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奚平心肝肺都被他拧了起来,痛惜道:“你毁它作甚?你……”
败家啊!
炼这么个玩意花了多少灵石啊!
林炽招招手,一个锦盒落在他手里,里面有一打薄薄的半透明面具。他敲了敲盒盖,一个推小车的稻童就应声沿着轨道滑过来,点清了锦盒中面具数量,用灵石封好,装小车运走了。
奚平虽然也不太懂炼器,但修为和眼界在,一眼看出那东西跟徐汝成他们之前用的面具差不多,没一点新意。只是出自升灵大师之手,仙器品阶高一点,戴上后,同等级的升灵修士不容易看出来。
“一个人,身份相貌与言行举止都变成另一幅样子,他还剩什么?”林炽低声说道,“人心如水,躯壳什么样,心就是什么型。若是筑基以上有道心镇着,或许能抵御一二,陆吾都是半仙,这是害他们。”
奚平一愣,他不知道山下这会儿有多少人翘首盼着林大师开仙炉,林大师几百年来头回炼器,就拿出这种东西,用脚都能想出人们会有多失望。
“林大师江郎才尽”不知要被人嚼上多久了。
林炽听了,臊眉耷眼地说道:“才尽就才尽吧,人家说得也对——什么事?”
奚平沉默片刻,再开口,语气不由自主地恭敬了一点:“林峰主,我想请教一下破法镯的事。”
林炽皱了皱眉。
奚平便三言两语将那镯子突然出现的事说了一遍,问道:“认了主的仙器为什么还能这么叛逆?”
“破法和望川虽然没有品阶限制,什么人都能用,但遇到低阶修士肯定是要‘欺负’人的。”林炽想了想,说道,“魏小兄弟虽然是破法主人,但除了开启破法公理外,看来是根本控制不了她。他当时情急之下砍断自己的手才能将镯子掷出去,应该也是因为镯子摘不下来。”
“……我就说她是个镯子架。”奚平叹道,“林大师,怎么才能把破法镯抓回来?”
林炽却迟疑半晌,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破法跑了未必是坏事,你若是想利用它驱除‘月影’,我建议你不要。你有没有想过,月影这样歹毒,为何三岳的悬无长老不设法补救,难道他不怕自己道心受损?”
“怎么说?”
“‘月影’并非银月轮的留毒,反而是一种保护。”林炽道,“银月轮扫过以后,当地会留下巨大的灵气亏空,亏多少,想必你与那位魏小兄弟能通过聚灵阵算出大概。若是没有‘月影’阻隔,陶县本身立刻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窃天时’空洞。到时候,楚国周边县镇会怎样?”
奚平倏地一愣,想起劫钟一动,三年大旱的传说。
“只是陶县一地,朝廷拨一点米粮救济几年就是了,陶县妖邪横行、府衙软弱,本来就是个乱地方。若是牵连到其他地区,西楚要死多少人?升灵邪祟出世,天下大乱,两害相权,西楚出了银月轮。要将银月轮的危害降到最低,只有牺牲陶县。”林炽说到这,轻轻地叹了口气,“破法不是没有限制的,她能从陶县拿走二十天,却不能还给陶县二十天,她不会给你凭空变出灵石来。还有……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破法……破法有的时候像是一簇镜花水月,有点不祥的意味,你越是想用她追求什么,就越是得不到。”
魏诚响借破法给秋杀,报恩是一方面,其实也是想牵制大妖邪,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以免殃及无辜,最后却险些把陶县送出人间。
破法框住的陶县本来有希望被升灵们的尸体滋养成一片沃土,结果却反而成了月影下的腐烂之地。
秋杀想利用破法,最后却阴差阳错地事败于破法。
林炽又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当讲不当讲似的:“其实……我那天还想告诉你,聚灵阵你最好也放弃。聚灵阵是要在一瞬间将十万白灵打散,填上陶县月影,这么大的动静根本逃不开三岳灵山的视线,到时候你待如何?”
奚平不假思索道:“先填上再说,大不了再被悬无老鬼连根薅一次。”
“三岳都放弃了,你……”
你为何要接这个烂摊子?
奚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没吭声。
因为……
陶县人虽然被银月轮一扫,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破法笼罩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曾经为了他,动手烧过晚秋红。
陶县的转生木,是扎根在人们房前屋后,同人们一起挣扎着生、挣扎着死的。
“还有,”林炽见他不答话,也便不追问,“破法既然出现,不管落到谁口袋里,必会生乱,你要小心。”
第99章 化外刀(六)
林炽说话比常人轻缓,有些话从他嘴里一出来,就显得神神道道的。
奚平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这话,还是灵感被什么触动了,下意识地,他将神识投向了陶县。
而恰好这时,魏诚响和蛇王仙宫里的陆吾几乎同时传过信来。
“前辈,”魏诚响纳闷地说道,“这赵姑娘身上是不是贴了什么找揍的符咒?”
坐镇蛇王仙宫的老田传了条消息:“前辈,有赵家人进了陶县。”
这么一会儿功夫,赵檎丹身份都暴露到蛇王仙宫了?
奚平头皮一奓,用转生木追踪到了赵檎丹。只见这从来没有行走过人间的“人间行走”此时异常狼狈,正被好几个邪祟围追堵截,便忙问魏诚响:“怎么回事?”
“不知道,”魏诚响不远不近地缀着赵檎丹,暗中观察,没有贸然出手,“她就跟撞邪撞坏了灵感似的,走错路就算了,还一头扎进邪祟堆里,孤身一人,还带了那么多灵石,别人哪能不起歹念?那些野路子邪祟本也不是人间行走的对手,结果不知怎么那么寸,她身上赵氏的令牌掉了出来,上面还带着赵家秘境的出入铭文,正好给一个邪祟瞧见,那帮人都疯了……都知道赵家人身负异宝流亡国外,消息不胫而走,我看现在整个野狐乡的邪祟都要来堵她。要不是我一路跟着知道她没后援,还得以为她故意钓鱼——那令牌真像她自己扔出来的。”
奚平就见赵檎丹轻叱一声,甩出一打符咒。以他现在的修为和神识看半仙,能看出对方的灵气流动轨迹,一眼看见她用灵石甩符咒的时候,灵气少说流失了一半,那灵石袋上有只若隐若现的人手鬼影似的一闪而过。
奚平:“……”
令牌可不是故意扔出来的么,遭瘟的破法镯干的。
随身携带的灵石被盗,修士不会察觉不到,唯有打起来符咒乱飞时花灵石没数。所以那破法镯在故意引人围攻赵檎丹,好趁他们动手的时候,神不鬼不觉地从她身上偷灵石。
奚平一阵毛骨悚然,这破镯子成精了。
问题是赵檎丹暴不暴露不重要,徐汝成还顶着她的身份呢!
此时,赵家秘境里的徐汝成一时撒泼痛快了,很快尝到了苦果——他这辈子没什么接触大家闺秀的机会,本以为像赵檎丹这样的大小姐都是“掌上明珠”,就算忤逆,家人罚她顿饭、收走灵石或者封住经脉就是极限了。
谁知赵家人对“明珠”也能这么狠。
那筑基修士倒是没打他,直接出手封住了他的灵台,将“大小姐”神识困在了一处幻境里,连醒都不让醒了!
赵氏“家法”远超出了徐汝成想象,他才一落进去,就被血和大火包围了。恍惚间,徐汝成好像回到了五年前渝州大乱,他接到消息,拼了命地往家赶,却连尸体都来不及收……
“徐汝成!”奚平一声断喝将他喊醒过来。
徐汝成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汗毛倒竖地骂了一串粗话——这种手段叫“知悔诀”,是天机阁一种刑罚,能把人的神识困在他这辈子最恐惧之处,比“搜魂”轻点有限。
要不是他们不能把个傻子嫁给丙皇孙,没准真能上搜魂。
幸亏他有往鞋袜里藏钱以防万一的习惯,事先将转生木片和备用灵石都藏在了陆吾面具底下,要不他今天没准得不明不白地折在这。
徐汝成喘了口粗气:“这他板板的,赵檎丹是捡的吧?”
“叫赵家秘境里的陆吾接应你,撤出来。”奚平没跟他贫嘴,沉声道,“赵檎丹在陶县,身上的赵家令牌被人发现,可能已经暴露了。”
徐汝成本来就是被他连哄带骗穿上大小姐人皮的,奚平本来以为他会松口气,谁知徐汝成在知悔诀里沉默了片刻,却说道:“没关系,我给她的令牌是下人令牌,就算消息传出去,赵家一时半会儿也怀疑不到这里——我立刻脱身他们才能反应过来不对劲呢。”
奚平刚想说“关你什么事,英雄救美你还救上瘾了,大世家的美人一个打你俩”,便见徐汝成睁眼看着知悔诀中回不去的故乡,呓语似的轻声说道:“当年,阿花也是被他们这样逼迫么……阿花连大小姐都没当过呢。”
奚平一怔,随后不再废话劝他,果断转向魏诚响:“鬼镯子使坏,帮我个忙,捞她一把。”
随后,他又给蛇王仙宫的陆吾发信:“设法封锁消息,咱们的人在赵家秘境,别让这事离开陶县。”
“林峰主,”安排完陶县,奚平跑回来问林炽,“破法镯为了偷灵石,不惜故意挑起修士争斗,它要干什么?”
林炽闻言正色下来:“偷灵石?它偷了多少灵石?你且细说。”
以赵檎丹的家世,破法镯偷偷从她身上蹭几块碧章,她未必会察觉,发现了大概也会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掉了,不一定往心里去。可徐汝成借花献佛,偷来给赵檎丹的那袋灵石什么都有,折合白灵差不多能有二三两,破法镯现在附在上面,大有不吸完不罢休的意思。
奚平问道:“给一只断手保鲜,需要那么多灵气吗?”
林炽瞳孔微微一缩:“仙器不动的时候,一般是不需要灵石的。”
奚平:“你是说它想凑灵石给自己启动?等等,等等……它主人不是阿响吗?阿响不在,谁启动它?”
那只断手吗?
“魏小兄弟断腕抛出破法以后,她就感应不到破法了,仙器可能那时就已经失控。”林炽说道,“仙器失控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主人死了,留在上面的神识消散,要么是有修为更高的人强行抹去前主人的神识痕迹——后者对于破法和望川这种能抵抗蝉蜕的仙器来说,可能性不太大,破法要是有新主人,也不至于到处去‘偷’灵石。”
奚平:“你是说那镯子自己造反,抹了阿响神识,自己启动……它启动的公理是什么?”
“仙器没有思想,”林炽道,“要看它失控那一刻,场中谁的意念最强。”
魏诚响把破法镯扔出去的时候,正好是七月初七、公理实现点之前,在场的有各国不认识的升灵修士、找不着北的陆吾、还有大妖邪秋杀。
那可坏菜了,当时三岳蝉蜕尚且在破法之外,在场所有升灵废物加起来都干不过一个秋杀,最强的意念除了她还有谁?
破法笼罩范围内,公理就是一切,任是升灵还是蝉蜕,都绕不开它的规则。鬼知道按着秋杀当时的意念,破法镯会发育出个什么公理来——她能盼着什么好事。
一旦破法启动,陶县也不用等八月十五了!
好家伙,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县什么鬼地方,是不是应该找个风水师改改地形?
奚平:“林峰主,依你对仙器的了解,现在怎么办,你有章程吗?”
“必须在启动之前抓住破法,”林炽的语速几乎快到了常人范畴,“然后要一个足够强悍的神识压制住她,将破法封存起来,等公理一出就什么都晚了。”
奚平一边同步将“抓破法”一事传给魏诚响和陆吾,一边把自己能求助人点了一下,对林炽说道:“陆吾里,现在我能联系到的最高修为是筑基,恐怕不行,林大师,你帮个忙!”
那一刹那,林大师平时不怎么有动作的五官愣是没藏住惊恐,脱口道:“不行,我学艺不精!”
奚平:“……”
镀月峰改名叫“不行峰”好不好?
奚平:“师叔,现在能帮忙的升灵只有你一个,那是西楚境内,通报到三岳黄花菜都得凉了,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林炽:“……”
奚平:“秋杀都上先圣那挨打去了,你一个活的点金手会压不过她,你肯定行!”
林炽既说不出“我要见死不救”这样的话,又绝不认为自己行,快被他逼死了。
奚平直接以自己为载体,将林炽的神识拖进了转生木中。
没办法,他资源太少,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奚平冷静地盘算:万一林炽指望不上,就让他去试试那让破法失控的意念有多强,要真是秋杀……
这位猖狂自信程度永远领先于自己修为本领的“太岁”想道:“她是升灵,我比升灵差一步,但别人的神识都依托于身体,我比同等级都强,未必不能拼一拼。”
他便对林炽大言不惭道:“师叔你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我接着。”
林大师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更惊恐道:“谁、谁接着?慢着,我没记错……你什么修为?”
奚平谦虚地回答:“算是筑基。”
林炽:“……”
秋杀在陶县一手宰了两位数的升灵高手,一个六年前入道的小小筑基说“实在不行他接着”?
现在的后辈都有什么问题?
赵檎丹险些被一把偷袭的弯刀抹了,血溅在旁边草木上,她纵身闪开,长袖一摆,叫人眼花缭乱的三道符咒飞了出去。赵檎丹灵气有些难以为继,一把抓向自己腰间灵石袋,却刚好握住了一只人手。
下一刻,那鬼手好像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手指似乎还在她手背上摸了一下。
这可太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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