若结契双方恩爱幸福,婚契能消除一切负面契约,可一旦感情产生裂痕,鬼族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因此反目成仇、相互残杀的夫妻不在少数。
徐以年陡然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个契约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约束力。他根本就不是鬼族,也没有任何灵体,郁槐和他结契百害而无一利。
徐以年脸色发白,匆匆对唐斐道:“师父,我有事先走了。”
他刚转过身唐斐便抓住他的手,神情冷硬地问:“你还想去哪?”
徐以年满脑子都是婚契可能造成的影响,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直接甩开了唐斐:“我要去找郁槐!”
唐斐的手指僵在空中。须臾后,他慢慢收回手,留在原地注视徐以年跑远的背影。
道路两旁金色的枫树延绵不绝,徐以年跑得很快,正要一头冲进大礼堂里,有人从旁边拉住他:“慌慌张张跑什么呢。”
熟悉的音色令徐以年一下扭过脸,他望着郁槐略带调侃的面容,心里急得要命:“你知不知道——!”
他说到一半又止住了话头,再怎么样,郁槐也不可能不清楚鬼族婚契的约束:“……你在想什么啊!鬼族的婚契明明是不能解的!”
一想到郁槐有可能失去灵体,又一次因为他变得不幸……
只是想想,徐以年就快疯了。
他声音不小,不少人朝这边看了过来。郁槐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拉着徐以年走到角落中,结界延展后,再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郁槐看着他因为情绪激动而越发明亮的眼睛,男生眉头紧蹙,模样就像在质问。郁槐心里一刺,语气不知不觉恶劣起来:
“是啊,不能解。你一辈子都得和我绑在一起,那又怎么了?”
见他干脆地承认,徐以年的脸色越发苍白。他这副样子令郁槐心中火气更盛:“五年前订婚时,这可是你亲口答应过我的。”
猝不及防听他提及旧事,徐以年心里格外痛苦,他强迫自己不再看郁槐。
“……我会想办法解除婚契的。”
他说着,手指颤抖地取下了胸前的紫钻胸针。他将手心摊开,递到郁槐眼前:“这个还给你。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面前的鬼族眸光骤暗,如同黑云压城。那样恐怖的压迫感令徐以年全身上下每根神经本能地紧绷,可郁槐直直地望着他,神色竟像是有些难过。
“你非要这样吗。”
徐以年狠下心,直接将紫钻胸针塞进他手里,郁槐却在最后一刻避开了手。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自由港钥匙落在地上,徐以年逼自己收回视线。他闷头朝前,同郁槐擦身而过时,他被猛地一推,后背一下撞上了枝繁叶茂的枫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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