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他不是在化外炉中着的道,化外炉只是个保护他不被大能斗法波及的避难所,他骨肉能再生是靠隐骨,与化外炉关系不大,濯明没机会做手脚。而且他当时为了点炉火,引爆了自己在中座上留的转生木树苗,神识大半散在外面,濯明不容易困住他。
但方才他被项荣困在三岳山,周围转生木全被清理,神识不敢外放一丝,也不敢让师父看见。项荣融入三岳山的一刻,奚平以为自己被银月轮扫过,心神巨震,六感失灵,濯明就是趁那时候将莲花印神不知鬼不觉地镀在他六感上的。六感是神识出口,那死秃子的无心莲能直接寄生进他神识内部,难怪照庭没反应!
报应不爽,他刚利用项荣躲雷劫,转头别人就利用项荣来对付他。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下一刻,奚平神识彻底离体,身体毫无生机地软了下来,灵光消失了。
濯明深吸口气,面露喜色,随后他双手展开,手心中捧起一朵新的白莲花苞。他小心翼翼地还没绽放的花瓣扒开一点,往里窥探,空无一物的花芯处,一个小小的奚平人事不省地躺在那。
水中莲叶和莲花纷纷凑过来,生出眼朝里面窥探。
“嘘——”濯明弹开一截意意思思伸出来的藕带,动作很轻地将花瓣拢了回去,“不许乱碰,安静。”
“安静……”
“小点声……”
花和叶子们互相转告着。
“周楹要恨死我了,怎么办?”濯明说着“怎么办”,却难以自抑地低声笑起来,“哈哈哈,怎么办?是我的了。”
藕带将奚平的身体继续往下拖,继而毫无留恋地舍弃了他,将那身体埋在了池底,血染红了大半个莲池。
这时,濯明感觉到了什么,从莲池中浮出来,探头凝视远方。然后他五官错乱地拧了起来,嘀咕了一句“讨厌”,将那新生的莲花苞往怀里一揣,缩回水中。
莲池四下石壁蠕动起来,最上面一层翻下去,露出底下隐藏的层层铭文,滑入水中。随即整个莲池画卷一样卷了起来,往地下缩去,钻进了东座的山体里。
原处空无一物。
约莫一炷香光景,西座长老项宁才带着中座四大升灵、西座项问清等人落到了东座上。
一群人面色凝重地放开神识四处巡视。
“师父,”项问清先说道,“东座禁制几乎毁坏殆尽,这里没有人迹。”
另一个西座升灵道:“我记得悬无长……悬无还有个从不露面的亲传弟子,哪去了,也死了?”
中座掌门座下大弟子觑着项宁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敢问长老,银月轮可有什么异常?”
项宁没搭理他。
直到旁边项问清插话道:“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项宁这才说道:“灵山已经自己修复,唯独中座主峰的长老堂有异,掌门命牌完整,上面字迹突然全部消失。悬无命牌尚在,但已经开裂黯淡,显示境界跌落,其人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项问清问道:“掌门若是受伤或者……命牌也应该是开裂或粉碎,怎会石牌完整,字迹消失?”
项宁抬头往山谷中看了一眼,此时,山谷中水汽比平时丰沛许多,灵气几乎要溢出来。项宁心里早有猜测,只是没提,说道:“不错,命牌没碎就是安好。至于字迹——掌门他老人家月满成圣,是四大仙山唯一的月满圣人,岂能以常理忖之?老祖宗玄帝也没在长老堂中留过命牌。”
众升灵谁也不傻,都有想法,一听长老这说辞,就知道掌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然而四境之外无善茬,三岳守着这样的宝地,一下损失两大镇山高手,只剩下西座项宁这么一个境界不太稳的,西座长老自己都心虚,除了佯装有恃无恐,还能怎么样?
“传令下去,就说悬无走火入魔,被掌门打伤后境界跌落,已经叛出仙山。掌门为巩固境界,月满闭关,近期不见外客,诸位同道问候心领。”项宁话音一顿,轻轻磨着牙道,“来日方长,等掌门出关,必定一一回访。”
众升灵领命而去,项宁回头看了一眼阴森冷寂的东座,嘴角抿得紧紧的。片刻后,他低叹一声“孽障”,腾云而去。
空无一人的东座山巅,有簇草缓缓变成了暗红色,无风自动,哆嗦了起来。一只年幼的祥瑞灵雀大概以为草丛中有虫,一头扎了进去,蹦跶着到处寻觅。
突然,变色的草叶蛇出洞似的,一下将灵雀缠住。那小雀儿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兔起鹘落间便被歹毒的草叶撕成了两半,血和羽毛被风卷出去老远。
“悬无没死……”草丛里传来私语声,“悬无居然没死。”
沉入山体的莲池里,濯明一把揪住一根从他腰上伸出去的藕,狠狠地咬了上去。藕上竟流出人血来,旁边花与叶齐声鬼叫。
濯明五官扭曲着,分不出是疼还是怒,他疯狂地在莲池中蹂躏起莲花茎叶,直到无意中抓到了装着奚平的白莲花苞。那疯子动作一顿,捏着花苞的手痉挛似的抖了片刻,随后他大叫一声,将那花苞扔在一边,狠狠地将自己的头往莲池边缘撞去。
“咚——咚——咚——”
奚平在闷响中醒过来,刺鼻的血腥味差点把他熏吐了。
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大殿”中,周遭白得晃眼,定睛一看,那“大殿”没有梁柱,“地面”和“墙壁”上布满了不太明显的经络。
那好像是……花瓣!
他在一朵巨大的莲花里。
奚平本想爬起来,才刚一动,便觉得整个人像给什么拧碎过,又一头栽了回去。
濯明将他强行从身上剥离,他感觉每一寸关节都是错位的。
心里问候着濯明十八辈祖宗,奚平咬着牙往前爬了几尺。
没有身体保护的神识无比脆弱,一碾就碎,同时也无比的“韧”——只要他能想象出自己的形状,就能将神识展成人样。
他忍着剧痛,爬的过程中找回了手、脚、四肢和脖颈,随着动作,扭曲变形的关节一寸一寸地扣回原位,足足爬了有七八丈远,奚平才算将自己“拼凑”齐整了。
他实在是筋疲力尽,瘫在原地休息,还不等他这口气倒过来,花苞大殿陡然“地震”了。
濯明以前发疯,都会被悬无一颗丹药强行定住,这会儿却没人管他了。他疯起来没完,光头已经给他自己撞得血肉模糊,他没有头发可薅,五指便嵌进头皮里,像是要从血肉里犁出什么东西。血肉翻飞,而他犹不解气,一把抓住旁边一把莲花,张嘴咬了上去。
白莲花茎应声而断,花瓣被他抓得稀碎。那白花流着暗红色的血,沉在池水中,一串“血沫”开始往周围扩散。
莲花里的奚平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瘆人的惨叫,“哗啦”一声,血水从“花苞大殿”的缝隙里浸入,将一团在水中翻滚的气泡冲向他,每个气泡都跟他本人一般大。
刚把自己拼回来的奚平猝不及防,被一个泡沫撞了个满怀,泡沫应声而碎,里面竟掉出个双目大睁、七窍流血的人,差点亲他一口!
奚平:“日!”
他惊得四肢都灵活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一步窜出去好几尺,惊魂甫定地望去,见那要占他便宜的死鬼人影一闪,就消失在了血水里。
每一颗血水泡沫炸开,里面都有个血淋淋的人,有那肢体不全的死相异常惨烈,见光就消失,还有的从血泡中出来似乎没死透,挣动半天才消失。
奚平踩了一脚的血水,恶心得不行,然而他此时只是个神识,没有任何神通,飞不起来,只能掉头往“花苞大殿”里面跑去。
忽然,他眼角余光掠过暗红色,奚平一扭头,见“大殿”深处的“地面”上有个血色的“地道”,连着地下。
那里……好像应该是长花茎的地方。
花苞中连着花茎的地方正好能供一个他穿过,底下黑洞洞的,一眼望不见底,也不知有什么。
奚平犹豫了一下,凑了过去,谁知那花茎周围竟有粘液,滑得无法着力,他一个没留神踩了上去,整个人往后一闪,直接从那花与茎相连处滑了下去。
那些连在一起的藕带也不知道有多长,这一跤简直要给他摔出二里地,奚平五迷三道地在那些细长的藕带里滚,外面濯明吱哇乱叫地发着疯。突然,他听见一侧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奚平立刻往相反方向踹了一脚,正好将自己弹进了一个分岔口中,往那心跳声来源处滚去。
“砰”一下,奚平撞上了什么,老腰差点给撞断。他横着飞了起来,摔进了一个幽暗处。
那里到处滑溜溜的,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孔洞,奚平艰难地站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段藕。
每一个孔洞中都有“人”,有男有女,看装束,大部分都是三岳内门的人。
那些人干什么的都有,有人在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地做法;有人比划着手诀,好像在画符;有人在疯疯癫癫地寻欢作乐,做出各种不雅的动作……他们各干各的,奚平摔进来这么大的动静,谁也没朝他多看一眼。
奚平从人群中穿过,见那些人眼神呆滞,个个像民间传说中的地缚灵,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喂。”
奚平试着伸手按住一个正空手练剑的男人,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往前刺。奚平一松手,那男人就又按部就班地将剑招做了下去。
奚平只觉此情此景诡异极了:“真人假人……”
“真人。”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回道。
奚平蓦地转身,见一个异常高大的人影倚在不远处的莲藕孔洞中,足有一人长的漆黑长发垂在身后,这样鹤立鸡群的身形,看起来竟还是玲珑有致的——
奚平蓦地往后退了半步:“……秋杀。”
他亲眼看着被银月轮碾碎抹去的秋杀。
第138章 永明火(二十)
秋杀上下打量他一番,态度居然还算客气:“小哥长得倒不错,看着像宛人。你是玄隐哪座山头的?见过我?”
奚平:“……”
他在陶县把秋杀坑得功亏一篑,本来做好了挨顿打的准备,谁知白紧张了,对方没认出他来。
也是,算来秋杀其实没见过他真容,上次在陶县之所以能轻易道破他存在,是因为同为伴生木传人,她那会儿修为比他高。
眼下他俩都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且“生前”都是升灵,如果她方才恰好没看见转生木,确实没那么容易认出他。
“久仰大名,四大仙山无人不知。”奚平打了个心虚的哈哈,随后又道,“我乃玄隐飞琼峰弟子,道友可能没听过。”
要是直接提他师父,因为南阖澜沧,秋杀应该知道。但飞琼峰对她来说就太“年轻”了,那是支修升灵后才有主的,而且因为主人懒,至今没有正式开山。
“不是镀月就行,你们玄隐山这山头那山头的,我也分不清。”果然,秋杀对不长晚秋红的南宛完全不了解,整个玄隐山,她就只认识一个林炽,摆摆手道,“怎么玄隐的人千里迢迢地跑这来,还落在那秃驴手上了?”
奚平便说道:“哦,三岳掌门月满,与东座大长老悬无争斗……”
“什么?”秋杀懒洋洋的肩背倏地挺直了,“你说项荣月满?”
奚平心里一动:秋杀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没认出他来,不是恰好没看见转生木,是完全不能和外界沟通。
也就是说,那些挂得到处都是的嘴不是秋杀他们这种被无心莲吞噬的神识……那秃子是自己营造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真疯啊……
不过也好,这样他就有发挥余地了。
奚平面不改色地把话接了下去:“对,半夜天明,西楚四境动荡,各国蝉蜕都已在边境压阵,我等奉仙山之命,是最早一批潜入三岳山的。”
他便观察着秋杀的反应,九真一假地将项荣与悬无大战、项荣融入仙山的一系列事说了,略去自己在化外炉中的种种离谱操作,只说他受濯明蒙蔽,为潜入三岳山和那秃头疯子合作,将无心莲带进了化外炉,结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被秃驴背后下手云云——以林昭理为参考,他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深山老林里不谙世事的内门棒槌形象。
秋杀听完以后半晌没言语,良久,才低笑一声道:“这疯疯癫癫的小崽子好手段啊,炉心火居然还能这么用。”
见奚平直眉楞眼地瞪着她,秋杀便慢吞吞地将她那一把抓不过来的长发绾起:“你道是个人潜入化外炉,就能诱骗得了项荣吗?那些老东西,活得比王八还长,没事就面壁自省。灵台上闪过的念头但凡有一丝违和都能立刻察觉,这可是个步步惊心的精细活,无心莲果然是千心千面的怪物……看来我把炉火交给他没错。”
“不管怎么说吧,”奚平道,“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先出去,此地……”
他忽然闭了嘴,因为秋杀正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惊奇和奚落。
“我说这位小哥,你修的哪一道,花瓶道?脑子都长脸上了吗?”秋杀说道,“你已经死了,自己还不知道?还‘想办法出去’——哪去?移驾贵府祖坟吗?”
奚平:“什么意思?喂,你去哪,等等!”
秋杀听了他的惨痛经历和满嘴傻话,认定这小白脸脑子不太灵光,顿觉索然无味,没了跟他聊天的兴致。
一矮身,她钻进了莲藕的孔洞里。
奚平忙跟上去。
莲藕长长的孔洞里,“地缚灵”更多了,有些一半身子已经化入了藕中,只留一截耷拉在外面,像怪诞的雕像。
除了奚平这种神识上附着隐骨的特殊情况,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身一散神也就跟着散了,神识只有凝练到升灵的地步,才能脱离肉体而活——也正是因此,这一道关卡才叫“升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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