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奚平一边震惊于余尝甲竟像凡人一样不堪一击,一边飞快地抽出了余尝甲的神识。
神识随即消散,纸人身露出了破绽。
项问清倏地一皱眉,一抬头放出神识,转瞬间便锁定了往西南方向逃窜的余尝本尊。
三岳内门得到的密报中说,糊纸人是陆吾那位白姓半魔的神通,余尝竟与陆吾有勾结!
项问清想也不想便飞身追了出去。
余尝本尊一咬牙,恶狠狠地将一口血咽了下去,只觉自己整个内息都在翻滚。
“太、岁,”他咬着牙心说,“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既如此,我就领着这位内门大能去陶县登门拜谢阁下了!”
而就在这二人离开余家湾时,奚平准备的第二个纸人——“余尝乙”到了。
“甲”是为了提防姓余的临阵搞事,捏出个“乙”,则是以防余尝给他展示法阵的时候就居心不良。
奚悦是个天才……幼体。
他人不过活了二十多年,中间还有十多年是个浑浑噩噩的小可怜,满打满算,浸淫法阵一道不过六年。余尝那四百年的老王八,只要专精“背叛道”的时候稍微给法阵留一个眼神,就比奚悦经验丰富。
这“内应”要是铁了心想做手脚,奚悦斗不过他。
所以奚平对“余尝乙”说的是:“你那本尊准备借假死扰乱谷中灵气,自己趁机潜入法阵枢纽,切断山谷中法阵,将余家内库据为己有。”
余尝乙抵达余家谷比他“大哥”甲兄稍晚,老远便感觉到了项问清释放的威压,没敢妄动,心里迅速对此情此景做出判断:本尊怕是计划执行了一半,正好当头撞上三岳内门高手到访余家谷……这是什么机关算尽倒大霉的丧门星转世?命越算越薄,运越算越背吗?
片刻,余尝乙感觉到那位大人物离开了余家谷,往西南方向去了。
乙兄看样子也很了解“自己”,当时便笑了:本尊这是要祸水东引到陶县?可太好了,让三岳内门的大人物去弄死那神神道道的太岁,我去守株待兔等着本尊回来,给他个惊喜。
他便影子似的,溜进了乱作一团的余家谷,轻车熟路地直奔法阵中枢处。
奚平忙对奚悦说道:“你不是说余家谷法阵博大精深么?仔细看这老狐狸怎么摆弄,机不可失,天机阁和玄隐的典籍可教不了你这个。”
奚悦:“……你让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的,结果大半夜魂飞西楚,发现自己居然是被捉来上课的!
奚悦:“那为何要我事先研究余家谷法阵群,绞尽脑汁想什么破解方法?”
“废话,”奚平端足了父兄的架子,头头是道地说道,“走马观花地学一遍,跟仔细研读过带着问题来学,效果能一样吗?”
奚悦:“……”
要不是他在侯府书房里看见过那些经典书上画的鬼脸,他就信了。
奚悦:“你等等,那个余尝已经带着三岳内门修士朝陶县过来了,那项家的修为与峰主差不多,你怎么还……”
“跟谁差不多?不许背地埋汰峰主。你小子给我专心点,操心倒多,再不听话打你手板板。”奚平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掰向眼花缭乱的法阵群——他小时候被三哥用这动作往书里按过好多次,终于能对别人使了,嘿,头真圆,爽快!
“蛇王仙宫我都清空了,等着他呢,他要是不来,我还得再捏个‘鱼丙’把他引过来。”
奚悦:“……”
他当年目睹过大骗子以一己之力骗傻林昭理,坑死吕承意和赵振威,万万没想到,几年不见,此人不光学会了一堆以“省钱”为第一原则的野路子符咒法阵,在挖坑埋人方面还能再精进一层!
奚平笑了起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以后你在天机阁碰见我这样的邪祟,哪怕修为不如你,也千万别想着自己对付,一定回去找老庞,天机阁可不崇尚单打独斗。”
奚悦敏锐地从他话里听出了什么,蓦地将他的手扑棱下去:“你胡说什么!什么你这样的邪祟!”
奚平若无其事道:“哎呀打个比方嘛,嘘,快看——”
奚悦挣扎了几下无果,注意力很快被余尝乙让人眼花缭乱的走位吸引走了。
奚平偏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桌案,旁边的小茶壶就自动飞起来,给奚悦倒了杯楚地特产。
然后他一边晃着折扇,一边无声地笑了:你哥我可是惊动了玄隐山三大长老联手封禁的“大邪祟”呢,跟群魔一个待遇,厉不厉害?
这陶县就如他一样,只想好好活,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只能暗度陈仓、连遮再掩。
真是岂有此理。
余家谷中,“半步升灵殒落”的灵风在山谷中呼啸出回音,没人注意到,核心法阵停了。
余尝乙畅通无阻地穿过三道禁制,进了余家谷库房。
奚平一直被困边陲小镇,项家怎样,他无从想象,但他怀疑金平广韵宫的内库比不上。里面各品阶仙器、降格仙器足有上千件,灵石堆积在一个一个“灵仓”里。奚平认出了灵仓上防止灵气泄露的铭文,一个灵仓的灵气容量约莫相当于三千两白灵。
灵仓多得他一时数不过来。
余尝乙的脸被铭文映得雪白,他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个含沙蜮,准备在这埋伏余尝本尊……
尚未成型,那含沙蜮便消失了。
余尝乙木偶似的呆立原地,神识被散了出去,纸人被奚平鸠占鹊巢。
“一、二……”奚平仔细地数着,点过一个又一个满载的灵仓,点到哪里,当中的灵石就被清空收进破法,“四十。”
他停住了脚步。
聚灵阵够了。
第117章 化外刀(二十四)
“奚悦,”奚平在余家老宅的内库里说道,“进了天机阁,你以后可能也没什么光明正大的出国机会了,大老远来一趟别白来,走,套上纸人,给聚灵阵上灵石去。”
说着,奚平在余家内库里拿了一打开窍级的芥子,扔进破法:“快点,项家人到陶县就没戏唱了。”
奚悦一肚子问题:项家来人可是升灵中期,升灵中期的神识能罩住半个东海,罩不住个陶县?陶县上面有盖?
就算陶县上面有盖,余家湾到陶县这百十来里地禁得住升灵飞?人一时片刻就到了,十万两白灵规模的聚灵阵痕迹根本散不完,瞎子也知道此地发生过什么,跟当着项问清的面驱动法阵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毁就毁在奚悦嘴不够快,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魏诚响和一帮陆吾便被奚平一股脑扫进了破法。众人七手八脚地各自拿芥子取灵石,忙得跟打劫一样。奚悦被众人卷着,身不由己地搬着灵石离开了破法,没来得及开口。
便听奚平又嘱咐道:“大集过了,这阵子野狐乡是淡季,但还是有一些修士在,注意隐蔽。”
聚灵阵上共有四十九处需要放灵石,夜色中,影子一样的半仙们飞快地掠过贫瘠的土地,与病恹恹的牲口对视;寥落的客栈刚打烊,豆腐坊已经亮起了灯,那灯忽明忽灭的光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着废弃的腾云蛟小站——那原本是打算与大宛通车的,建了一半便被废弃。当年的工人满心欢喜,以为陶县以后要发达,不料诸事不顺,终于还是流产,工钱至今只拿到了不到三成。
锈迹斑斑的铁轨一段一段地弃置于坑坑洼洼的路边,成了孩童的乐园,他们在旁边画满了房子和花草,比蛇王仙宫还热闹,白天在轨道中间跳格子,夜里,便将这欢乐窝留给旁边赖唧唧斜着长的转生木照看。
而峡江水在静静地流。
奚平哼起一段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西楚小调:“峡水长,长断肠,江风不解楚陵荒……”
他把余尝假死炸后山的那个法阵原封不动地抄了过来,只是这个更大、把整个余家谷内库囊括于其中。
“……楚陵荒,云山万顶影重重,不到午时不见光……”
他的法阵线条果断而锋利,灵线像是刀剑划出来的。
一气呵成,奚平停了下来:“天上的仙人倚春光,东衡的天子坐明堂……过往的君子细细听,楚山是个好地方啊,好地方……”
“太岁,西半边灵石上好了。”
“太岁,灵石有余量,够补损耗。”
“太岁……”
办事靠谱的陆吾们纷纷给了回音。
奚平垂下眼,感觉着每个陆吾的位置,心里已经将那烂熟于心的聚灵阵勾勒了出来。
“前辈,聚灵阵成型。”最后,魏诚响说道,“放吗?”
奚平没吭声,魏诚响便不催,稳稳当当地用自己唯一的真手捏着芥子,无视所有落在她身上的或焦急、或忐忑的目光。
赵檎丹忍不住道:“不放吗,在等什么?”
魏诚响用假肢冲她竖起一根手指,赵檎丹突然发现,这油嘴滑舌的骗子有一双异常安静的眼睛,像一双映照过许多生离死别的平湖。
“阿响,”奚平忽然对魏诚响说道,“庞文昌其实人品还不错,当初你要是听他的安排去镜花村,现在应该已经漂漂亮亮地成家安顿了……那会儿你年少冲动,非要走这歧路,我劝你不住。如今颠沛流离好多年,少年意气早尽了吧?你害怕吗,后悔不曾?”
魏诚响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前二十几年犯过很多错,前辈,有一些我付过代价了,还有一些……我天生愚钝,可能还没发现自己错在哪。我敢说我唯一没做错的,就是跟着昭雪人南下百乱之地,踩着千日白的人头推开玄门。”
奚平道:“一脸风霜,居无定所,灵窍疤没去,手又丢了一只,很体面吗?大小姐一见你就觉得你不是好人呢。”
魏诚响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转生木,像是和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神秘太岁对视了一眼:“跪在泥里,我愿意爬;坐在香车上,我是被架上去的,我不自在。蝼蚁一生到死,哪怕能逆风挪上一寸也是好的,强过随波顺流三千里,你说是不是?”
“不错,”奚平忽然笑了起来,“当浮一大白。”
他的视线瞬间穿透了重重的山——余尝显然猜出了他和转生木的联系,一路避开奚平的眼线,然而他并不知道陶县在破法镯的笼罩下。
曾经进过破法的神识迈进陶县的刹那,太岁琴就微微动了一下。
余尝后脑勺上有根筋跳了一下,没来由地一阵毛骨悚然。
奚平:“放。”
魏诚响毫不迟疑,蓦地将灵气灌注指尖,捏开手中芥子。最后一袋灵石被倾倒在法阵中心。
余尝刚一闯进陶县范围,聚灵阵就踩点似的成了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阵眼。
余尝惊呆了——姑且不说那太岁是怎么在没有自己协助的情况下弄到十几万两白灵的,他居然真敢在三岳内门高手的眼皮底下启动聚灵阵!
不想活了吗?秋杀还不是前车之鉴?
到时候三岳内门再拿银月轮下山,冲着他也照一圈,把他晒成肉干同时把陶县再抽干一次,图什么?!
与此同时,所有布阵者都给自己贴上了事先准备的“潜行梭”,消失在夜色里,往四面八方散去——潜行梭是玄隐山镀月峰来的一种仙器,与潜行符咒效果差不多,可以让人隐去身形。只是潜行符咒只能骗凡人,对低阶修士只有微弱的作用,聊胜于无,这种潜行梭完全可以避开半仙、甚至一部分灵感不太出众的筑基。
贯穿了整个陶县的聚灵阵闪过几不可查的微光,紧接着,十万两白灵的灵气几息之内便被抽光,灵石化作齑粉。
整个陶县发出一声叹息,地脉像是被一寸一寸拧碎了,干涸了一月……不,干涸了几十、乃至上百年的地脉被聚灵阵中的灵气冲着,“隆隆”作响着脱胎换骨。
蛇王仙宫附近,死在银月轮下的枯木重新柔软下来,竟冒出了不甚明显的枝芽!
被陆吾们撵着走的奚悦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撤退时候经过一处民居,他下意识地探出了神识,见几个小孩挤在一张席子上,睡得正香。他们手脚互相搭着,一个孩子觉得痒,抽回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抠着。
奚悦瞳孔微微一缩,看见那孩子手背上有一枚蛇鳞似的痂,正肉眼可见地变淡,缓缓愈合。
而此时,所有在陶县的修士全被聚灵阵的动静给惊动了,纷纷出来查看。
“地震了吗?”
“不,好像是地脉……”
“哪里来的灵气,怎么这样浓郁?”
“不好!”
说“不好”的是一个虫师,藏在暗处的奚悦一扫见那人,本能地弓起后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陶县里藏了好多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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