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他是堂堂三岳主峰掌事,东衡皇室、内门弟子见面也不敢直眉楞眼地瞪着,项问清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大群人围观,被看得浑身发毛!
一时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此地,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这呼风唤雨的大能就像野外受伤的离群孤狼,不小心误闯野牛群,黑压压的食草类竟激发了他的惧意。项问清强忍脚疼,倒退着绕开人群,一刻不敢停留地往北走去。
村民们不知他来历,看他那戒备的倨傲神色也不敢搭话,没过多久,整个十七里镇的人见别人没事,也都纷纷出来看新鲜。
项问清被人看猴似的盯了一路,从来没发现两条腿竟然这样不便,陶县那些年久失修的路这样崎岖,这样长!
此时身在陶县的其他修士也是一样,有试仙器的、有徒劳地反复捏符咒手诀的……一个个好似身上丢了什么部件。
最从容的则要属陆吾了。
陆吾本就都是“开明修士”,当修士是紧急培训的,做凡人才是他们老本行,乍一失去神通,多数人只是略微有些不适应,没觉得自己“残废”了;再者他们这帮人本来就是当细作的,除了镀月峰支援的仙器,凡人细作会的手段他们都会,潜入西楚也不光准备了一个身份。徐汝成等人被调往赵家秘境之后,“蛇王”就是一帮人轮流扮演的,其他人则在陶县制造各种修士和凡人的身份,以备不时之需。
其中几个陆吾更是在赵家叛国之后才来增援西楚的,在国内经历过大宛那禁灵的十天,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冷静下来。
通讯仙器都废了,但转生木牌居然还能用,可见那位“太岁”前辈着实深不可测。
太岁道:“有凡人身份立刻回去,没有的在同僚那躲一下……咳咳,不、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们。”
陆吾们应声,训练有素地散入陶县边边角角:变成了卖艺的流浪戏班,专操持红白喜事的流动司仪——徐汝成一开始干的那个——还有赤脚大夫,路过行商……
唯独赵檎丹还茫然不知所措,魏诚响拉了她一把:“你跟我走。”
“去哪?”赵檎丹还在不死心地掐手诀,没反应,她便要将灵石拿出来捏手里,“我不能使……”
魏诚响一把将她的手按了回去,将斗笠摘下来扣在她头上,压低帽檐遮住她的脸,几不可闻道:“灵石收好,从现在开始,别向任何人暴露你的修士身份。”
赵檎丹:“啊?”
魏诚响没多解释,拉了她便轻车熟路地钻进小路。
要是她没猜错,这应该是破法。
魏诚响脑子转得飞快,作为破法的前任主人,她大概是此时唯一看明白太岁布置的人:破法自从秋杀死后就不知所踪,三岳肯定派人仔细搜寻过,一无所获才无奈撤走。
而一个月之后,余家湾大供奉突然摆脱了困了他四百年的灵相黵面,公然背叛主家,引爆余家灵石库,并用余家的灵石补上了陶县月影。
然后这位“大英雄”借那神鬼莫测的化外之物,在陶县摆脱了三岳项问清的追杀。功成身退,不知所踪。
怪不得太岁跟踩点似的,叫她在余尝踏入陶县的那一刻引爆聚灵阵,营造出聚灵阵是那位一脚踩爆的错觉。
怪不得太岁反复叮嘱他们隐藏形迹。
原来大家不是“布景”就是“替身”,太岁这出大戏台上,“救世主”的角色指派给那位余家湾的大供奉了。
两年前八月十五,史上第一个升灵邪祟秋杀横空出世,搅得玄门鸡犬不宁。
两年后,也是中秋前夕,那位传奇一般的大供奉拿走了她的遗物,当着三岳内门大能的面填补月影,公然抽了东衡三岳一嘴巴,全身而退,好不痛快。
以后西楚中秋怕不是要变成邪祟节?
赵檎丹疑惑地一偏头:“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声?”
笑得还挺不怀好意。
魏诚响正色道:“没,你听错了。”
太岁可真是个妙人。
至于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龙套,最好夹起尾巴融入凡人里……幸好她只是个卖银盘彩的。
赵檎丹被她领着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里乱穿,很快就五迷三道起来,走了小半个时辰,她来到一座带小院的破屋前。邻居的狗警醒地站起来,先是盯了陌生的赵檎丹一会儿,却似乎认出了魏诚响,懒散地摇了摇尾巴,又卧了回去。
赵檎丹正惊奇地打量着周遭,身后的柴扉忽然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老太太探出半拉脑袋。
要是平常,半仙能听见百米外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可受陶县新规影响,赵檎丹现在也是“半聋”状态,没注意有人靠近,被那“吱呀”一声门响吓了一跳,低呼出声。
老太太也很吃惊,听见动静以为来了贼,不料撞上邻居“小伙”半夜拐带个大姑娘回家!
这是何等的世风日下!
老人家一把捂住脸,感觉自己要长针眼了,缩回了脑袋:“啊哟,可了不得!”
赵檎丹:“……”
不是,等等!大娘,不是这样的!
就在赵檎丹恨不能撩开嗓门大吼一声“这个人是女扮男装”的时候,魏诚响打开了破院的门,伸脚将堵门的银盘彩机器往旁边一拨,对赵檎丹招招手。
赵檎丹一把捂住鼻子:“这什么鬼地方?”
“哦,”魏诚响一弯腰把她乱丢的刻木刀和半成品捡起来扔在旁边藤筐里,“我家——杂物多了点,你凑合几天,等我攒够钱租个店就好了。”
说着,她拿起一堆瓶瓶罐罐,看了一眼大小姐障眼法失效后露出的俏脸:“来,我送你一张省灵石的面具。”
今夜唯一的主角余尝原本躲在树影里,化影珠猝不及防地失效,他凭空出现在一根树枝上。没有灵气托着,手腕粗的树枝可禁不住个大老爷们儿……何况这位身上还背着好几百口黑锅。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咔吧”一声,余尝连人再树枝一起栽了下来,险些坐折了尾巴骨。
旁边一户人家的狗闻声而起,那看门大黄狗瘦得肋条都快破肚而出,居然还挺穷横,呲牙咧嘴地把余尝这扰民的小贼骂了一通。
余尝疼得冷汗都下来了:“畜生。”
然而他一记眼刀扫过去,“畜生”却并没有震慑于他老人家的“仙气”,反而被这白眼激怒了,“嗷”一嗓子扑了过去。
余尝:“找死。”
他眼神微沉,一拂袖要将这疯狗送走……没送成。
片刻后,“余家湾的幕后黑手大供奉”、“能与三岳内门高手一战的民间修士巅峰”、“七岁开灵窍的绝世天才”、“新鲜出炉的救世主”……反正不管是什么吧,今夜都不幸在无人关心之地,惨败于乡下一狗爪。
他还给狗咬掉了一只鞋,光着脚被狗撵得午夜狂奔。
而将他坑到这等匪夷所思境地“太岁”也没好到哪去,奚平撑着给陆吾传了信,就险些晕过去,受伤的神识反馈到肉体上,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禁灵之地,护体的水龙珠也一起失了效,唯有照庭感觉到他情况不妙,在他灵台“嗡嗡”作响。
支修远在玄隐山,够不着他,再说剑修也不会疗伤。为免师父无谓忧心,奚平涣散的精神强提起来,喃喃道:“没事……师父,问题不大……项问清从天上摔下来还得自己走回去呢,我……没吃亏……”
他在蛇王仙宫里用纸人假扮余尝,真身则藏在废弃腾云蛟站不远处的小客栈里。
几天前,奚平想好这项计划的时候,就启用了白令送给他的陆吾身份——一个弃暗投明的开明修士,在大宛的真名叫“崔余甘”。
这位“崔余甘”进入野狐乡用的假身份是个不得志的乐师,因与客人争风吃醋,被逐出歌楼。一位一把年纪,两手空空,以卖艺唱曲和代写书信为生……的情种。
生生熬了小半个时辰,冷汗浸透了布衣,奚平蓦地起身扯下一块汗巾,把堵在胸口淤血吐了出去,差点胡言乱语的神智这才清明过来。
他吁了口气,想了想,浸透的汗巾没扔——明天可以作为情种表演“相思病”的道具。
继而他双手一抹,一把琴出现在他掌中。
因为破法镯寄居在里面,太岁琴大概是此时整个陶县中,唯一能掏出来的本命仙器了,只是没法用,它现在只是架普通的琴。
奚平的神识同样不能外放,除了两处:破法镯里——他还是破法空间的管家,能自由进出。
还有就是转生木。
他之前有过猜测,转生木作为他的伴生木,比起“神通”,更像是他本人的一部分,玄隐山大长老切断大宛灵脉的时候,也没有影响转生木传音,破法新规下应该也一样——果然,他不用试就知道了,被破法扔回金平的奚悦的声音没断过。
这小哑巴不开口则矣,叫起来没完。
“哎哎,好了好了,”奚平省力地轻声道,“活着呢,真没事。”
奚悦:“我立刻禀报庄王殿下!”
奚平死猪不怕开水烫——水龙珠失效、陆吾失联,三哥还用告诉?没准早磨板子去了。
奚平虚弱地哼了一声:“行行好,你让我消停会,我头很疼。”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奚悦立刻不敢出声了。
“头很疼”的奚平装完柔弱,把奚悦糊弄走,根本没闲着。
下一刻,他就通过转生木将破法的新规则传到了陶县每个人的耳朵里……并且幻化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余尝。
三哥不让他暴露身份,师父不让他做那个万民之望,勉为其难,这荣誉就让给余尝兄吧。
先圣保佑余尝兄,祝他能逃出生天,早日升灵。
先圣但凡在天有灵,一定得降天劫劈死他。
余尝被他咒……不是,祝福得打了个喷嚏,肺差点喷出来,身后一群狗——那大黄还会呼朋引伴。
突然,他周身陡然一轻,凝滞的真元重新流过全身,好像从深水里把脑袋浮出水面,一下子又耳聪目明了!
余尝吃了一惊,整个人扶摇而起,蓦地回头:此地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边界,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是个……什么神通?
他想起前一阵南宛传来的消息,两大蝉蜕长老截断灵脉,南宛全境灵气凝滞了十天。此时陶县似乎和那时候有一点像。可 “截断灵脉”须得直接从仙山上下手,要断肯定是灵山范围内的所有地方,那太岁是怎么把陶县单独隔绝出去的?
隔多久?也是十天?还是更久?
余尝神色几变:他发现太岁复制的几个他,虽然都想置他于死地,却似乎又都巧妙地救了他。
后山上那个复制体替他将项问清挡了片刻,让他机会逃到陶县,蛇王仙宫里那个则直接把追杀他的项问清引走了。
此时,陶县全县禁灵,太岁算准了他发现聚灵阵启动之后便不会往里走,肯定在陶县边缘,有一会儿就跑出去了,而项问清被引到了十七里镇的蛇王仙宫,没有灵气光靠走,他至少在里面困一宿!
太岁给他扣好黑锅,又特意留了一宿让他跑,而他明知如此,却不能不跑!
四百年没走火入魔的筑基巅峰,又没了灵相黵面限制,就算这事不是他干的,三岳岂能容他活?
余尝:缺了八辈子血德!
他骂了一声,再不迟疑,在一阵大风中含住化影珠,飞掠而去。
第119章 永明火(一)
十七里镇的清晨,是给万来客栈阁楼上飘来的一声胡琴拉开的。
万来客栈以前叫“进宝客栈”,几年前听说要建腾云蛟站才改的“万来”,打算喜迎“万方来客”。结果站没建成,万方来客也不知道在哪个猴山上扯旗。这穷酸破客栈自然不配沾修士老爷们的仙气,便只有些途径的小生意人扎堆落脚。
野狐乡大集已经过了,此时是淡季,万来客栈的生意寥落得很,好在最近来了个野乐师,一个人比一个戏班子故事还多。
自从这位来了,万来客栈后院里养的大公鸡都不打鸣了。
每天天刚蒙蒙亮,楼上就准时“吱”一声,那位乐师崔先生也不睡懒觉,准时开始新一天的思春。
弦子有点受潮,琴声凄凄切切,他一天到晚不是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是大弹“怀才不遇孤单寂寞”,时而直抒胸臆,时而借怨妇体自我寄托,一点屁事,花样还挺多。
老板娘每天跟着他琴声起早,扫洒庭院、劈柴打水,指挥手下俩跑堂并一个厨子干活。
上一篇:神的爱人
下一篇:帝君失忆后连崽都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